第2章
「把這個交給他。」
「是。」
長公主長長地嘆了口氣。
「告訴他,往事種種,我全當是一場大夢,不想再提及,讓他也忘了吧。」
我緊張得捏緊了手中的木匣子,努力背下長公主說的每一個字。
「皇宮奢華,我委實不適應,今後便都不去了。」
離開公主府,我望著熱鬧的長街,心中卻暖不起來。
我不知這匣子裡裝的什麼,但我知道,皇上看到一定會難過。
隻是……長公主讓皇上忘記過去,是忘記當年駙馬一事,還是說要將他與長公主相依為命,相互扶持的那段歲月一同忘記?
公主與駙馬沒有感情不和,駙馬也沒有偷養外室。
他們婚前雖互不相識,但二人性情皆佳,又都喜愛音律,經過相互了解後感情逐漸深厚。
而一道可笑的「罪名」卻將這份美好打破。
駙馬自縊,我不知道他是否恨極了長公主,但長公主應該不會再原諒皇上了。
回宮後,我將長公主的話一字不落地轉告給了皇上,並將東西交給他。
他抬起頭來盯著我看了許久,欲言又止,可終究什麼也沒說,隻是揮了揮手讓我出去。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如此生疏,皇上以前並不像現在這樣冷漠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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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祁王開朗好動,甚至有些不著調,還常常調侃我,讓我給他當小妾。
當時皇貴妃,也就是祁王的生母,確實存了讓我給祁王當通房的想法,還不如妾室。
然而,雖然祁王並非專情之人,他接連娶了兩位側妃,但他也有原則,那就是「不是他的女人他不碰」。
縱然嘴上調戲我,可也從沒認真過。
當時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後來的帝王將許多不屬於他的女人,都變成了他的女人。
5.
六歲之前的事我通通忘記了。
李伯說他出門辦事在路邊撿到了我,見我快餓死了,心軟將我帶了回去,後來見我做事還算伶俐,就讓我在府裡當個小奴婢。
我本就無家可歸,王府月錢多,很多人想進都進不來。
在祁王身邊伺候還是很自由的,可以耍些小性子,他脾氣好從不生氣,不過我也謹記身份,不敢得寸進尺。
長公主說我救了他的命,我並不敢居功。
他身受重傷之時,我沒丟下他,因為遇刺之時,他也並沒有舍棄我,自己逃命。
隻是後來,或許是他經歷手足相殘,變得成熟。
亦或許是有了權力,再不屑與我一個奴婢一起胡鬧。
而我也見證了他從溫厚變得涼薄,從與人為善到殺人不眨眼的全過程。
或許是因恐懼、害怕,亦或許是對他陰暗手段的反感與不認同,終究在他走向那個位置時,我的心也逐漸疏遠了他。
可有一點沒有改變。
以前他是皇子,我是奴婢。
現在他是皇上,我還是奴婢。
皇後要籌備除夕宮宴,請示皇上,將我借過去打下手。
畢竟這宮中瑣事,我是最清楚的。
小皇子年幼,皇後要產後休養,還要照顧孩子,精力不足,皇上便將後宮之事交給賢妃打理。
隻是除夕宮宴意義非凡,應由後宮之主操辦,賢妃也不好僭越。
「參見皇後娘娘。」
「舒然姑娘來了,不必多禮,快坐。」
皇後依舊很和善。
「宴會之事瑣碎,本宮身邊的丫頭也不得力,這才叫你來幫忙。」
我看著凌亂的折子、條例堆滿了書案,聽聞皇後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宮女出宮嫁人了,怪不得她如此忙亂。
若是以後我也出宮了,不知道皇上那麼挑剔多事的人,是否也會感到難以適應。
我計算著宴會的各項預算開支,突然聽見了一絲嬰兒的啼哭聲,隨後便看到奶娘抱著小皇子走了過來。
我總算是知道,一向端莊賢能的皇後為何沒精力操辦宮宴了。
皇後抱著孩子,輕輕逗了逗,小皇子便喜笑顏開。
皇後娘娘是有福之人,是皇上千挑萬選出來的母儀天下之人。
李伯曾說過,皇後母族都是純臣。
我想那應當是皇上最放心的人,在百官中有一定聲望,卻沒有兵權。
後宮妃嬪眾多,皇後能順利生下嫡長子,這何嘗不是皇上有意為之。
皇上盛寵過麗妃,重用過賢妃,嬌慣過婉貴人,卻始終給足了皇後尊貴和體面。
而皇後是聰明人,不爭寵,不爭權,不張揚。
妃嬪有不安分的,她也隻是敲打警示,從不以權壓人。
看似不爭不搶,實則不爭便是贏。
皇後笑著朝我招了招手,「舒然,你還沒見過彥兒吧,過來瞧瞧他。」
聽著幼兒的笑聲,我好奇地走了過去。
小皇子眼睛大大的,像極了皇後,以後定然也是個極好看的孩子。
我的目光被他下巴上一顆小小的痣吸引了過去,皇上在同樣的位置上也有一顆痣。
真是很奇妙的感覺,鬼使神差的,我慢慢伸出了手,想摸一摸那顆痣。
我突然驚醒,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6.
還好在我伸出手之時,小皇子握住了我的手指,他的手小小的,僅能攥住我的小拇指,小小的臉甜甜地沖我笑。
面對一個孩子,我頓時有些局促,想把手抽出來,卻又不敢動。
隻好生硬地說了句,「小皇子真可愛,以後一定大有作為。」
如此邏輯混亂的一句話,皇後娘娘聽了忍不住笑了笑。「果然還是個小姑娘,等你以後有了孩子就懂了。」
說罷,皇後突然想起了什麼,收斂了笑意。
「你也累了吧,我讓人準備了茶點,去休息一下吧。」
怨不得皇後別扭,我也覺得尷尬。
皇後剛入宮不久,見我時時跟在皇上身邊,深受信任,她便誤會了我們的關系。
可能是看我沒名沒分挺委屈,便向皇上提議將我納入後宮。
我當即惶恐地跪在了地上,可皇上當時並沒有多大反應,輕輕哼了聲,「一個奴婢而已。」
一個奴婢而已。
我沒有看他的神色,隻是話語中的蔑視和不屑,讓人難以忽視。
我並沒覺得奇怪。
皇家人天生自帶傲骨,他一直是瞧不起我的,我也一直都知道。
隻是皇後到如今還以為,我在無名無分地跟著皇上。
終於,在第一場雪後,迎來了新的一年。
除夕宴會那日,會有許多朝廷重臣攜家眷入宮,喜氣洋洋的宴會變成了權力的角鬥場。
不過那些鉤心鬥角的事不是我該操心的,而今年的我更加清閑。
李伯年紀大了,身上還有舊傷,經不起操勞了,皇上特赦讓我陪李伯過年。
我去御膳房拿了幾碟李伯愛吃的菜和一盤餃子。
「沒給咱家拿壺酒啊?」他看著我隻把飯菜擺在了桌子上。
「李伯你身體不好,以後還是少喝酒吧。」我忍不住說道。
「嘿,你倒還管教起咱家來了?」說著,他作勢又要打我腦袋。
我急忙說道:「這是皇上吩咐的!」
李伯停了手,「你倒是敢把皇上搬出來,罷了罷了,咱家老了,以後再也不打你了。」
「當真?」我高興地問道。
「趕緊吃飯!」他無奈道。
嘴裡嚼著美味,李伯卻時不時嘆氣,我明白他在想什麼。
這年夜飯是越發冷清了。
往年在王府裡,有我、李伯、小侍衛十七、跑腿奴才阿成,還有和同為侍女的我唯一的好姐妹舒嘉。
我們會圍在一個大桌子旁,邊吃餃子邊聊天,若祁王殿下從宮宴回來,還會和我們一起放煙花。
如今阿成不在了,他死在了那場眾皇子奪嫡中。
在那場死傷無數的紛爭裡,皇子都死了三位,誰又會在乎一個不起眼的奴才。
皇上登基後,十七領了恩旨參軍,跟隨大軍去了西北邊關,至今未回。
西北的冬天比京城冷極了,不知道他那裡過年可會吃餃子?
舒嘉與我同歲,是王府裡最活潑靈動的姑娘,她生得漂亮,人也聰明。
連一向嚴苛的李伯都誇她機靈,不像我總是呆頭呆腦的。
被李伯撿回去,我是在舒嘉的懷裡醒來的,她給我擦幹凈了臉,笑瞇瞇地喂我喝粥。
而後來,我卻親眼看著她躺在我懷裡咽了氣。
我們一起跟著皇上進了皇宮,她卻在一個夜晚走進了皇上的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