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暗笑是我自作多情。
明妃出身比我更高貴,進宮多年聖恩長在,又和「我」鬧翻了,怎麼會戴我贈予她的舊珠釵?
謝素華被禁足後,宮中盛傳皇後失寵,明妃得了代掌六宮之權,榮寵隱隱有壓過皇後的勢頭。
我心想,明妃也很好,和楚淵也是一對璧人。
楚淵從前冷落我時,對江明寧倒是有幾分欣賞。
每每我和江明寧傾訴我對楚淵的愛意,江明寧也總是看著我,面色糾結,欲言又止。楚淵登基,謝素華入主中宮,江明寧是第一位入後宮的妃嫔,入宮即是明妃。
一個是閨中密友,一個是心上人。
我想,他們一定會幸福。想著想著,我的眼淚又落下來。
楚淵,原來你對我也不是無動於衷,可惜太晚啦。
和珠釵的金光不同,我的魂體十分黯淡。謝素華留下後,我原本凝實的魂體越來越虛弱。
我知道,我要真正死去了
我也想回去,可我真的已經回不去了。
我飄在淚眼漣漣的謝素華身邊,魂體疲憊。
謝素華六神無主,慌亂和系統商量對策。
我昏昏欲睡,飄著飄著忽然眼前一黑,睡著了。
這是我被奪舍後,第一次做夢。
Advertisement
「琬珮,你在哪兒?孤好想你……」
是楚淵,他在哭。
我聽著他的哭腔,有些想笑。
上一次看見楚淵哭,還是他替我挨了國師的板子之後,被我撞見他一個人躲在齋房哭。
我問他為什麼哭,他紅著眼睛看我,一言不發。
我想替他擦淚,他躲開了,還讓我不要再靠近他。
他眼眶通紅:「謝琬珮,你以後離孤遠些。」
我不從,我說我是殿下的未婚妻,為什麼不能和殿下親近?
楚淵不說話,眼眶裡淚水蓄滿又落下幾滴來,砸在我手心上,涼得我心冷。
我嘟囔道:「殿下,對不起,日後不哄你替我挨板子了。」
小小的楚淵聲音嘶啞:「謝琬珮,你這個蠢貨,你什麼都不懂。」
我愣在原地,手上的淚珠滑落在地。他轉身跑開,看都不看我。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他討厭我。果然,此後十年,他冷臉相待,和我的青梅竹馬之情恍若大夢一場。
不過,倒是沒再見他哭過。
楚淵怎麼會在我夢裡哭?
正疑惑,我又聽見一道嬌俏女聲:
「楚淵,你這賤種,除了哭還會什麼?一個招魂的術法,你學了八年都沒學會,真是可惜了這幾張靈符!」
是江明寧的聲音。
八年了,她罵人的語調真是一絲未變啊。
可她罵的是當朝皇帝,她的君王、丈夫,楚淵。
果然是在做夢。
我感慨道,翻了個身繼續睡。
可得好好睡,說不定睡著睡著我就死了,再也醒不過來。
這個夢裡有楚淵,還有江明寧,我很珍惜。
死在這個夢裡,也不算太壞。
可這夢也太荒謬了,我做了半晌險些被嚇醒。
5
楚淵泣道:「孤成功了!……可琬珮沒有回來……」
江明寧罵道:「蠢貨一個,人沒回來算什麼成功?」
「你哭哭哭,白天哭晚上哭,哭了八年,煩不煩?」
楚淵哽咽:「孤……孤難過……」
江明寧怒氣蓬勃:「難過你老爹的裹腳布啊,再哭仔細我送你去見你那賤種爹!煩死了!」
楚淵不敢再哭,偶爾抽噎一聲,聽起來可憐又委屈。
我目瞪口呆。
這是可以罵的嗎?
雖說先帝寵妾滅妻,後期執政時說是昏庸無道也不為過,但畢竟是楚淵親爹,也是江明寧的遠親。
幸好是在夢裡,不然明寧已經被砍了八次頭了。
楚淵說:「按術法指示的方位,琬珮在坤寧宮。可孤白日裡剛去看過,還是謝素華,不是琬珮。」
江明寧焦躁不已:「那賤婦究竟使了什麼手段?明明挨過八年就……」
又話鋒一轉:「你是不是真愛上她了?現在和她一起哄騙我們……」
楚淵急道:「江明寧,你瞎說什麼!孤沒有!孤對琬珮的真心天地可鑑,若有半句虛假,天雷劈死孤九族——」
「呸!」江明寧啐他。
「琬琬和我都在你九族之中,少咒我們。」
兩人沉默良久,我以為夢結束了,突然聽見江明寧出聲:
「說來說去,其實還是賴我,要是我當年再謹慎些,提前……」
她一向張揚肆意,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她情緒低落。
楚淵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江明寧,不賴你,你已經盡力了。賴我,是我害了琬琬。」
江明寧低聲說:「也不賴你。我們都盡力了,怎麼還是這樣?」
她的聲音裡也染上哭腔。
聽得我好生心疼。
夢醒之後,我的思緒仍陷在夢裡。
楚淵的哭聲,江明寧的頹敗,在我腦海中反復閃現。
這夢,實在太過真實了。
6
再次見到楚淵已是好幾天後。
謝素華下意識往後一縮,蜷在牆角,語帶哭腔:
「陛下,我真的沒辦法。」
她已經盡力想法子,可這談何容易。
系統確實無所不能,隻要好感度足夠,甚至可以讓她死而復生。
可是,系統有再大的能耐,也無法讓我一個孤魂受益。
她越和系統商量,越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越恐懼死亡。
謝素華見識過楚淵的手段。從前楚淵對她的好感度很高,她相信楚淵喜歡她,毫不畏懼。可前些日子楚淵幾乎將她掐死,她脖頸上現在還有一圈烏青指痕,下咽都痛苦。
楚淵的語氣卻很溫和:「你沒法子就算了,但要好好保重身體。」
謝素華打起精神:「陛下……」
楚淵說:「孤聽說,你這幾天寢食難安。」
這幾天,謝素華惶惶不可終日,夜裡常常驚醒,悽慘哭叫。
她哭自己不想死,一會喊楚淵的名字,一會向系統尋求安慰,偶爾也會念著我的名字淚流滿面。
短短幾日,她就變了個樣。
黑眼圈掛到下巴上,嘴上起了好幾個疱,一下子從雍容華貴的皇後變為瘋婦,將宮人們嚇得夠嗆。宮裡盛傳皇後娘娘中邪,犯了癔症。
謝素華眼淚落下:「臣妾怕……」
「怕孤再掐死你?」
她的臉煞白一片。
「放心,孤不會殺你。」
謝素華訥訥道:「那,好感度……」
僅有 1 的好感度,像一根刺一樣扎在謝素華心上。
楚淵的態度變好,好感度卻分毫沒漲。
她和死亡還是隻有一釐之差。
對比謝素華的惶恐,楚淵一直很平靜。
半點看不出他在我夢裡號啕大哭的樣子。
「有 1,也夠你活了。」
楚淵認真囑咐:「這是琬珮的身體,你一定要保重。你要好生打扮,她愛漂亮。」
謝素華面色灰敗:「陛下和我朝夕相對,原來隻是在睹物思人。」
「怪不得陛下與我相識多年,就算好感度日漸升高,也始終冷淡自持,從未對我說情話,更沒說過愛我。」
楚淵沉默半晌,說:「孤從未把你當作過她,情話自然說不出口。你們一點都不像……」
謝素華問:「我們一點也不像,但熟睡時,這副殼子是一樣的。陛下那夜來看我,就是這麼想的,是不是?」
楚淵蹙眉:「哪一夜?」
他著急忙慌地說:「孤潔身自好,恪守男德,不可能半夜與你私會。」
他記不清了,
許是因為那夜喝得太多,但我記得很清楚。
楚淵登基後不久,去了南華山一趟。回宮的那天晚上,他突然來到坤寧宮,不許宮人喚醒謝素華,自己站在床邊痴痴看她,一動不動,滿身酒氣。
鬼魂是不需要睡眠的。楚淵十天有八天宿在明妃宮裡,偶爾宿在坤寧宮時,也是看折子到天亮。我坐在一邊陪著他,看著他勤勤懇懇地批折子,冷峻的面容沒有什麼表情。
那天晚上,楚淵俊朗的面容難得顯現幾分迷茫,在淡色的月光下變得極其溫柔。
我飄在他面前看著他,和他四目相對,從他眼裡看到濃烈而壓抑的愛意。
我清楚,他的目光是透過我落在謝素華身上的。
他看著她,我看著他,直到謝素華醒來。
她嚇了一跳,看見是楚淵又放松下來:「陛下怎麼在這兒?」
楚淵含糊答道:「孤來看看你。」
她像做出一個重大決定一般,鄭重地邀請:「陛下上榻同我一塊睡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楚淵。我也看著楚淵,心裡發苦。
她剛來的時候,想盡辦法避免和楚淵有肢體接觸。兩人表面上維持著相敬如賓的和氣,暗地裡分床而睡,即使好感度高了也沒人提過要變。
到那天晚上,楚淵的好感度已經過半,謝素華也對楚淵產生了別樣的感情,才會出言讓楚淵留宿。這意味著什麼,我們三人心知肚明。
但楚淵搖了搖頭,手掌覆在她眼皮上,擋住了那雙含著情意的鳳眼。
「你睡吧,孤隻是來看看你。」
沒過一會兒,楚淵轉身離開。
謝素華在床上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捶床捶了半宿。
我想著楚淵眼底的愛意,心痛如刀絞,努力勸說自己釋然。
楚淵已經忘了這事,沒說究竟是不是,但謝素華已經得到了答案。
她自嘲一笑:「原來我這八年裡,唯一一次不是通過好感度,而是真切地感受到陛下對我的愛意,是假的啊。」
楚淵重申道:「孤對你沒有愛意,孤隻愛琬珮。」
那夜他眼裡的情愫,是對我而非謝素華。
看楚淵認真解釋的樣子,我突然有點想笑。
明知道他聽不見,我還是告訴他:「我知道啦,你隻愛我。你的那份愛意,我也看見了。」
可惜他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他還在訴說他以為永遠傳達不出去的愛意,奢望一個孤魂能回到他身邊。
謝素華苦笑道:「我那時還以為陛下是愛在心裡口難開,是我想錯了。」
楚淵是在透過她佔據的這身皮囊懷念另一個靈魂,懷念這身皮囊真正的主人。
7
楚淵說:「孤想看你上妝。」
謝素華坐到梳妝臺前,先拿螺子黛描眉。
眼淚大顆大顆無聲滾出來,手也抖得厲害。
楚淵在宮殿裡繞著圈,走得很慢,視線掃過殿內每一寸,看得仔細。
他的聲音極輕:「沒有啊,哪裡都沒有……」
我不知道他在找什麼,但我清晰地看見,他的眼圈一片青黑,眼皮子還腫著。
像徹夜痛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