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8
我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麼出的療養院，又是怎麼到了樓洵現在住的那個破筒子樓樓下。
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我想拿出手機給樓洵發個信息，但是眼前一陣陣發黑，根本看不清字。
隻能跌跌撞撞地摸著瞎往前走。
前兩天上課，給我遞過情書的那個女生跟我說：
「我想明白你為什麼會拒絕我的情書了，你是……同性戀，你隻會喜歡男生，對嗎？」
「不對。」那會兒我看著她，搖頭笑了笑，「我是隻會喜歡樓洵。」
我是隻會喜歡樓洵。
我其實也，隻剩他一個親人。
巷子裡的燈年久失修，昏暗不堪。我現在眼睛還不好，可視度更是直接雪上加霜。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突然前面有扇門打開了，室內的一點光亮透出來。
那光亮裡站著一個人，身材俊美修長。
是樓洵。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加快步子走過去，快要碰到他的時候，卻又縮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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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自己發啞微弱的聲音。
「你是，真的嗎？」
光影不斷在明滅。
我腦子裡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重復出現樓洵在我面前跳海自殺的畫面。
我面前，真的、真的還有他嗎？
我真的又見到了樓洵嗎？
身體止不住在發抖，我費力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想擁抱一下樓洵。
他像是本來想伸手推開我，可卻又突然頓住了動作。
四下一片寂靜。
樓洵難以置信，又帶著些顫抖的聲音響起：
「賀遇，你……哭了？」
19
樓洵讓我在臺階上坐好，又給我披上了他的外套。
我坐在臺階上，望著屋檐角下掛著的，將落未落的雨珠發愣。
過了沒多久，樓洵回來了。
他手裡提著清創的藥水，棉簽，和創可貼。
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還在流血的手掌心。
樓洵蹲下身，拉過我的手，替我處理傷口。
藥水沾上去，有點疼，我輕輕抽了口氣。
樓洵停下了動作，抬眼看我，問：「很疼嗎？」
頓了頓，他又抬起一隻手擋住我的眼睛。
我不明所以，閉著眼睛愣了半天，忽然笑出了聲：「你幹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回答：「不讓你看。」
「看不到就不疼了。」
我啞然。
怔然片刻，伸出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摸索著摸了摸樓洵的臉。
他偏了偏頭，顧及我的傷口，沒能躲開。
我得寸進尺，開始用指腹摩挲他溫涼的唇瓣。
又問他：「樓洵，你告訴我好不好。」
「你喜歡我嗎？」
這話問得太過直白。
他很明顯地渾身一僵，沒有開口說話。
我勾唇笑了笑，繼續道：「你不說話什麼意思？」
「不說話我就當你是不喜歡了。」
不喜歡沒關系，反正來日方長。
一直不喜歡也沒關系，隻要他還活著就好。
我接著閉上了眼睛，本以為話題就此結束。
過了很久很久。
他卻又突然開口，輕聲道了句：
「……不是。」
20
七月初，濱江高速上發生了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
遇難者共三人。
樓洵的養父母，和我那個喪良心的親爹。
賀隨舟死了，我倒沒什麼好難過的，隻是叮囑南山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務必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方伊珞。
和上一世一樣，樓洵仍舊獨自料理完了養父母的後事。
落葬那天，天空下起了點小雨，我去墓園接他。
車停在墓園門口。
我隔窗看著樓洵從墓園裡走出來，撐著一把黑傘，臉上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沒有什麼表情。
他上了車，我就湊過去，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樓洵。」我叫了聲他的名字，輕聲說，「你還有我。」
「我會一直在的，我會一直愛你。」
（正文完）
番外：
1
樓洵二十七歲生日那天，我緊趕慢趕地完成了工作, 特地提早趕回 A 市。
但對於我來說，這是一件極為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至少能說明，樓洵又平安順遂地多度過了一年。
我捏了捏他的臉, 讓他趕緊坐下。
然後把插著蠟燭的蛋糕端到他面前，冷聲道：「吹蠟燭, 然後許願。」
「說你會永遠愛我。」
他抿了抿唇，罕見地沒有反抗，隻是看著我低聲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看了他一眼。
「那就別說出來, 你在心裡許。」
樓洵閉上了眼睛。
過了幾秒, 他睜開了眼。
接著毫無預兆地, 忽然湊過來, 嘴唇輕輕在我唇邊碰了一下。
那好像是一個吻。
我一下子愣住了。
樓洵說：「我剛才，什麼願望也沒有許。」
「你說的那件事情, 不需要許願就能實現。」
「願望留給你吧。」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 沒有說話。
那天我許的願，是希望樓洵, 能長命百歲。
2
公司年會, 要求每個人都寫一張新年祈福賀卡交上去。
我偷偷看了樓洵的那張。
他寫的是：
「就知道你會偷看。」
「我愛你。」
3
上輩子，我隨口問過樓洵, 你覺得這個世界好嗎？
那時候樓洵笑了一下, 跟我說：「這個世界不好。」
「但是你很好, 隻有你好。」
4
我有時候覺得, 自己像是狹窄潮濕的石階縫隙裡, 掙扎生出的陰暗青苔。
明明無須熾烈陽光滋養也能活下去，卻偏偏又被奪走了唯一僅剩的空氣。
幸好，天遂人願，許我重來一回的機會。
此後仍有數十年。
世事紛雜。
你要永遠愛我。
5
我上一世剛回國, 頭一回遇到樓洵的時候, 他正在和人掐架。
這人那時候實在沒什麼素質，張口閉口問候人家族譜。
眼看著好不容易緩和了點的矛盾又要激化, 我趕緊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樓洵的手，把他往我身後帶了帶：「行了你, 閉嘴。」
樓洵見誰都炸毛，卻意外聽我的話。
6
我再一次驚醒過來。
夢裡是一片漆黑又遼闊的海，風急浪高，深邃危險。
樓洵背對著我，二話沒說就跳了下去。
連他媽的猶豫都不帶猶豫。
冷汗沿著額發滑落下來, 心跳聲沉沉地一下一下砸進胸腔。
我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心想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旁邊有隻手伸過來，順著我的腰一路摸到了背上，又輕輕拍了兩下。
「賀遇, 你醒醒。」
樓洵開了燈，坐起來把我抱進懷裡。
「那是夢，我在這裡。」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