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是他結發十年的太子妃,他登基後卻隻封我為貴妃。
我起身接過冊封折子,問那負責傳旨的小黃門:「所以皇後是誰?」
他戰戰兢兢不敢看我:「是..……是周娘娘……」
我莞爾,揮手讓他離開。殿內宮女都小心翼翼覷著我的神色,我卻抱著那道聖旨樂了起來:
真可笑,這世上竟真有因為愛情冊封的皇後。
2
貴妃禮成後兩個月我都沒見過皇後,卻見到皇上:原因無他,那道封後旨意被內閣攔了足足兩月,氣得他差點動用廷杖。現在這位顯而易見焦頭爛額的新君徑自闖入我宮內,張口便道:「玫安,你上一道折子自請讓出中宮之位吧。」
我瞠目結舌:「這就是皇上想出的好辦法?」
鄭履珩看上去很是氣惱:「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你主動請辭後位,事情就都好辦了。」
我差點沒被氣笑:「皇上從未與我透露隻言片語便要奪我正宮之位,還指望我主動上表?珩郎,你未免想得也太美了。」
他被我不合作的態度激怒:「蕭玫安,朕早就與你說過,朕與你已無情意可言。朕心裡惟有琇言一人。」
我聲音悽婉:「臣妾與皇上沒有情意也沒有這十年的情分麼?臣妾自幼受太皇太後教養,滿心隻有如何做好您的正室,如何匡扶您天下大業;太子府十年,臣妾如何不驕不妒,全心全意幫您管教嫔妃養育子女,您也都看在眼裡,便是周妹妹也從未說過臣妾半句不是。如今臣妾做錯了什麼要受貶妻為妾的羞辱?臣妾一切都獻給了皇上,甚至連孩子....我的孩子......」
我越說鄭履珩面上越掛不住,直到最後一句斷然喝止:「好了!你在胡說些什麼?」我眼淚漣漣,他似有不忍,深吸一口氣:「朕明日要看到你的上表,否則...否則你別怪朕不對你手下留情!」
我雙眼含淚目送他匆匆離去,澄玉立刻上來扶住我:「娘娘,咱們怎麼辦?難道真要寫這自表嗎?」
漣玉在旁氣得流淚:「這真是奇恥大辱啊!皇上當年信誓旦旦要與娘娘白頭偕老的樣子,他都當喂了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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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我喝住她,「澄玉,漣玉,如今不比太子府,你們是這貴妃宮裡的大宮女,一言一行皆代表我的意思。這樣大不敬的話休要再說。」
澄玉一臉悲憤:「您是太皇太後為皇上親定的發妻,就這麼屈居貴妃之位了嗎?」
我不言,隻伸手接過小宮女遞來的帕子,在溫水泡開的玫瑰花汁子裡細細洗了兩遍臉,直到誰也看不見我的淚痕。隨後我示意宮女端水下去,輕笑道:「貴妃就貴妃,既然他非要一意孤行,我硬碰硬又有什麼好處?」
澄玉猶豫不決:「可是娘娘,咱們真要自請辭去皇後之位嗎?」
「皇後之位是要不得了,但請辭是不可能請辭的。」我聲音低下來,「既要咱們吃虧,又要把理掙過去,敢情好處都讓他們得了...哪有這樣的好事。」
3
第二日內宮傳出蕭貴妃病重的消息。傳言頭一日皇上去找蕭貴妃說了什麼,又怒氣衝衝離去;當天晚上貴妃就一病不起。等太醫來看診時,貴妃娘娘竟吐血了,著實把滿宮嚇得不輕。如今太醫也束手無策,隻說貴妃乃氣血攻心導致經脈紊亂,如今隻能好生養著,期間再不可受刺激。此言一出滿宮哗然,誰不知道身子一向康健的貴妃為何突然「氣血攻心」?別說朝臣,便是宮內妃嫔都頗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此時正舒舒服服依在床頭吃南邊貢來的葡萄一面聽漣玉給我匯報她上午去見鄭履珩的經過:
「奴婢上來就哭,說娘娘本來硬撐著就要寫辭讓表的,寫了一半忽然一口血吐出來。如今在床上昏著已經不能提筆了,隻讓奴婢來說,您如今既然病重管不了六宮事務,自然也當不了皇後。既如此,就聽憑皇上另封一位皇後吧,」她說得有聲有色,「奴婢把咱們那張』表』遞上來,您沒見皇上那臉色!簡直當時就要垮下來。再問什麼奴婢就隻是一面叩頭一邊哭,最後皇上氣得讓奴婢快滾了。」
澄玉給我剝好一顆葡萄:「不枉咱們大半夜的抓了兩隻雞,可放了足足三大碗的血。光那奏表上就淋了大半碗,能不瘆人嗎?」
我差點又嘔出來。這個餿主意是我自己出的:找一些鮮雞血,一部分灑在奏折上做出我悲痛欲絕吐血的假象,另一部分灌到細腸衣裡去,直接吞下。待太醫前來我便當場嘔血——反正是真的血,誰還仔細看它是人血還是雞血?太醫也診不出病症,那便自然是,受正妃變成側室刺激而驟然大病唄。
至於大半夜裡哪來的鮮雞血?雖然宮規裡後妃與御膳房勾結可是大罪,但我蕭玫安,自八歲起被太皇太後接入宮中教養,到嫁與太子、封為貴妃,在宮裡摸爬滾打已經十幾年,早蓄下一批自己人分散在宮禁各處。找御膳房熟人要兩隻雞可不是問題,隻要錢到位,一切都好辦。
至於錢——我內有太皇太後、太後先時賞賜,外有整個蕭家支撐,隻怕整個宮裡最富得流油的後妃就是我蕭玫安了。
自此我在宮裡安安靜靜養(吃)病(睡),大臣們終於停止爭論,勉強同意立周琇言為皇後。自此登基三個月的中宮之爭終於落下帷幕,內宮外宮乃至京城中人無不可憐我因皇上偏愛失掉後位。周琇言正式母儀天下掌握宮權,而我則在偏宮裡苟延殘喘。
「得位不正,既失民心,」我望著鳳儀宮喃喃道,「別急,才剛開頭呢......咱們以後走著看吧。」
4
又過了三個月我才第一次去拜見皇後。這三個月我被下令好好養病,不用參加一切活動——也就是變相的禁足。原先在我宮裡住的幾個小妃嫔也被盡數遷出,似乎生怕我生病期間沒事組組小團體。我也不在意,隻管好好休養。
「不是說咱們讓出皇後之位他們就能放過咱們的,必須未雨綢繆,以後糟心事隻怕不少。」我私下裡叮囑澄玉漣玉,「宮裡從來不是安生地方,再幹淨的人進來也渾了......更何況周琇言向來也不怎麼厚道。」
今兒個是闔宮拜見皇後的日子,也是我禁足解了的第一日。我起了大早,叫下人們伺候裡裡外外拾掇了一番,穿上一件樣式相當普通的月白色宮裝,頭上插幾朵絹花就出門了。這一番打扮,隻怕還不如受寵的那幾個貴人。
希望鳳儀宮那位能曉得我這是在給她面子,千萬別不識抬舉。
「嫔妾蕭氏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鳳儀宮正殿,我上前恭恭敬敬行叩拜大禮。
周琇言上頭寶座坐著一動不動。我低著頭,還能聽見茶盞相碰輕微的響動。
給我個下馬威麼?我心中暗嘆,周琇言行事還是老樣子,全憑意氣。這會子整我對她沒有絲毫好處,她會不知道?隻是老早看我不順眼,如今好容易能壓我一頭,可不就來了。
於是我就這麼跪著,隻怕皇後一盞茶都喝完了,她也不叫我起來。其他妃嫔陸陸續續都進來了,就看蕭貴妃跪地上,大氣都不敢出。半晌,我聽到鳳儀宮宮門關上——看來闔宮都來齊了。
這是拿我做筏子,顯她皇後威風?
我不出聲,不代表我不動腦子。這會我跪著,心裡頭已經在盤算該怎麼把這事兒傳到內宮外宮乃至前朝去。不過還沒盤算完,就聽到有人出聲:「皇後娘娘,貴妃姐姐身子才剛好,怕是禁不住這麼跪,您開開恩,叫她起來吧。」
是恭妃,我心下了然。她是先頭的太子側妃,算來資歷比周琇言還老不少,更是生育了一子一女。也隻有這樣的潛邸老人敢跟皇後這樣說話。
「恭妃娘娘這話何意?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她叫誰跪著誰就得跪著,有咱們嫔妃什麼說話的份兒?」一個嬌俏的聲音響起。
我一驚,闔宮裡竟還有這般說話輕狂的人?這聲音我不熟悉,應該不是潛邸帶上來的,估計是登基後選進宮的新人,隻怕還挺得寵。我心下詫異,潛邸裡頭我坐鎮的時候可不許受寵宮人這般沒規矩。如今不歸我管了,皇後是怎麼管束嫔妃的?
上任領導表示不服。
周琇言輕咳一聲,「好了,不許無禮。」她頓一頓,「瞧我這記性,隻顧著喝茶卻忘了蕭妹妹還在下頭跪著,快起來吧。」我被澄玉扶起來一瘸一拐走到皇後左手邊坐下,她倒是已經帶上笑臉:「貴妃這幾個月養病,怕是還沒見過這幾位新妹妹呢。」
我正暗地裡祝她記性不好早日得帕金森,聽這番話趕緊陪笑:「娘娘說的是,何時選的秀女嫔妾竟是一點不知呢,定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娘娘賞臉給我認認人吧。」
我一說美人皇後臉色很快暗了一下,旋而恢復正常:「這幾位,胡婕妤、葉婕妤都是勳舊之女,趙貴人、孫貴人、魏貴人是民間採選出來的。貴妃與她們好好相處,有什麼不規矩的,貴妃直接教導就行。」
我就不教導了,現在這是你的事兒,我撂挑子地想道。皇後又對大家說了幾句,大略是近期宮中事宜各位要遵守宮規什麼的。正說著,突然有人來報:「鴻寧宮來人了,說皇三子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的眼神一下就亮了,「快些進來。」
說實話,我也很激動。宮裡的規矩一向是皇子公主都養在別宮,統一由正妻撫養,親生母親不過能幾日見上一次。所以在潛邸衍欽、衍銘、衍鍾還有幾位皇女都是我一手養大的。皇三子鄭衍銘是我最喜歡的孩子。因為他是鄭履珩最愛的周琇言之子,很有可能會被封為儲君,所以我一向花最多的心血教他讀書騎射品德修養。而衍銘是個好孩子,他聰明、勤懇,一點就通,雖然才八歲,但已有儲君風範。
衍銘進來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周琇言笑得合不攏嘴:「銘兒,快過來母後身邊。」
衍銘卻先給我行了個禮:「兒子給母妃請安,母妃身子可大好了?」他仔細瞧我,「銘兒瞧著母妃臉色還不好,要多休養,好好吃藥。」說罷他才戀戀不舍走到皇後身邊去。
我差點流下淚來。不愧是我從小疼大的孩子,除了衍銘,今日闔宮再無一人關心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