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辜晏清真的有點喜怒無常。
他道：「你不用這麼姿態卑微，不然人家以為我很想巴結，反而看不起我。」
我點點頭。
不知道這個度在哪裡，畢竟我的身份是丫鬟啊。
我摸摸下巴，想著還是要盡快賺錢，這樣才能買了宅子，然後自立門戶。
這事過了幾天後，我剛準備做午飯，辜晏清就帶著一行人進屋來了。
我笑著問：「少爺，今日下學這麼早？」
他道：「今日夫子病了，準我們放假，宋兄、司馬兄和宋小姐來家裡吃飯，多做幾個菜。」
「好咧！」
兩個少爺也不擺架子，一人和辜晏清搬桌子到院子裡，一人去抬凳子。
我忙炒了花生米端出來，他們已經把買的酒擺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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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隔壁大嬸幫我買了一條魚，一隻雞，兩斤豬肉，兩碟滷肉回來。
我抡圓了膀子，飛快地悶米飯，切菜、炒菜。
今日是大集市的日子，我裝了 30 盒胭脂，要出去賣，做這麼多人的飯菜，真的很耽誤我的時間。
做好了飯菜，端上了飯桌，我就去廚房快速吃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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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了聞自己身上的油煙味，趕緊燒水，立刻去洗了個頭和澡。
幸好辜晏清窮講究，把洗澡的地兒和茅房分開了，不然我提水經過他們去茅房還挺尷尬的。
洗澡的小房間是廚房背後的一間小屋，洗了澡，我生了火，把頭發烘幹，梳好了頭發，又去堂屋抹了些胭脂在臉上，才趕緊要出門。
宋雨柔看到我，奇怪道：「杏花，你還要出去？」
我規矩道：「宋小姐，奴婢要去秦淮河邊賣胭脂，等賣了胭脂，我就回來收拾屋子。」
宋小姐對辜晏清道：「她剛剛忙前忙後操持了一桌飯菜，如今還要去賣胭脂，委實辛苦了些。」
他們還以為是辜晏清要我去賣胭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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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晏清道：「我這丫頭操勞慣了，早上天不亮就起來做胭脂，我叫她休息她也不會聽，算了，她性子大，說不得，隨她去吧。」
宋雨柔的面色有點微僵，不過沒說話了。
今日生意果然很好，金陵來來往往客商多，遊客也多，就不會出現縣城人口單一，賣了一陣兒之後就沒生意的情況。
賣了兩個時辰，我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到了家裡，幾人還在喝酒說話，大家都姿態闲散了很多，每個人都面色有些紅。
宋雨柔今日穿了男裝，此時面色嫣紅，雙目含情，十分好看。
同樣是女子，我能看出來，宋雨柔喜歡辜晏清。
辜晏清肯定也想攀上宋雨柔。
我把身上這身好衣裳換了，又換上一套幹淨的舊衣，去收拾桌子上他們吃剩下的骨頭。
看他們沒有結束的意思，我又去買了兩斤酒，兩盤子滷肉，一隻雞和兩斤豬肉回來。
真花錢，我得叫辜晏清把這錢給我，這已經超出了平時的生活花費。
我一邊思忖，一邊做板慄燒雞。
正守著爐火的時候，宋雨柔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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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來有點醉，反應有點慢，撐著腦袋，坐在我旁邊。
她說：「和我說說你家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我說：「我家少爺，學問好，性格溫柔，脾氣和善，將來肯定有大出息。」
宋雨柔歪著頭看我，問：「你，你是不是他的通房丫鬟？」
我嚇了一跳：「不是，不是，我將來要嫁人的，小姐，你可別亂說。」
她眼睛亮亮的，但隨即又道：「可是你們家隻有一間房，你睡哪裡？」
「我是晚上用凳子拼起來睡的，隻是白天把被子放在房間而已，宋小姐，我沒騙你，我和少爺是清白的。」
她松了口氣，道：「你別告訴你家少爺，我問你這個，行嗎？」
然後，她遞給我一塊銀元寶。
一塊銀元寶抵 10 兩銀子，我歡天喜地地接了過來，讓她放心。
她還承諾道：「等將來你跟著你家少爺去了京城，我把我家馬夫介紹給你，你們好好過日子，將來生的孩子，還能在我家做下人。」
她真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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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而過，今年的冬天我不僅買了棉衣，年夜飯我做了八個菜，樣樣都是肉。
我還給自己準備了個大紅包，藏在枕頭底下，第二日醒來，歡天喜地地打開，放了 8 兩銀子。
我愛不釋手地玩了半天銀子，然後又藏了起來。
我做飯的時候，在心裡反復算我總共的銀子數。
又算著買一個體面的宅子要花的錢。
我的錢已經夠買宅子了。
不過辜晏清馬上要準備鄉試，我還是照顧他直到鄉試完了，等他決定上京了，我再考慮自己的人生大事。
也可以趁著這段時間，多掙點錢，畢竟買了宅子，還要買家具，最好再買兩個下人，免得被人欺負什麼的。
那幾個公子哥已經走了，臨走前，說在京城等著辜晏清的好消息。
宋雨柔還流了幾滴眼淚。
真羨慕他們，都有更精彩的人生。
我本來以為我的日子會一直這麼順利下去，但我爹娘的到來，令我意識到，我還沒有擺脫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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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娘出現的時候，我正在賣胭脂。
他們衣服鞋子破破爛爛，看起來像是從村裡走到金陵的。
他們一見到我，就大哭起來，說他們找我不容易，吃了很多苦，罵我沒良心，嫁人之後就不理養大我的父母，家裡人都擔心我，我自己過得逍遙……
反正很快很多人圍著我，對我指指點點。
「看看，嘖嘖，女兒穿得這麼好，爹娘像要飯的，不孝啊不孝！」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我立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爹啊！娘啊！你們不是要把我賣到青樓去給弟弟娶媳婦嗎？我好不容易嫁人了，求你們別賣我第二次啊！」
說完，砰砰砰給他們磕了幾個。
果然，人群立馬開始指責我爹娘。
他們傻眼了。
我拉著他們道：「你們是我爹娘，女兒冒著被主人家打的風險，也會讓你們吃飽飯的。爹娘，走吧，我帶你們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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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來了一個人煙稀少的攤子，給他們一人點了一碗面，看著他們狼吞虎咽，我道：「說罷，你們找我什麼事？」
我爹討好地笑著道：「聽縣上有人說在金陵見過你，過得挺好，我們就想來看看你。」
我娘：「你大哥和人打架，打死了人，嗚嗚，那家人要我們賠 20 兩銀子，不然就去官府讓你大哥償命……」
20 兩銀子！
他們也好意思開口。
幸好我今天剛賣胭脂，兜裡還沒有錢。
「那你們知道我住哪裡嗎？」
我娘看我一眼：「我們不知道，但我們會一直在金陵找你。」
躲著他們不是辦法，除非我不再做生意，但他們問人也能問到我的消息，更別說辜晏清的書院那麼好找。
我在心裡慶幸，幸好我沒買宅子，不然他們知道我住哪裡，隔三差五還找我要錢，賴著不走，那我簡直能瘋。
心思轉了幾下，我道：「可是我沒錢啊。」
我娘道：「你這胭脂，賣得挺貴的吧，小賤蹄子，原來在家的時候，不把這麼掙錢的手藝拿出來孝敬你爹娘，現在拿去便宜那窮書生！」
我爹道：「你沒錢，你相公有錢！當時他娶你，走的就不是明媒正娶，一分聘禮都沒有，我倒要去書院問問他學的什麼聖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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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出話來了。
他們是有備而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而且我要是不滿足他們，他們就會去找辜晏清鬧。
辜晏清很看重名聲，他現在正是專心讀書，結交對他有幫助的朋友的時候，如果我爹娘去了，不僅會令他顏面盡失，他的同窗肯定會知道我們的關系，覺得他撒謊。
辜晏清至少幫我脫離苦海了，我不能再這麼害他。
但，我爹娘這裡，給了第一次，就絕對有第二次。
我道：「他現在都嫌棄我是村姑，對他沒什麼幫助，想要休了我，你們去找他鬧，他肯定立刻找到理由休我。」
我爹娘對視一眼：「休了更好，你跟我們回去，不受那個窩囊氣！」
他們是看中了我的手藝，又想再賣我一次吧。
我又道：「辜晏清將來肯定能做大官的，小侄子他們也能沾沾光。」
我娘又道：「那還是不能讓他休了你，既然他娶了你，你以後就是官太太，你老娘也得跟著享福，以後是官老爺的嶽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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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道：「但你們必須拿出錢來！上次你們偷摸走了，招呼不打一聲，眼裡簡直沒有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太不像話了。」
我道：「爹娘，你們在這裡等著我，我回去偷偷拿錢，不能讓相公知道，這錢是他進京趕考的路費。」
「你掙的錢呢？」我娘一雙眼睛銳利地盯著我。
我目光坦蕩地看著她：「出嫁從夫，女兒的錢都給他了，他喜歡吃好的，喝好的，又經常和同窗去酒樓吃吃喝喝，高興了，還要請客送禮，我的錢，根本經不起他花。」
我娘擰我的胳膊：「你的錢，你不會自己存著？」
「娘，這也是為了他將來的前途，相公多認識些朋友，將來有個好前途，現在這點銀子算什麼呀？」
他們被我唬住，隻讓我偷偷把錢拿過來就算了，別被人知道。
我推著胭脂車，一路走一路回頭，生怕被我爹娘跟蹤。
繞了好大一圈的路，我才回去，然後拿了錢，忍著心痛，把錢給他們了。
我是真心實意地哭了。
原來在杏花村，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天天聽長輩說父母們如何辛苦，感覺做子女的就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充滿了負罪感，所以我們得孝敬他們。
來了金陵，這裡的很多人家，都是給女兒存嫁妝，生怕女兒嫁妝少了，將來被婆家人欺負。
差距真是大。
我也沒心情賣胭脂了，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雖然辜晏清租的這個房子，甚至都沒有我的一個房間，但我對這裡，都比對我爹娘家的那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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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
飯桌上，辜晏清問我。
我看著他，道：「我爹娘今天來找我了。」
我把大致情形說了下。
辜晏清冷笑一聲，臉上是那種赤裸的輕蔑和嘲弄之情。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當初不想娶我，就是不想沾上我父母這樣的親戚。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
滾燙的眼淚滴在手上。
不管我如何精力充沛地想要構造我的生活，積累我的財富，但我爹娘帶給我的衝擊，我沒法輕易繞過。
這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我有時候甚至希望自己也是個吃百家飯的孤兒，這樣至少不會有人扯後腿。
辜晏清嘆了口氣，拿起手絹不甚溫柔地擦我的眼淚。
看我眼淚越來越多，他按住我的頭，把我抱在胸膛那裡，胸腔振動，他說：「怕什麼？連鄭瘸子那種無賴我們都能解決，何況你爹娘？」
他這麼安慰我，我反而哭得更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