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在宣平侯府做大丫鬟的時候,過得是副小姐般的高品質生活。
三小姐雖然是侯府的庶女,且生母還隻是一個不得寵的姨娘,但架不住侯夫人寬容大度、賢良淑德,對嫡庶子女一視同仁。
不管誰生的,小姐少爺們吃穿用度無不精細奢靡,個個養尊處優、金尊玉貴。
我這個一等大丫鬟,吃的、用的皆是三小姐賞下來的好東西。
每日裡的活計不過陪著三小姐讀書寫字、彈琴繡花、說話逗趣,端得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比著一般富戶人家的小姐也一點兒不差。
都說我這樣的大丫鬟以後要隨小姐一起出嫁,然後在合適的時候伺候姑爺,成為小姐在內宅的一份助力。
通俗一點說,就是姨娘,妾室。
沒錯,成為姨娘就是我——一個大丫鬟的終極奮鬥目標。
且看宣平侯府的眾位姨娘,因為有一個通情達理的主母,小日子過得格外滋潤。闲來無事便湊一桌子打打麻將、聊聊八卦,搗鼓搗鼓自己的興趣愛好。
穿金戴銀、呼奴喚婢、吃穿不愁,偶爾還有侯爺來解決一下生理需求,簡直就是我夢寐以求的標準養老崗位。
所以,不管是做侯爺的姨娘、侯府少爺的姨娘亦或是以後姑爺的姨娘,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做我的主母,這才是決定我往後生活質量的關鍵人物。
當然,三小姐是最理想的人選,在侯夫人的耳濡目染和教導之下,三小姐有望成為下一個古代模範正室,帶領我走向幸福美滿的康莊大道。
我什麼ẗũ̂ⁿ都不需要做,隻要安安分分等著三小姐嫁人即可。
誰知道我安分了,宣平侯府卻不安分了,倒霉催地卷入了謀逆案中,侯府的一眾主子,不管男女老幼,一律賜死。
而我們這些丫鬟僕役,則豬猡一般,分到了京中各個達官貴人的府上。
我成了尚書府上四小姐的二等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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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說,我這樣的犯官奴僕是不夠資格貼身伺候小姐的,但這位同樣庶出的四小姐混得實在差勁。
長相一般,才華一般,偏又軟弱無能,半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不討長輩喜歡,在尚書府沒什麼存在感。
住的是府裡最偏僻的院子,事事排在末尾,有頭有臉的丫鬟嬤嬤等闲都能給她臉色瞧。連身邊伺候的二等丫鬟缺了,都是隨便提了我這麼個背景不清白的來湊數。
我才侍候了四小姐個把月,就已經深深意識到自己前途堪憂。
但是人生處處有驚喜嘛,就在這個時候有消息傳來,說是南安郡王府的世子爺趙拓,他看上我了。
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四小姐都忍不住打量我:「就十五那天在清涼寺門口?」
不怪四小姐驚訝。
那天府裡一眾女眷去清涼寺上香,在寺門口遇上這位世子爺的,可不止我一個。何況我既沒搔首弄姿也沒暗送秋波,從頭至尾規規矩矩、安靜如雞。
雖說世子爺確實往我站著的方向瞥了一眼,但要在穿著同款式制服的丫鬟們中被我驚豔到,也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我長得是不差,但離傾國傾城還是有差距的。
可偏偏就讓世子爺上了心。
我Ṫüₘ和四小姐說:「大約世子爺的口味比較獨特吧。」
2
其實我倒不是很驚訝,趙拓早就說過我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了,雖然我一直沒弄明白自己到底哪裡有意思。
宣平侯府沒出事前,他和侯府的幾位公子時有來往。又因著長相俊美、身份尊貴,很叫府裡幾位適齡的小姐春心萌動。
每當趙拓來侯府做客,她們必尋著各種借口在他跟前露臉。三小姐就為此向他請教過文章、談論過琴譜,還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給幾位兄長送過甜湯和點心……
我作為三小姐的心腹大丫鬟,自然就和趙拓有了接觸。趙拓這個人,並不是什麼翩翩濁世佳公子,許是生母早逝的緣故,他同他爹南安郡王和現任的繼母郡王妃都不和睦。
雖不是鬥雞走狗、眠花宿柳的紈绔子弟,卻是個任性妄為、隨心所欲的桀骜之人。但凡他瞧上眼的東西,不管在誰手裡,他總要搶過來的。
我有些怵他,回回在邊上伺候的時候都低眉順目、恭敬小心。大約是我不像旁的丫鬟一樣叫他看上一眼就臉紅,他瞧著我的眼神總有點兒高深莫測。
就有一次,他從我身邊若無其事走過,用隻有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這小姑娘倒是有意思。」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他的聲音意味深長,當時我把趙拓從表情到語調仔仔細細分析了一遍,愣是沒想明白他這句話到底是誇我還是貶我。
現在我想明白了,「你倒是有意思」大約等於「我對你有意思」。
我自然不會去糾結為什麼堂堂郡王府的世子爺會對我有意思,畢竟青菜蘿卜各有所愛。
我隻是奇怪,這世子爺看上一個丫鬟的小事,怎麼就忽然間傳得盡人皆知了?一般情況下,趙拓不是該給尚書府透個口風,然後低調地把我納回去嗎?
「因為我想娶你,我要你做我的世子妃。」
趙拓要見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鬟非常容易,稍微漏了點意思,尚書府就安排得妥妥當當,生怕這位爺臨時退貨。
我坐在布置得花團錦簇的暖閣中,盡量優雅地喝著平常喝不到的雨前龍井,端出一副溫柔小意的模樣,聽趙拓講看上我的二三事。
結果他一張嘴,說了這麼一句話。我一時沒忍住,噴了他一臉的雨前龍井,可真特麼浪費啊。
「對不住世子爺……」我連忙抽了帕子替他擦臉。
趙拓的眼角抽了又抽,看得出在極力忍耐。這些勳貴子弟都特別講究,這會子他連我的口水都忍了,可見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誠意的。
他勉強笑了笑道:「無妨,你是高興壞了吧?」
並沒有……
別說庶出的四小姐了,便是尚書府的幾位嫡小姐,要做南安郡王府的世子妃,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何況我一個連賣身契都捏在主家手裡的卑賤奴才?
趙拓是誰?他爹是南安郡王,他娘是榮華公主,皇帝是他親舅舅,太後是他親外婆,連他後媽都是侯府出來的大小姐,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任誰都不會同意他這個荒唐的決定。
便是他鬼迷心竅非我不娶,在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朝代,上頭座座大山壓下來Ţū́₄,阻力重重,他哪裡有勝算?
到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很有可能就炮灰了。
但趙拓給了我臉,我又不能不識抬舉。
斟酌再三之後,我特別懂事地說:「多謝世子爺厚愛,奴婢定是祖上積德才得世子爺這樣青睞。奴婢自知身份卑賤,配不上世子爺,隻求在世子爺身邊端茶遞水便心滿意足了。」
世子妃什麼的,別開玩笑了好嗎?
趙拓大手一揮:「爺說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我現在就進宮請皇舅賜婚。」
他大步流星走出去,一副為了真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
「世子爺!」我隻來得及撲過去抱住他大腿,「您千萬別衝動,奴婢何德何能做您的世子妃啊!奴婢做個侍妾、姨娘什麼的就可以了……」
「你怎麼這麼沒出息?爺說你可以你就可以,」趙拓使勁扒拉了一下被我抱住的大長腿,沒扒拉出來,他看著我,「你撒手。」
我自然是不能撒手的,這事要是捅到了宮裡頭,我這條小命就算是交代了。我幹脆一屁股坐到了趙拓的腳上,死死箍住他的大長腿道:「請世子爺恕罪,奴婢不能撒手。」
「你大膽!」
他並不是個有耐性的男人,掙脫不得之下脾氣上來,竟狠狠踹了我一腳。正踹在我肚子上,痛得我哀嚎一聲,眼淚差點流出來。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場面一度陷入尷尬中。畢竟我是他剛剛含蓄奠定了真愛位置的女人,我這屁股還沒坐熱呢,他就踹了我一腳,好像有點不大合適……
3
這會子,我倒是大概知道趙拓想幹什麼了。
他二十歲了,在這個時代,正是結婚生子的大好年紀。南安郡王府早前就有給趙拓選世子妃的消息傳出來,也不是沒有合適的人選,不過都叫趙拓攪黃了。
想來他是不滿意他後媽給他挑的姑娘了,天下後媽一般黑,我理解他的心情。
隻是他拿我做筏子,我就有點不能理解了。
誠然,被我這樣一個出身卑微低賤、背景有汙點的丫鬟迷得神魂顛倒,不惜忤逆父母、自甘墮落、非卿不娶的惡名傳出去,任誰家都要退避三舍。
但是吧,天底下的丫鬟那麼多,我也不算是丫鬟中的底線,他幹嘛非要選我呢?
「你沒事吧?」趙拓反應過來,不僅纡尊降貴把我扶了起來,居然還伸了手想掀開我的衣服檢查。
我連忙護住自己的肚子,提醒他:「世子爺,男女授受不親。」
「無妨Ťûₛ,你早晚是爺的女人。」
這話聽上去雖然很霸道總裁,但我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經此一遭,我除了進趙拓的後院,別無選擇。哪怕這會子他忽然不要我了,其他人也不會有膽子接手曾經和這位世子爺有過瓜葛的女人。
誰讓我是一個賣身契捏在別人手裡、沒有人權的小奴才呢?
我想了想,也就不再堅持。
趙拓微微勾了勾唇角,大約覺得我非常識時務。他變臉也是快,立馬就換上心痛的表情:「呀,青了一塊,都怪我,一時沒控制好力道。」
世子爺,您那是沒控制好力道嗎?你老人家是沒控制好脾氣!
「我那裡有御賜的活血化瘀膏,回頭我叫人送過來。」開了個頭,趙拓貌似找到感覺了,含情脈脈瞅著我,「你還喜歡什麼?我叫人一並送過來。珠寶首飾、胭脂水粉還是綾羅綢緞?」
我有點想哭,趙拓這是準備揪ƭũ̂ₖ住我不放了。
果然他前腳出了尚書府沒多久,從南安郡王府出來的賞賜就源源不斷送到了我跟前。
什麼鴿血紅寶石耳墜、羊脂玉富貴镯、赤金嵌藍寶石瑪瑙的步搖、簪子、一色兒大小的南海珍珠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盆半人高的翡翠玉雕海棠。
跟著來的還有京城最負盛名的「雲想衣裳」的大掌櫃和「花想容」的老板娘,一個奉趙拓之命給我量身定衣,一個捧上琳琅滿目的化妝品給我挑選。
這下子,全京城人民都知道南安郡王府的世子爺對尚書府的一個丫鬟寵愛有加了。
趙拓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又梗著脖子不配合家中的聯姻安排,宮裡頭很快就得了消息。炮灰我馬上就被召進了太後她老人家的殿中。
當然,一定是我這個無權無勢的卑賤丫頭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使了齷齪手段迷惑了不知人間險惡的世子爺。
「抬起頭來給哀家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狐狸精哄得拓兒鬼迷了心竅,竟要八抬大轎娶一個奴才入門!」
太後她老人家的聲音很恐怖,更恐怖的是我在跪下去的驚鴻一瞥中,瞥到她跟前的一個宮女手裡捧著裝有三尺白綾、匕首和一壺酒的託盤。
!!!
我立刻撲在地上痛哭流涕表忠心,表示自己一時被榮華富貴蒙蔽了雙眼,表示自己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趙拓,表示自己隻是看上了趙拓的身份和金錢。
太後她老人家懵逼了一會兒,大概是沒想到我這麼配合。
那麼,看在我如此配合的份上,能不能放我一條生路?
「拓兒,你都聽到了。」安靜了幾秒鍾後,太後她老人家衝著後頭示意。
宮女把簾子打起來,趙拓從後頭走出來,笑道:「外祖母,您嚇著她了。」
他過來扶我,拿了雪白幹淨的帕子給我擦臉上的鼻涕眼淚,然後按住我瑟瑟發抖的肩膀,溫柔地說:「別怕,有我呢。」
呵呵,有你才怕呢。
我抖得更厲害了。
太後她老人家在上頭拍桌子:「這麼一個上不得臺面、貪慕虛榮、膽小怕事的東西,你竟還當寶了?便是給你做通房妾室都不夠資格!」
面對太後她老人家的雷霆之怒,趙拓眉毛都沒動一下,依舊溫聲說:「你先去外頭等我,乖。」
他招呼了一個宮女帶我出去,回轉身同他皇外祖母撒嬌去了。他是在太後膝下長大的嫡親外孫子,論起情分來,宮裡頭的幾位皇子都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