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球狀體變成一片毛毛被風吹散, 程驍南剛好把車停到她面前, 頭偏著點一下:“上車。”
不過這天早晨,虞淺從房間出來, 在酒店長廊裡走了幾步,忽然步子停頓, 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她回頭看了眼空曠的走廊,有些不習慣。
程驍南今天沒出現?
來接她的是孫月,孫月說程驍南好像這幾天有其他事情,不會來公司。
虞淺隻點了點頭, 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後面的幾天裡, 程驍南真的沒再出現。
倒是某次拍攝後, 虞淺在休息室裡遇見了沈深的女朋友。
在準備安谷的那場秀時,沈深的女朋友常和沈深一起用餐,虞淺也見過她幾次,知道她叫季苒,是個性格挺開朗爽快的女人。
不過這會兒遇見,季苒沒再揚著笑臉,眼妝有些花掉,眼角暈染了一塊眼線,看著像哭過。
虞淺本來是打算去休息室裡間的吸煙室抽支煙,季苒在她推開休息室門的瞬間,正好抬眸。
視線對上,虞淺點了下頭。
是季苒主動叫住虞淺的,她吸了吸鼻子:“虞淺,你帶紙巾了麼?”
虞淺摸了摸褲子口袋,摸出煙盒和紙巾,把紙巾遞了過去。
“謝謝。”
季苒接過紙巾,眼圈又紅了,“虞淺,我要是像你這麼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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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淺不明所以地抬眉,發現季苒顯然是想要和她聊幾句。
她把煙盒放回褲子口袋裡,挪了把椅子坐在季苒對面。
下午3點鍾,天氣不算好,關緊了窗子都能聽見窗外風聲簌簌。
季苒就在這些風聲裡,含著哭腔嘆了口氣:“我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結婚了。”
這問題虞淺不知道怎麼回答。
在她看來,沈深和季苒是感情很好的一對情侶。
恩愛到有些膩歪,同一個餐廳吃飯時,經常能看見倆人互相喂飯。
季苒自己可能也覺得和虞淺說這樣的話題有些過於熟稔了,但有時候情緒難過時,是真的控制不住這種迫切想找人傾訴的欲望。
好像隻要說出來,心裡就能好很多。
所以季苒還是慢慢講述了自己和沈深的矛盾。
其實做戀人久了,矛盾都是積攢著的,沈深看著笑嘻嘻的很幽默,但並不是一個細心的男人,他會因為籃球賽、遊戲或者車展忘記和季苒說好的事情。
忘記幫她買東西,忘記她的生理周期給她買冰飲,忘記和她約好的電影,忘記他們的周年紀念日。
這些小事單拎出來也許不值得大動幹戈,可一天天一年年積攢起來,真的爆發時也是巨大的怨念。
虞淺雖然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傾聽時眼神卻是認真的。
這點給了季苒一些心理安慰。
季苒抹了把眼淚,嘆著氣說:“你肯定沒有我這樣的牢騷。南哥還是挺細心的,聽沈深說南哥怕黑到連電影院都不願意進,前些天酒店停電,也還是送你回酒店了,換了沈深,他是做不到的。”
虞淺真的不是個善於安慰人的女人,她想了想,說了句玩笑:“然後和貔貅打了一架。”
“這件事我聽說了。”
好在季苒本來性格就開朗,說到這裡終於破涕為笑,很快語氣又嚴肅起來,“不過你也別嫌棄南哥怕黑,誰經歷過那樣的事情,都會怕黑的。”
虞淺在風聲和季苒的聲音裡蹙了下眉心,聽見季苒說,南哥發現他媽媽去世,就是在一片黑暗裡。
季苒也是聽沈深說的。
那時候他們上高中,班長通知說,學校安排下午去禮堂看電影,程驍南趴在桌上睡覺,沈深問:“放電影啊,南哥,不去吧?”
程驍南頭埋在手臂裡,懶散地應了一聲,嗯。
高中時候的男孩子們,開玩笑沒深沒淺,前座的男生翹著椅子往後靠,沒注意沈深擠眉弄眼的提醒,還在貧嘴:
“南哥幹嘛不去啊,每次組織看記錄南哥都不去?”
“上次說去看《復仇者聯盟》南哥也沒去啊。”
“是不是怕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臥槽,真的假的,南哥你居然怕黑啊?”
一向對人對事都懶洋洋的程驍南,那天緩緩抬眸,目光駭人:“閉嘴,滾。”
幾個男生頓時噤若寒蟬。
後來沈深和季苒說,程驍南的媽媽患有癌症,是在一個夜裡去世的。
那時候程母不願住院,醫生說樂觀來看她也隻有最後半年壽命,於是她堅持要回家裡,和老公、兒子住在一起。
她去世那晚是母親節的前一天,程驍南的父親有一個會,需要晚點回來。
那天一切都沒有徵兆,程父還給程驍南打了電話,問他,臭小子,你給你媽媽準備禮物了嗎?
程驍南說,當然,怎麼了老程,你別說你沒準備?
程父壓低聲音說,放屁,我能不準備嗎!但我今天開會會很晚,你幫我把書房抽屜裡的禮物給媽媽送過去。
父子倆密謀著在程驍南的媽媽睡著後,夜裡12點之前,讓程驍南把禮物悄悄放在媽媽床頭。
夜裡,程驍南先去了程父書房,打開抽屜找到禮盒,一看,是一串古董紅寶石項鏈,估計相當值錢。
程驍南對比了一下自己攢錢買的手镯,覺得有點丟面子。
他幹脆把他爸寫的“祝我老婆節日快樂,我永遠愛你”的便籤撕下來,貼到手镯盒子上。
自己扯了張便籤,寫了“母親節快樂我的美女”,粘在古董項鏈盒子上。
做完這件事,程驍南抱著兩個禮盒,摸黑潛入了媽媽的臥室。
畢竟才初中,又是男孩子,程驍南哪有那麼細致。
禮盒成功放在程母床頭,轉身就絆上了手機充電器線,手機掉在地上,發出不小的動靜。
程母生病後很是淺眠,這樣的聲響她早該醒了的。
可是她沒有。
程驍南屏息靜了幾秒,笑著說:“我們家美女,不要裝睡了,連呼吸聲都沒有......”
說到這裡,他忽然閉嘴了,整個人凹陷在黑暗裡,頭腦一片空白。
“媽?”
程驍南走到床邊,蹲下去,輕輕去觸碰程母的手,“媽?你嚇唬我的吧?”
電視裡有很多奇跡,生了癌的病人隻要快快樂樂,就能康復。
那天晚飯程母還答應程驍南,過年時一家三口去澳大利亞的農場住一段時間。
他們以為,時間總會有的,也許半年,也許十年,總會有的。
但奇跡沒有發生,程母在回家後的第三個月去世。
至親在黑暗中香消玉殒,少年程驍南究竟有多多少恐懼、多少難過無人得知。
窗外風聲還在繼續,這樣的刮風天惹人不喜。
一片二球懸鈴木的葉子飄落,又被勁風狠狠地拍在休息室的窗戶上。
虞淺忽然有些煩躁,下意識做了個甩手的動作,好像那片已經泛黃的葉片,不是拍在窗上,而是她身上。
她記得她難得有幾天假期,程驍南在某個周末問她,假期想去幹什麼。
她就說,可能會看個電影。
程驍南隔了很久才回:
【一個人看電影有什麼意思?我陪你去。】
進電影院前,程驍南問虞淺:“我要說我怕黑,你信嗎?”
虞淺當然不信,當他是貧嘴的。
程驍南進去時也表現無異,隻在電影開播前、影廳燈光忽然暗下來時,他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虞淺。
虞淺偏頭問他:“怎麼了?”
程驍南勾下3D眼鏡,若無其事地說:“沒事兒,爆米花別都吃了,給我留點。”
前些天在停電的酒店裡,已經不再隨時和她貧嘴的、長大了的程驍南,用輕松的口吻給她講著酒店裡為什麼會有貔貅。
他從未提及過,他也有怕的時候。
後面季苒講了些高中時的事情,虞淺頗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到沈深找過來,拎了一堆各種購物袋塞進季苒懷裡。
沈深還掏出一個皺皺巴巴的小破筆記本,裡面記了季苒每次生氣的原因。
他說他確實總是顧慮不到她很多在意的點,他該死,但他也是真的愛她。
兩人吵架時歇斯底裡,又深知對方有一堆缺點。
可是他們離開休息室時,已經是手拉手的了。
會哭著埋怨一個人,也許是因為深深喜歡著。
那刻意回避呢?
是因為什麼?
虞淺再見到程驍南,已經是幾天以後的會議上。
她和幾個有檔期的模特一起坐在寬敞的會議廳裡,聽一位主管安排後面的拍攝工作。
程驍南也坐在其中,和以往的會議一樣,一言不發。
他看上去情緒不高,耷拉著眼睑,沒骨頭似的靠在椅子。
手機在包裡震動,主管正在講的內容又與她無關,虞淺垂眼看了眼手機屏幕。
她的手機沒有密碼,不需要解鎖就能看見信息的全部。
是韓初發來的:
【淺淺,最近帝都風大,出門注意安全。】
【這周末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虞淺沒打算點開,也沒打算回復,暗滅手機再抬眼時,忽然對上了程驍南的目光。
會議室裡20多個人,隔著長長的深木色桌子,虞淺的視線頓了頓,隨後收回。
會議結束後,程驍南摸了摸自己發燙的額頭,皺著眉往會議室外面走。
忽然聽見工作人員說,會議室先別關門,虞淺老師的包忘在這兒了。
“送到孫月助理那裡去吧,孫月助理是不是跟虞淺老師的?”
“孫月助理今天出短差,明天才回來,你知道虞淺老師電話嗎?”
“不知道.......要不......”
程驍南停下腳步,邊撥電話邊往回走:“把虞淺的包給我就行。”
虞淺沒接,倒是他手裡拎著的水桶包震動起來。
程驍南掛斷電話,垂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
以及,韓初的那兩條信息。
淺淺。
叫得還挺肉麻。
虞淺結束拍攝才想起來自己的包落在了會議室裡,隻能回辦公樓。
已經過了行政部門的下班時間,辦公樓裡顯得很安靜,會議室的門已經鎖了,看來包是拿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