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且不論信仰,單單從目前兵力上來看,颍東就半點不如沙棘。自五年前沙棘險些淪陷在西羌人手中,易千城便開始苦苦練兵。連笙在城主府中見過的,易千城不僅嚴格要求他的士兵,也嚴格要求自己。
他花了大力氣打造了一支鐵隊伍,颍東卻在歌舞升平中漸漸喪失了戰鬥的本能,因此這次西羌攻城,隻用了一個多月,颍東就差點淪陷。如今易千城的大軍駐扎在這裡,隻要他一聲令下,颍東就會以血洗的方式易主。
連笙當初嫁過去,本就是為了哥哥與一城百姓的安危,這會兒又怎麼可能不顧大局回到颍東?
她露出笑意,“哥哥別擔心,我不是過得挺好的嘛。倒是你,看起來憔悴多了,哥哥好好養傷,保重自己的身體,這一城百姓,今後就指望你了。”
連祁沉默下去,連笙能想到的問題,他又何嘗想不到?如今勢力最大的,便是北方霸主易千城,以及南方霸主向寒,颍東早已不復當年繁華,輕易便能任人宰割。再也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看著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兄弟一個個倒下去有多絕望。
不可抑制地,連祁心中恨起來,為什麼易千城不能放過連笙!連家欠他的一切,不該由連笙來承受!他第一次這樣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
這次回沙棘,柳嬤嬤說什麼也要讓連笙帶著自己。連笙身邊隻有兩個桑夫人送的小丫鬟,她著實不放心。再說了,姑娘與將軍之間的矛盾還很大。她是過來人,一輩子什麼事都經歷過了,留在姑娘身邊,關鍵時候總能出點主意。
連笙依舊不同意,柳嬤嬤待在颍東,哥哥會好好照顧她。她年紀大了,應該好好享福,不該跟著她受苦。
“姑娘不必再說了,老奴鐵了心,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個盼頭了,您要是不要老奴,老奴一頭撞死算了。”
連笙無奈,終究沒拗過柳嬤嬤,同意帶她去沙棘,她特意讓人準備了一輛馬車,墊了厚厚的墊子,這樣至少可以讓柳嬤嬤好受些。
第二天易千城與連笙出發回沙棘,連家所有人都出來相送,除了重傷在身的連祁。
連笙的目光掃過桑夫人與連絲恬,覺得有些諷刺,她出嫁的時候,都沒見她們來送過,如今為了巴結易千城,眼巴巴地趕來送。
連笙沒什麼與他們說的,她的目光落在颍東的城門上,心中有幾分悵惘。這座城迎接了她的出生,也改變了她的命運,但是最後,她卻不屬於這裡。
一個衛兵策馬過來,遞給了易千城一張紙條。
易千城打開,嘴角露了一絲笑意。這麼快天下就易主了啊,新皇竟然是二皇子殿下,看來也是個有手段的人,隻不過如今的皇室,在他眼裡還真的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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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上清晰地寫了,浣水城主擁立新君登基。
浣水一想愛好和平,保持中立,這次卻一反常態支持二皇子登基,此事必有蹊蹺。但是易千城這個時候卻沒法再去想浣水與皇室之間有哪些龃龉,當務之急是打下內亂的封幕。
早晨的風還有些涼意,易千城回頭去看連笙。連笙恰好收回看城門的眼神,她對上易千城的眼睛,出乎意料地平靜,拉上了馬車的簾子。易千城無端有幾分失落。
“將軍,該出發了。”
易千城點點頭,他在颍東留了少許兵,還將親衛首領方牧留下,想來以連城主的膽子,翻不出什麼浪。昨日傅儀先生對他言:“颍東唯一有膽量又有本事的人,就是大公子連祁。但是將軍不必擔心,大公子顧及夫人,萬萬不敢做出什麼事。”這也是當初他極力規勸易千城娶連笙的緣由之一。
易千城聽了卻並不開心,冷著臉,許久都沒有說話。
人群後傳來幾聲紛亂的聲音,連笙道,“惜玉你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惜玉點頭下了馬車,一眼就看到了連祁。他的臉色仍然不好,坐在一頂轎子中,也不知這麼遠的路,他疼得多厲害還堅持要過來。
他衝惜玉點點頭,“你家姑娘呢?”
惜玉有些緊張,不敢直視他的眼,忙道,“姑娘在馬車內!奴婢去幫公子請姑娘。”
連笙得知哥哥來了,趕緊下了馬車。他坐在轎子中,玉冠額帶,腿上蓋了很厚的一層毯子。
“哥哥,你怎麼來了?你的身體要緊嗎?”
“阿笙,我來送送你。”今日一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連笙心裡也被離愁別緒佔滿,她怕哥哥擔心,露了一個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哥哥你也是啊,要盡快好起來。”
連祁點點頭,不帶情緒地朝易千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道,“阿笙,倘若你受了委屈,一定要給哥哥說。”連笙點點頭,連祁壓低聲音,“好好活著。”等我,等我強大起來,你很快就能離開沙棘,離開易千城了。
連笙以為哥哥是讓自己在沙棘活得開心幸福,道,“我會的。”
“夫人,將軍說出發了。”一個士兵對連笙說,連笙看過去大軍前方,易千城別開了臉。
“哥哥,那我走了。”她回到馬車上,到底還是悶悶不樂。
連祁看著易千城的隨行大軍慢慢遠去,眼神漸冷。他要記住這一刻,這是他人生中活得最屈辱最窩囊的一刻,因為他不夠強大,因為不能讓這座城和連家的人覆滅,他不得不親眼看著連笙離開。
但是總有一天,他要親自將她接回來。
易千城的肩傷隱隱作疼,但這點疼痛他向來不放在眼中。行進了一段路,他策馬往隊伍後方走,連笙的馬車就在那裡。
看見他撩開馬車簾子進來,兩個婢女趕緊行禮。綠兒和惜玉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惜玉扯扯綠兒的衣袖,將她拉下了馬車。
“姑娘,奴婢們先告退了。”惜玉屈膝,綠兒懵懵懂懂地跟著做。連笙驚訝易千城竟然會來馬車裡,她這會兒還在生他的氣,但也知道婢女們不適合在這裡,因此點頭同意她們離開。
兩個婢女去了後頭柳嬤嬤的馬車,留下冷著臉的連笙和易千城,一時無話。
“我傷口疼。”他突然出聲,解釋自己為什麼會來馬車裡。
連笙看了眼他的肩膀,並不吭聲。她覺得這段聯姻裡,自己太過被動了,往往是易千城想如何安排,她都得一一照做。他至今沒有學會尊重自己,反正她已經將話說清,也不必再應和他。
“咳,”易千城輕咳一聲,坐在她身邊,聲音微微沙啞,“阿笙,二皇子登基了。”
連笙猛然側過頭看他,“你說什麼?二皇子登基了?怎麼會這麼快?”她著實驚訝,以至於忘了他不知不覺改了稱呼。
易千城松了口氣,她果然感興趣這個。他放慢語調解釋給她聽,“先皇一共有七個皇子,駕崩前沒有傳位給新君,也沒有立太子。先皇寵愛宓貴妃,並不待見皇後,因此遲遲沒有立嫡子為太子。宓貴妃的家鄉在浣水,與城主沾親,二皇子是她的兒子,這次爭奪皇位結束得這樣快,浣水起了最重要的作用。”
連笙沉吟片刻,“浣水助二皇子登基了?浣水的城主不是一向中立嗎?這次怎麼會出手幫二皇子?就算宓貴妃與他沾親,也不至於這麼快改變立場啊。”
連笙說得很對,易千城心一沉,她之所以知道這些,肯定與連祁脫不了關系。想到連祁,他的眼裡暗沉一分,連祁的態度太不正常了,自己可不會與易環討論天下之事,也不會用看情敵的眼神看妹夫。
易千城微微眯眼,他的直覺告訴他,連祁不是個善茬,而且他對連笙,肯定抱有不同尋常的感情。
連祁這個人,他必須想辦法解決了。他看著連笙,盡量不讓自己眼裡的殺氣外露一分,接她的話題,“你說得對,浣水城主不可能突然同意幫宓貴妃母子,除非他有把柄在宓貴妃手上。”
連笙雖然大體知道局勢,可是對這些人都不太了解。她被易千城勾起了好奇心,一城之主會有什麼把柄落在一個妃子身上呢?竟會打破自己的原則卷入爭位之中,總覺得有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她的一雙媚眼好奇地看著自己,眼裡如含了脈脈秋水,易千城覺得脊椎一麻,耳後微微發紅。事實上易千城也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密辛,但是他不想看到連笙失望,於是告訴她,“這件事我會去查,查到了告訴你。”
他怕連笙結束這個話題以後又不理自己,惦記著連笙還在生他的氣,幹脆把此次為什麼這麼匆忙回沙棘的理由解釋給她聽:“我此次回沙棘,是為了……攻打封幕。”
他明顯解釋的說辭讓連笙彎了彎唇,這算長進了嗎?她凝神側耳,表示自己有在認真聽。
易千城清了清嗓子,有種被看穿的別扭,“此次出徵,不知何日才會歸來,我會把你……”他頓了頓,突然憶起她說自己自大傲慢,生硬地改了說辭,“你願意暫時和環兒待在一起嗎?”
連笙點點頭,心裡的悶氣散了些,好歹這次他願意問問她的感受。
“阿笙,我很快就要出徵了。”他的眼神透著一種莫名的熱烈。
連笙不明所以,他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而且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他的眼神是怎麼回事?易千城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她軟聲細語的叮囑,有些懊喪,他隻好安慰自己——沒事,好歹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再那麼厭惡了。
颍東這座城始終是橫在他們之間的深淵,但是他總能想到法子將這深淵填平。
……
二皇子繼位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但其實他自己都說不清浣水會幫他的原因。他看看自己風|情不減的母妃,忍不住將心中疑惑問出口:“母妃,凌九耀為什麼會突然答應幫我們?”
宓貴妃撫了撫自己的指甲,臉上有幾分冷淡,“這件事你不需要管,坐穩你的皇位就行了。皇帝之位看著風光,內裡艱難隻有做了的人才知道,北方的易千城,南方的向寒,哪個不是蠢蠢欲動虎視眈眈?凌九耀隻會幫我們這一次,以後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
二皇子梁臻眸光閃了閃,“母妃,孤掌自是難鳴,有了助力可就不一樣了,待我登基以後,可以借助聯姻來鞏固勢力。”
“聯姻?哪座城?凌九耀沒有女兒,封幕的姑娘不適齡,你要與颍東聯姻?”
梁臻想起一年前採荷的少女,眸光暗了暗,她當真是傾國傾城,讓人一見難忘。偏偏從前求而不得,讓他隻能空惦記,惦記了整整一年,看宮裡的女人都覺得沒胃口。論姿色、論身段、論有趣的脾氣,哪個及得上連笙半分?這次他一定要把她弄到手。
宓貴妃見他沒有否認,皺了皺眉:“臻兒,颍東是什麼情況你可知曉?兩月之前西羌圍城,後來傳來消息說破了圍城之困的是易千城,聽說他娶了颍東的姑娘,由此可見颍東早已生了逆反之心,如今已在易千城的羽翼之下,怎麼會再將女兒嫁過來?”
梁臻笑了,“連城主可不見得想歸順易千城,要是我們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讓他擺脫易千城的掌控,母妃,你說他會不會願意呢?”
他可是記得連城主有兩個女兒,易千城不可能願意吃啞巴虧娶連笙,當初與他有婚約的可是連絲恬。這樣剛剛好,連城主想要脫離易千城的掌控,就隻有把連笙送過來。
他心心念念惦記了很久的美人兒,終於要到手了。
“來人,拿筆墨來。”梁臻揮了揮手,他會親自修書一封給連城主,不信連城主絲毫不動心。
……
這封密信到的時候,連城主心中五味雜陳,還夾雜著說不清的悔恨。二皇子登基的日子就在幾日後,而今這封信裡,二皇子向他表示了不能及時支援的歉意,還告訴他可以“將功折罪”。
連城主有一瞬間是心動的,二皇子在信中明確說可以助他從此不必被易千城壓制,而且二皇子許諾在他登基以後,自己的女兒將會是皇後!
一切都聽起來不錯,但唯獨信上的兩個字分外刺眼——“連笙”。
二皇子要的是連笙!但他現在哪裡還能再把連笙嫁到皇城去?連城主悔得不行。如今已經來不及,連城主嘆息一聲,將這封信燒了,打算以後不再想這件事。
連絲恬進屋子請安的時候聞到了燒焦的味道,她皺了皺眉:“父親,您在燒什麼嗎?怎麼一股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