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完了陪著我去御花園散步,沒走兩步就下雪了,趙珩趕緊給我披了件大氅,摟著我叫步輦。
我還是想自己走走,這段時間被肚子裡這個鬧得心煩,好不容易可以透透氣。
趙珩拗不過我,隻好扶著我小心翼翼地走。
我們走得很慢,一不小心就白了頭。
【end】
番外-宇直皇帝追妻實錄
父皇駕崩之前,我也曾經跪在他的床前日夜侍奉,他那個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偏偏還吊著一口氣,我看他日日盯著窗外,似乎有所期許。
「兒臣叫母後過來?」我問,父皇卻搖搖頭,閉上眼睛。
我在床前侍奉了十三天,那天傾盆大雨,我照常入殿,看見父皇竟然從床上下來了,他負著手,看著窗外的雨,見我來了,極為親切地一笑。
那天夜裡,父皇跟我談天論地,說了極多,他向來對我嚴厲非常,頭一次對我和顏悅色,最後甚至說到了我的婚事。
「朕知道你極珍愛吳國公家那孩子,朕知道你心裡怨朕,怨太後。」父皇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兒臣不敢。」我連忙跪下,「兒臣當年年少無知,縱情跋扈,父皇磨我的性子,我都明白。」
父皇看了我一會兒,嘆了一口氣,「你明白的話,為什麼太子妃時常來找你母後哭訴,說你淡薄無情?」
我沉默不語。
「況且魏姑娘,絕非你的良配,群居終日,你把後面的背給朕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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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我下意識就背了出來,又急著辯解,「父皇,鶯兒不是這樣的人。」
「你才幾歲,識得幾個人?」父皇看了我一眼,威嚴立現,我立刻不敢作聲了。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摸了摸我的頭,印象中,這是父皇第一次摸我的頭,「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常理,但是知心人千金難求,你以後就明白了。」
他的神色有幾分落寞,「朕此生也不能說是沒有遺憾,隻盼你沒有。」
當天夜裡,父皇駕崩。
所有人都說他去得安靜,隻有我和在一旁的母後聽見了他最後流連於唇齒之間的那個名字,「清兒」。
我不知道是清兒是誰,我隻知道父皇的後宮中絕沒有一個人叫這個名字。
我偷看母後的表情,她無波無瀾,竟然是一滴眼淚也沒有。
我很快登基,主持了父皇的葬禮,這一天宮裡面預備了很久,一切都井井有條。
我想父皇的離開或許隻是對我和母後有一些意義,對於他為之操勞一生的天下蒼生而言,老皇帝去了,新皇帝自然會續上,並沒有任何分別。皇宮中新老交替井然有序,不久之後便完全看不出來這個地方已經換了一個主人。
我穿著龍袍料理政事,父皇病了三年,這三年他已經逐步將權力下放至我的手中,他彌留之際,朝中大小事宜全是我在操持,所以這剛登基,我一樁一樁也料理得順手。
隻是禮部遞來冊封後宮的冊子,我有些犯難。
太子妃理所應當晉為皇後,而我那太子側妃魏氏,該給她個什麼位分?
我這側妃性情古怪,每每在王府裡遇見,她隻向我匆匆行禮,便火急火燎跑開了,其他大大小小的場合,她一直缺席。且有一段時間,她總是派心腹秘密出府,偷偷摸摸傳遞東西……
當時父皇正值彌留之際,她行事如此詭異,若是動了不該有的念頭,勾結朝臣趁機謀反……此事非同小可,我吩咐侍衛暗查。
細查下來,侍衛才忍著笑告訴我,我那側妃每回都會和她那個看起來很是缺心眼的婢女小穗溜出去街口買吃食。從糖葫蘆到糖蒸酥酪,從如意糕到玫瑰酥……
我大大地無語了。
從此,我請了京城最好的點心廚子,在王府裡搭了小廚房,側妃果然就不往外面跑了……
這麼個人,我該給她定個什麼封號,晉個什麼位分?
這麼愛吃,要不封個饕妃?
我在書房裡面暗暗思索,卻不曉得從哪裡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將我案上的紙吹亂,我順著窗往外看,就看到了魏氏。
她正領著一群宮人熱熱鬧鬧地放風箏,風箏掛到了桃樹上,她那個缺心眼的侍女性子急,扯得桃花落英繽紛,她在桃花中不急不躁,安然仰頭閉眼,像是在親吻春光。
我心一動。
不如就叫容妃。
那天之後,我就少不得多看兩眼容妃,發現不是我刻意冷落她,竟是她刻意冷落我。她繼承在王府裡的行事,逢年過節宮裡大大小小的宴會她能避就避,跟皇後請假的理由也千奇百怪,有一次,我正在和皇後商討端午事宜,她的婢女過來給她告假。
「又病了?」皇後眼都沒抬,想是已經非常習慣,「知道了,囑咐她好好休息、」
婢女一溜煙就要跑,被我叫了回來。
「容妃生了什麼病?」
「回皇上的話,風寒。」那宮女淡定異常。
「風寒?」我抬眼看了眼殿外的五月驕陽。
「回皇上的話,娘娘昨夜貪涼,吃了一整個從井水裡冰好的西瓜,今早醒來便不舒服,太醫看過之後,說是風寒,讓娘娘靜養幾日。」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有理有據,但是我總是曉得有人說謊的時候心裡發虛,會在外面表現出來,這宮女謊話說得流暢,但是眼神飄忽,聲音拔高,簡直是把「說謊」兩個字刻在了臉上。
我也沒為難這小宮女,隻告訴她去把太醫院值守的醫生全部叫去鍾粹宮,定要把容妃的病治好,如若不行,朕親自去治她,今晚晚宴還請她務必到場。
我心裡有些氣,我整天上朝舌戰群儒下朝批折子到三更半夜,仍然要參加這些繁瑣宴會,她一個整日無事的深宮妃子,平日裡最是清闲,竟連這種宴會都躲懶不來,我很不平衡。
晚宴,容妃還是來了,穿得雍容華貴,滿臉苦大仇深。
我在眾人面前問她的病情,她強顏歡笑地回答我說自己已經好多了,然後滿臉憂愁地吃了一整盤葡萄。
我覺得心情暢快幾分,多喝了幾杯酒。
登基數月,豫州大旱,折子如雪花片一般地遞上來,我內心焦急,但是任何措施等待執行尚且需要時間,我批完折子,再也睡不著,披上衣服闲走,一不留神就來到御花園。
御花園中有一湖荷花,現下九月,荷花早已敗落,隻剩一池蓮葉遮天映日。我負著手立在湖邊,等著朝陽升起,然後打起精神,給文武百官看一個莊嚴萬千,胸有成竹的皇帝。
我正出神,就聽到了荷葉那邊有隱隱的水聲,我隻當是荷葉上面的青蛙跳水,並不理會,沒想到現下還傳來了說話聲。
竟又是容妃。
荷葉繁盛無比,我在縫隙間看她,她毫無察覺。
容妃不著脂粉,穿得伶伶俐俐,帶著她那個傻裡傻氣的婢女,親自蹲在湖邊摘荷葉,這一主一僕像是完全沒察覺這行事有什麼不對,隻是在認真地討論荷葉的大小新老。
採到一半,那婢女問她為何要摘這麼多,手中這些做兩碗蓮葉羹綽綽有餘。
容妃:「分享懂不懂,我們多做一碗,給皇上送過去。」
婢女:「啊,為什麼要突然給皇上送,以前我們自己做的馬蹄酥和水晶餃就沒給皇上送過。」
容妃神神秘秘地說:「你看養心殿直到現在還亮著燈,皇上這是一晚上沒睡啊,說不定是有什麼要緊政事,他忙到現在肯定是頭暈目眩,兩眼昏花,我們做好順便送一碗過去,豈不是日行一善?」
婢女很佩服,「我懂了,這叫默默關心,讓皇上懂得娘娘的溫柔體貼之處,借以邀寵。」
容妃給宮女彈了個脆響的腦崩,「你是不是傻,說過一萬遍我們不爭寵,我們偷偷把粥送過去就回。」
婢女更佩服了,「我懂了,這叫以退為進,讓皇上對我們心生愧疚,借以邀寵。」
容妃扶著頭緩了一下,沉默了半晌,小聲地念叨了一句什麼,「……我就是覺得我們在這後宮好吃懶做,於萬民而言毫無益處,皇上心懸天下操勞國事,我們偶爾照顧照顧他,為他分分憂愁也是好的。」
「原來如此,娘娘高明,」婢女五體投地,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但是皇上似乎並不缺人照顧,奴婢看淑妃娘娘的小廚房連夜做了兩大盒子的小食送過去了,看著比我們的蓮葉羹豐盛多了。」
「……」容妃沉默了,「這送禮其實講究一個心意……」
我這才曉得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小食從何而來,因為來路不明,所以我一次也沒吃過。
日頭終於升起來了,容妃一身利落的白衣,在滿池翠色荷葉中,在熹微的晨光裡,明眸善睞,頗為可親,對得起我給她封的這個號。
我走了。
下朝之後,我果然在養心殿案上發現了一碗蓮葉羹。
我吃了兩口,果然清甜可口,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從此,我少不得對容妃另眼相看,我原來以為她整天描眉畫眼,花枝招展,想必是個草包美人,沒想到她也有幾分見識。
關注多了,覺得容妃這個人實在是頗有趣味。
這個人沒有一天安生日子,整天養貓逗狗,品茶描畫,最愛親自下廚,給鍾粹宮的侍女太監都做了吃食,卻不想著給我送來一塊。月朗風輕的日子,還會在門口杏花樹下面撫琴,端的是悠闲自在。連有人刁難她,她也舉重若輕,一笑了之。
淑妃是我新納的妃子,家裡很是有一番威勢,入宮便封了妃位,自然眼高於頂,經常對容妃不恭不敬,在各種場合冷嘲熱諷,我一直等著瞧容妃的反應,但是容妃總是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也沒個反應。
中秋節那天,淑妃跌落蓮花池,容妃第一個便跳下去救,人是救上來了,但是池水甚涼,她自己反倒是生了好大一場病,半個月才見好。
從此淑妃對她微妙了很多,兩個人看著總是劍拔弩張陰陽怪氣的,實則我知道她們兩個人極好,經常在一起闲言碎語,不幹正事。看她們整天互相拆臺,我也多一項樂趣。
日子是這麼細水長流地過,我雖心裡偏愛容妃幾分,但也把握著分寸,從未對她顯出超乎尋常的寵愛,但是日子久了,一碗水也難免端不平,我料定日子總會有後妃心生不忿,惹出什麼亂子,但是我也沒想到這個人會是皇後。
我京郊巡兵三天,回來才知道容妃被皇後罰跪抄經。
皇後淚流滿面,問我是不是因為忘不掉舊愛,所以才對容妃這般偏袒。
委實說我不知道皇後為什麼會有此聯想,我從未覺得容妃和魏鶯兒像過。
許是魏鶯兒和我一起長大,我最開始知她聰明伶俐,到最後知她城府頗深,容妃卻一言難盡……容妃每每用她那一張美麗非凡的臉,做出很多讓人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的事情,所以讓人覺得並不很像。
我去佛堂接容妃,卻聽見她蔫蔫地和小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當然疼了,不信你也跪個一天一夜試試……」
「但是還好,比我在叔叔家跪的那次好多了。」
「皇後娘娘是有一些執念的在身上的,她不曉得做人就是要放過自己,白比我長幾歲……」
「活這麼一朝,總得舒舒坦坦,你看皇上, 富有四海,坐擁天下, 你當他就真的開心?前朝是公事,後宮也是公事,半分自己的闲暇都沒有……」
往日隻是惡狠狠地看著我,今天居然抹開面子開始陰陽我了,比如淑妃,向來脾氣不好,若是我換個身份,不是和她同樣尊貴的妃位,可能已經被淹死在她的後院裡面了。
「我我」我看了看自己手, 想起了父皇彌留之際對我說的那句話,「知心人千金難求」,自覺得深宮之中,無數人有百種心思, 唯獨容妃毫不遮掩地拋給我一顆赤裸裸的真心, 我是定要好好待她的。
隻是我當她是個知心人, 她可知我心?
容妃總是讓我生氣。
我愛容妃透亮,又氣她太過透亮,仿佛這輩子除了吃喝玩樂,再不將心思放在旁的半分, 對我這個夫君也隻是淡淡的。我想這個人是天生沒有心,還是或許她曾經有過真心, 也全然給了別人?
得知吳小將軍要回來的時候,我很憂愁。
於是我日日讓她侍寢。
她平靜如常, 並無異樣。
於是我刻意酒後在她耳邊喚了別人的名字。
她卻無甚反應, 甚至換了個床睡, 氣得我三更半夜迷迷瞪瞪才睡著,第二天差點誤了上朝的時辰。
於是我帶她去家宴, 去看她的青梅竹馬。
沒想到她和青梅竹馬還能當著我的面眉來眼去,我很生氣, 我想給容妃改個名字,叫做鐵石心腸妃。
喝了酒,我左思右想,還是要去找她。沒想到她左一句一往而深, 右一句情真意切,就是不肯放手,我說了兩句重話,她還哭得氣都喘不上來。
我實實是無可奈何,是老天爺派了這麼個人來磨我性子,我已經明了了。
隻是好事多磨, 經過吳小將軍和他夫人這一通折騰,容妃最終還是心裡有朕, 我也完全明了了。他們離開的時候, 我很是暢快,賜容妃最寶貝的玉如意一對, 容妃還沒發現我把她的東西賞了出去,乖乖地站在我身邊朝她姐姐揮手。
吳小將軍回頭極深地看了容妃一眼。
可惜此刻容妃已經知道了剛剛賞出去的是她的寶貝庫存,正在和我跳腳撒嬌,並沒有看到。
把將軍夫婦送走, 我攬著她的肩回宮。
走著走著, 我又想起了父皇臨終前的話。我查遍當年檔案,還是沒有找出那個「清兒」是誰,但是我知道,我已經找到了我那個臨終前會默念的名字, 而這個人雖然是有幾分缺心眼,但是沒意外的話,應該會伴我白頭。
我比父皇幸運。
我定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