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變故發生之後眾生嘈雜,然而事實上不過過去了瞬息而已。船上的那個女子看到衣裙上著火也嚇得半死,她手忙腳亂地撲打裙子上的火焰,發現沒有效果之後,就一咬牙跳入水中。然而更妖異的情況出現了,這火遇水沒有立刻熄滅,反而隨著那個女子的劇烈掙扎,在水中時隱時現地燃燒著。
這是什麼東西,竟然平日起火,還入水不滅?
不知誰喊了一句“妖火”,西環廊上的女子們越發慌了。她們本就嬌生慣養,被針扎了都要叫郎中,現在親眼看到這種詭異情形,簡直三魂四魄都嚇丟了一半。變故陡生,小齊後、楚錦瑤身邊都牢牢被人圍住,而其他根基淺的嫔妃就沒這福氣了。憐嫔是剛剛提起來的,平時還不顯,一到這種時候就暴露出身邊無人的窘境,她護著自己的肚子正驚惶失措,突然腰後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她毫無防備,“啊”地尖叫一聲就朝水裡撲去。
楚錦瑤被耳邊突然響起的尖叫嚇了一跳,還不等她反應,就感覺自己被什麼人抓住了。緊接著“撲通”“撲通”兩道破水聲響起,回廊上靜了靜,隨即爆發出驚叫:“太子妃和憐嫔娘娘落水了!”
第90章 東宮失德
直到水漫過雙眼,楚錦瑤都覺得自己這水落得冤枉。
人群一亂她就讓人做好防備,玲瓏、桔梗幾人牢牢盯著後面,謹防有人趁亂下黑手。然而沒想到變故沒有發生在背後,而是來自於前面。憐嫔被人推下水,她即將掉下去的那一瞬間,出於求生欲而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竟然把楚錦瑤給拽住了。楚錦瑤毫無準備,被憐嫔抓的一趔趄,竟然也一起摔下來了。
然而這還沒完,楚錦瑤無辜受累,好歹她會水,在水池裡還不至於慌了手腳。若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太原府閨秀,那她不可能會凫水,可是楚錦瑤小時候在山村裡長大,她們村口又有一條河,楚錦瑤便這樣無師自通,多學了一門保命技藝。
可惜她能穩住陣腳,而旁邊這位憐嫔娘娘卻不能。憐嫔尖叫著使勁撲騰,手腳還緊緊纏著唯一能抓到的東西。楚錦瑤被她折騰的沒法,隻能用勁對憐嫔喊:“憐嫔娘娘,你先放手,我會凫水,我帶著你遊回去!”
然而一個溺水的人是聽不到別人在喊什麼的,楚錦瑤手腳都被憐嫔纏著,竟然漸漸也有了要溺水的感覺。好在西內時刻備著會水的宮女婆子,很快各處都有撲通撲通的跳水聲,玲瓏幾人焦急地在岸上喊著:“太子妃!”
一個宮人把憐嫔拉開,沒了另一個人緊緊掐著自己的手,楚錦瑤這才覺得能自由呼吸。宮女帶著楚錦瑤遊向岸邊,一接觸到實地,玲瓏就展開寬大的鬥篷,牢牢罩住了楚錦瑤。
春日的水依然是冰冷的,楚錦瑤入水走了一遭,現在渾身都在打戰。她臉色蒼白,勉強撐著精神對周圍人說:“沒事,我還好。”
玲瓏幾人看到楚錦瑤除了受驚,確實沒受其他的傷,這才略微松了口氣。不過另一個人就沒有這等好運氣了,憐嫔被救上來時面無血色,已經徹底昏厥,而她還身懷六甲,狀況委實不好。
小齊後看著這一切臉色鐵青,白日失火,太子妃和憐嫔落水,現在唯一有孕的妃子還昏迷不醒,少不了這又是她治宮之過。小齊後沒好氣地大喊:“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宣太醫,抬轎輦過來!”
楚錦瑤身邊裹著披風,眼睛朝憐嫔那邊看去。憐嫔昏迷不醒,周圍的宮女有哭泣的,有呆滯不知所措的,可謂是一派兵荒馬亂。楚錦瑤眼睛掃過眾人,變故剛發生時最容易看出端倪,是誰想要害憐嫔呢?
楚錦瑤看的專注,玲瓏隻能輕輕在楚錦瑤耳邊喊:“太子妃,四月的水寒涼,轎輦已經在路上了,您再多忍一會。”
Advertisement
“我撐得住。”楚錦瑤還沒說完,突然聽到一大片下跪問安聲,楚錦瑤拽著披風回頭,一眼就看到秦沂沉著臉,大步朝這裡走來。
岸邊的人女子們愣了一下,連忙下跪:“參加太子殿下。”
秦沂理都沒理,徑直往楚錦瑤走來,楚錦瑤顧不得衣冠不整,就著這個姿勢正要行禮,卻被秦沂一把拉住。
“怎麼落水了?”秦沂抓住楚錦瑤的手,被她手指的涼意嚇了一跳。他的眼神立刻變了,緩慢又冰冷地掃過後面站著的下人。明明秦沂一句話都沒說,可是後面伺候的幾個人額頭上都滲出細汗,玲瓏桔梗幾個人更是辯都不敢辯,直接低著頭跪下。楚錦瑤抓住秦沂的手,微微用力,提醒他注意此刻的場合:“殿下,我沒事,今日怨不得她們。我們先回去吧。”
秦沂的眼神依然尖銳,楚錦瑤又握了握他的手,眼中也帶上懇求之意,秦沂這才壓制住脾氣,瞥了眼地上的下人,道:“回去再說。”
正好這時小林子跑了過來,弓著腰回稟道:“殿下,太子妃,轎輦到了。”
秦沂輕輕點頭,還沒等楚錦瑤反應過來,就直接將她抱了起來。楚錦瑤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拽住秦沂的衣襟,等反應過來之後,她又急又羞:“殿下,快放我下來,這裡還有許多命婦夫人呢!大庭廣眾之下,你……你這樣讓我以後怎麼立威,怎麼見人?”
“怎麼都開始哆嗦了。”秦沂皺著眉,給小林子使了個眼神,“再拿一個披風過來。”
小林子趕緊讓人取來秦沂的披風,秦沂就著這個姿勢裹在楚錦瑤身上,邊邊角角也一起塞緊。楚錦瑤絕望了嘆了口氣,要不是兩人距離十分近,楚錦瑤幾乎要懷疑秦沂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她要做一個端莊淑嫻的太子妃啊,這下全毀了。
楚錦瑤就這樣自暴自棄地被抱上轎輦,好在上了驕子就隱秘多了,楚錦瑤現在還裹著秦沂的衣服,她實在不想被參觀一路。
驕子剛剛停下,楚錦瑤反抗無效,又被秦沂抱回東宮。慈慶宮早就接到消息,熱水已經燒好了,要不是楚錦瑤堅決反對,秦沂能直接把她放進浴桶裡。
被一潭冷水泡了半晌,路上又吹了那麼久的冷風,楚錦瑤已經凍得渾身打顫,直到浸入溫熱幹淨的浴水中,她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她好好泡了一會,又洗幹淨頭發,這才披了中衣出來。
淨室外面,宮嬤嬤等人已經準備好了驅寒湯。秦沂正等在外面,看到楚錦瑤出來,他招手示意楚錦瑤過來喝藥。
驅寒的湯藥是剛剛燒好的,藥材味嗆鼻,楚錦瑤強忍著異味喝完。秦沂看著楚錦瑤喝藥,見她又是皺眉又是含蜜棗,看的心疼不已。
他哄著縱著,一句重話都不舍得說的珍寶,憑什麼被其他人折騰成這樣?等藥撤下後,玲瓏和宮嬤嬤識趣地退下,秦沂先是探了探額頭,然後又去握楚錦瑤的手,見她的身體暖過來了,這才有心思問今天的事:“你怎麼還是掉到水裡去了?”
說起這個楚錦瑤也嘆氣:“我一直都防備著呢,可是誰能想到,別人沒對我下手,而是使勁推了憐嫔一把。憐嫔和我站的很近,她突然落水,下示意地就抓旁邊的人,我隻顧著防身後,怎麼也沒想到被憐嫔從前面拽了一把,就這樣,我就也掉下去了。其實我會水,若不是被憐嫔纏著,我哪用在水裡待泡那麼久。”
秦沂聽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皺著眉,很是無奈地嘆道:“女人多真是麻煩,也不知道他娶這麼多放在後面,整天爭來吵去,有什麼用。”
楚錦瑤抿嘴笑笑,不搭話。秦沂是太子,他可以說皇帝的不是,楚錦瑤可不能。過了一會,楚錦瑤的好奇心又佔了上風,她見屋裡沒人,悄悄問秦沂:“殿下,你說今日是怎麼回事啊?”
“嗯?”
“就是今日船上那個宮女,好好跳著舞,為什麼莫名其妙就著火了呢?而且那個火也詭異,在水裡還燒了一陣才滅。還有憐嫔,她怎麼樣了?”
“這得問策劃失火的那個人。”秦沂停頓了一下,說,“至於憐嫔,她多半是順帶的。”
這一句話消息量太大,楚錦瑤都不知道該驚訝哪一個。“你是說,今日燃火是有人刻意為之?而憐嫔被人趁亂推了一把?這……我都不知道該說誰更倒霉了。”
秦沂顯然也在思索,兩人靜靜地倚靠著,各想各的思路。過了一會,楚錦瑤說:“殿下,我仔細回想,總覺得看今日那個舞姬的表現,她不像是知情人。既然跳舞的人都不知道,那她的裙擺,怎麼會突然著火呢?眾目睽睽之下,畫舫上沒有任何火源,而且火是舞姬轉圈時突然燒起來的,不存在被人刻意點火。這一切都詭異的很,就像那火是自己燒起來的。如果這是人為,那背後之人是怎麼做到的呢?”
秦沂笑著看向她:“我說是人為,你就真的信了?萬一是天降異火呢?”
楚錦瑤被反問地有些懵,即使如此,她的眼神依然篤定:“殿下說是人為的,那自然就是了。”
秦沂被這樣全然信賴的眼神注視著,因今日之事而暴戾不已的內心也漸漸柔和下來。他輕輕嘆了口氣,對自己的這根軟肋沒有辦法。他摟緊了楚錦瑤,片刻後,輕不可聞地說了一句:“他們想做什麼,看著就是了。”
皇上在西內設宴,結果先是歌姬起火,接下來寵妃憐嫔、太子妃被人趁亂推下水。憐嫔經冷水激了一通後,當夜就肚子痛,龍胎不保。皇帝大怒,先是給太醫院發了一通火,勒令他們務必保住龍胎,然後就下令徹查起火一事。
然而詭異的時,那日獻舞的宮女,船內伴奏的教坊樂伶,包括出主意的太監宮人,所有人都如實招供,但還是查不出是何人縱火。其實當日的事情大家都看的分明,那火是自己突然蹿起來的,根本不是人為,但錦衣衛不敢那種話交差,隻能加倍逼供,想找出個“放火”的元兇出來。
因為舞女自燃一事實在駭人聽聞,而當日目擊者太多了,想封口都封不過來,沒等錦衣衛逼問出個所以然來,一些鬼怪流言便已經悄悄地散播開來。
尤其是憐嫔肚子裡的龍種現在還在危險中,太醫院的老先生們各個愁眉苦臉,深覺人頭不保。上面的主子心情不好,下面的奴才也都人人自危。紫禁城裡多宮女太監,再加上多年宮廷傾軋嚴重,死於非命的宮人數不勝數,有些地方難免鬼氣森森的,故而宮裡頗多忌諱,迷信鬼怪的人也格外多。
不知從何處傳出,有人將這次的怪事歸結為鬼神發怒,轉了幾手之後,惹怒鬼神的罪魁禍首竟然和東宮扯上關系。紫禁城裡的流言甚囂塵上,說是太子命硬,刑克鬼神,所以這些年來宮裡沒有新生的龍子皇孫。好不容易瞞著天上的眼線懷了一個,結果惹怒了紫禁城裡的鬼神,所以鬼神在宴會之日降陰火於一個青衣女子身上,來警戒宮裡的人。而且,沒見鬼神剛降下天火,之後憐嫔娘娘就落水了,到現在還臥床昏迷,肚子裡的龍種也兇多吉少,這就是報應。
等楚錦瑤聽到這種流言的時候,宮闱內外已經傳遍了,即使皇後馬上下令嚴禁謠言,也於事無補了。
很快,宮裡的風波延續到外面,先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翰林上奏,委婉提出這次的怪事可能是上天警示,皇上和太子應當自省雲雲。之後幾個四品文臣上奏,隨後是御史,再後來內閣都被驚動。奏事之人的身份由小到大,言辭從委婉到激烈,宛如海嘯蓄力,層層疊加,最後掀成驚天駭浪之勢。
東宮失德的言論席卷後宮前朝,自古天象有異,或者災害頻發,臣子們都認為是天子失德,故而上天降下異象警示。這種時候便是皇帝也沒轍,隻能承認自己言行不夠虔誠,德行不夠崇高,先發罪己詔,然後祭祀焚香,以求上天原諒。可是這次起火一事實在怪異,而且當日那個宮女穿青衣,畫舫飄在萬頃碧波上,而東宮位東主木,青色歷來都是太子的代表色,似乎重重元素都指向一個人。
尤其可以作為佐證的是,秦沂並不是一個理想的溫潤如玉、禮賢下士的太子,他自冊封以來,行事無忌,乖張跋扈,似乎有道理為上天所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