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秦沂本來都點頭應好了,他魂魄剛剛歸位,剛才又和總兵說了許久的話,腦子又有些暈。秦沂朝內間走了兩步,突然站住身,語氣也陡然變得冰冷:“湯信義呢?”
小林子心裡咯噔一聲:“爺,湯公公不是接了您的旨意,出去找什麼東西了嗎?”
莫非湯公公接到的不是太子的命令?有人冒充殿下?
“呵,他還知道接了我的旨意。”秦沂冷笑,“立刻將他喚回來!他簡直膽大妄為,無法無天。”
.
太子身邊的湯公公來太原的消息,迅速又無聲地在官場中傳遞下去。一時間,城裡大小官員都緊張起來,晚上睡覺都不敢睡死。
長興侯遞了兩次拜帖,都被湯信義拒之門外。直到第三次,湯信義暫時落腳的院子裡終於傳出信來:“侯爺有心了,公公說明日有空,侯爺若想來,不如明日午時來看看。”
長興侯可謂大喜,第二天他穿戴一新,帶著二少爺,鄭重地登門拜訪。
湯信義果然如楚錦瑤所說,臉色還是死白死白的,不像一個喘氣的人,但是今日,他的眼睛中卻意外地滲透出一些煩躁來,倒給他增添了有些活人氣。
長興侯看著湯信義的臉色,意外地察覺到湯公公有些急躁。他是太子跟前的重要人物,他有什麼可煩躁的?長興侯不懂,帶著兒子先給湯信義作揖,湯信義扶住,道了句“折煞我等”,然後就讓人給長興侯和二少爺看座。
長興侯落座後,小心地挑著不怎麼要緊的話題奉承,等他看場面鋪陳的差不多了,才若有若無地試探:“湯公公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請公公恕罪。就是不知,可否耽誤了公公的大事?”
湯信義說:“侯爺不必多禮。雜家本不想叨擾侯爺及各位大人,奈何那日在街上出了些變故。聽說,那日侯爺的千金也在街上,雜家驚擾了貴千金,還請侯爺勿怪。”
同樣是客套,長興侯說的是“請公公恕罪”,而湯信義隻是輕飄飄說“侯爺勿怪”,這其中的差距很是耐人尋味。長興侯聽了這話,不敢應承,當下笑道:“公公客氣,小女頑劣,倒讓公公見笑了。”
若是其他人在大街上騎馬,還傷了他的女兒,長興侯一定要和這個人討個說法,任他是誰家的公子,總要讓長輩親自領著上門道歉。可如果這個人換成湯公公……長興侯隻希望湯公公趕緊忘了這回事,再也不要提起。
湯信義看著坐在左邊太師椅上的長興侯,再看看站在長興侯後面,氣弱又文靜的二少爺,心裡忍不住冷笑。楚靖雖然是個武將,但是卻很有眼力價,最會明哲保身。他的父親那一輩敗光了不少家底,楚靖從他父親手裡接過侯府這一大攤子後,雖比他父親強,但也強不到多少,守成有餘,擴張就免談了,遠不及第一代長興侯建功立業的氣魄。現在,湯信義冷眼看楚靖的公子,也不像個銳意進取的,他們家這種狀況,若想讓皇上開恩延續爵位,恐怕難。長興侯府的富貴,也就這兩代了。
不過,湯信義心裡想道,楚靖和楚家公子維諾,楚靖的姑娘倒是個有膽色的。一個閨閣小姐,竟然敢和他對視,得知了他的身份後,居然還不膽怯。可惜,再如何也不過一個姑娘罷了。若那是個公子,湯信義還覺得楚家有點說頭,然而不是,那便沒什麼可說的了。
Advertisement
說起來,湯信義撞到楚錦瑤,也非常巧合。
湯信義自從太子昏迷後,一直在暗訪名醫神藥,直到一天夜裡,他接到了太子的密信。
太子密信中三言兩語,隻是說他現在有意識,但卻沒法醒來,讓湯信義悄悄的,在民間尋找一種特殊的玉石。湯信義反復核查了,這確實是太子的親筆,信紙上種種暗號也都對的上,湯信義微微安了心,可是緊接著就又緊張起來,太子明明有意識卻不能醒來,如此詭異,怕不是重了禁術巫蠱?
湯信義立刻就想到了宮裡面那位皇後。然而事不宜遲,先辦太子吩咐的事要緊,湯信義精心挑了幾個心腹好手,趁夜離開大同,四處尋訪這種特殊玉石。湯信義在一個村子裡聽說了一位雲遊道士,他的手中似乎有太子殿下描述的東西,湯信義立刻帶人追尋,一直追到太原城,在街上遇到了楚錦瑤。
他本來不打算驚動這些官員,迎來送往太過麻煩,可是偏偏那天在街上被絆住了,他們泄露了身份,驚動了城中官員,偏巧他們還需要待在太原城裡尋找那個道士,一時脫身不得。若湯信義是皇帝身邊的人,不想見什麼人,說不見就不見,可是他的主子現今還是太子,還需要朝中臣子的支持,湯信義也隻能開門,接待前來拜訪的長興侯。
接見了長興侯,就得接見後面的知州、知府,麻煩事無窮無盡,不知道要耽擱多少功夫。湯信義還記掛著情況不明的太子,實在沒心思陪這些官差大老爺闲聊,但迫於情勢,又不得不忍耐。湯信義強忍著不耐煩,陪長興侯打雙方都心知肚明的太極卦,長興侯還想試探湯信義的來意,突然屋外傳來噔噔蹬的腳步聲,一個軍伍模樣的年輕人快步跑進來,顧不得尚有客在,急匆匆地說道:“公公,有信來。”
湯信義立刻警惕起來,能讓手下人這般如臨大敵的信件,恐怕不會出自等闲人之手。湯信義站起身,作揖道:“侯爺暫坐,在下失陪,我去去就回。”
長興侯也站起身說:“公公請便。”
長興侯心裡也在盤算,這個關頭,給湯信義傳信的人會是誰?然而後面的發展讓長興侯大出所料,他隔著窗扇,看到湯信義走到廊下,接過年輕士兵手裡的東西,展開快速瀏覽了一遍。湯信義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大變,緊接著湯信義大聲喊道:“快備馬,我們即刻就走!”
長興侯聽到這句話驚訝不已,他還打算請湯信義吃午飯呢,他們這就要走了?湯信義急匆匆走進來,向來死水一般的臉上也出現了裂紋。湯信義說:“長興侯見諒,雜家突然接到急召,這就要走了,下次若有機會,必來給侯爺賠罪。”
長興侯立即說不敢,他親眼看著這伙青壯漢子像旋風一樣,急吼吼跨上馬,呼嘯著就走了。等他們人都看不見了,長興侯還是回不過神,二少爺也皺著眉問:“他們為何要這樣著急地離開?待客到一半就走,連房子也顧不得退,何至於急成這樣?”
長興侯搖頭不語,他心裡,卻慢慢浮現一個猜測。
恐怕,是太子有令罷?
當天回到侯府後,長興侯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楚老夫人。老夫人聽了,也拈著佛珠推敲:“你說的不錯,普天之下能命令的動湯公公,讓他這樣嚴陣以待的,恐怕隻有一個人。就是不知,太子所為何事?”
這個,長興侯是不會知道了。他靜默了一會,實在揣測不透,於是說:“母親,我看,這幾日和懷陵王府的邀約就先推了吧。太子聽說受了傷,連著兩個月避人靜養,且不說為何湯公公突然來太原,太子又為什麼突然把人召回去,我總覺得這些動靜背後,太子要有大動作了。我們先按兵不動,看看太子的動向。不能因著懷陵王府的邀約,就耽誤了正經事啊!”
“好,我也正有此意。”楚老夫人說,“恐怕用不著我們主動提起,不出兩天,懷陵王府自己就會派人來推遲宴席了。論起那一位,他們比我們更加關心。”
長興侯這就放心了。他了卻一樁心事,突然想起與之相連的,另一件事。“母親,那錦瑤那裡……”
“你放心,她有我看著。”楚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緩慢地動著,彷佛轉過的每一個佛珠,花費的時間都一樣長。她蒼老的聲音平穩響起:“五姑娘是個有大造化的,既然我們有心捧她,那我就不會讓她缺了東西。過幾日我會派人專程教養她,她的衣服首飾,也自有我來打點,你操心外面的事情就夠了。”
長興侯聽了,又感動又愧疚:“兒子不孝,您都這麼大年紀了,還勞您操勞這些。”
楚老夫人嘆氣:“我不操心這些,還能指望誰呢?當年說親時,趙氏外面看著一片花團錦簇,誰知道娶了進門,才知她糊塗。是為娘對不住你,沒能給你說一門能幹的媳婦,到如今還在帶累你。”
“兒子豈敢!”長興侯連忙道,“母親這話嚴重了。不過好在二哥兒大了,等過幾年,好好給他挑一個能頂立門戶的媳婦,您就有幫手了。”
楚老夫人沒有說話,便做默認了。兒媳婦不頂事沒關系,她還能擦亮眼睛,好好挑一個孫媳婦。等以後,把家資交給孫媳,把趙氏供起來養老就成了。
“母親,您說懷陵王府,真的會同意讓錦瑤做世子妃嗎?”
“為何做不得?”楚老夫人冷哼,“論門第是我們高嫁,但是論人才,錦瑤去配他們家綽綽有餘。即便他們家是郡王府,可是畢竟是異姓王,京城裡首輔閣老家的孫女也沒嫁人呢。林家以為僅憑他們自家人,真能吞下太子妃這塊肥肉嗎?用一個世子妃的位份,換我們長興侯府鼎力相助,怎麼算都不虧。更何況,錦瑤人才好,並不算沾他們家便宜。”
長興侯應道:“母親說的是。”
他也覺得,這怎麼看都是一樁雙贏的大好姻緣,待楚錦瑤嫁為世子妃後,長興侯府和懷陵王府牢牢捆綁在一起,兩家人合力爭奪太子妃的榮耀,等拿到手後,林家人為了給未來的皇後增加籌碼,必然會想辦法讓太子同意給長興侯府延長爵位。楚林兩家互幫互助,利益隻會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這才是長久之道啊。
更何況,老夫人另有話沒和長興侯說。她這個過來人看著,總覺得郡王府的世子,很喜歡楚錦瑤。那日抱廈裡姑娘那麼多,世子獨獨去找楚錦瑤說話,就連之後世子替楚錦瑤出頭,仿佛也一下子有了解釋。
老夫人極淡地笑了下,兒孫自有兒孫福,且看著就是了。
因著湯信義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緣故,整個太原都被鬧得人心惶惶,不得安生。一時間,無論官老爺還是夫人小姐,都沒心思赴宴做客,便是萬眾矚目的懷陵郡王府,也毫不嫌丟臉面,主動推遲了宴客時間。
大家都在觀望,太子這是何意?
而漩渦中心的湯信義披星戴月地趕回大同,一到地方,他連衣服都顧不得換,匆匆抹了把臉,就掀開袍子往行宮裡跑去。
湯信義由小林子帶領著,一路走到秦沂跟前。他看到端坐案後的秦沂,當下膝蓋一軟,名聲赫赫、令人聞風喪膽的湯公公,竟然直接跪了下來:“殿下!”
湯信義真是百感交集,他奔波了一個月,幾度害怕幾度絕望,都比不過現在看到秦沂好端端地坐著。他喉中有千言萬語,哽咽道:“殿下,您沒事就好。”
秦沂的態度卻出奇地冷淡,他放下這些天積壓的軍報,一雙眼睛毫無情緒地朝湯信義望來:“湯信義,我問你,那日在太原城,你做了什麼?”
第35章 秋後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