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朝雲院在東路北角,又遠又偏,很少有人願意來這麼遠的地方。楚錦瑤來這裡,一個人住獨立的院子,光看地方,倒比大姑娘的院子還大,可是這背後的意義,卻完全不同。
楚錦瑤默默想,就是他們村裡,子女也是要跟著父母一起住的。她一個人分到外面,可見趙氏有多麼不待見她,這是一點都不想看見她。
山茶喜滋滋地摸著雲錦,心裡想著,這可是貢品雲錦啊。反正五姑娘不清楚,最後還是她們接手裁剪,做衣服的時候,應該能昧下一些給自己做嫁妝。
山茶對著那匹白底紫團花雲錦愛不釋手,楚錦瑤卻完全沒興致,說:“收起來吧。”
“收起來?”山茶不舍,抓著雲錦不想松手。丁香過來拿,山茶抓著另一頭不肯放手,丁香狠狠瞪了她一眼,說:“你沒聽到姑娘說什麼了嗎?”
山茶這才不情不願地松手,看著丁香把雲錦鎖起來,還收了鑰匙。
“我這裡沒事了,你們先出去。”
丁香和山茶相互看了看,姑娘屋裡是離不了人的……可是楚錦瑤的臉色實在不好,她們到底不敢,福了一身,道:“姑娘,那我們先出去了?”
“嗯。”
等屋子裡徹底清靜了,楚錦瑤坐在床上抱膝,無助地靠著床架上。
在這個宅子裡,母親對她視而不見,祖母高高在上,帶她回來的父親幾天都見不著面,她一個親近之人都沒有,內心茫然又無措。就連堂妹故意擠兌她,她都不知道該怎麼還嘴。
楚錦瑤總想著,現在大家還不習慣她,等時間長了就好了。可是她很努力地在學,卻還是無法融入侯府。她不懂這些高門規矩,這又不是她的錯啊?為什麼大家連個機會都不肯給她?
楚錦瑤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墜了淚。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楚錦瑤連哭都是無聲無息的,因為她知道就算自己哭出聲也不會有人哄,反而會惹姐姐蘇慧擔心。
過了一會,靜寂的屋子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別哭了。”
楚錦瑤悚然一驚,頓時連哭都忘了。她臉頰上還掛著淚,但是人卻嗖地一聲站起來,朝屋裡四處環顧。
屋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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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明明讓所有人都出去了……不對,剛才的聲音,即使對方的聲音清如流水擊玉,但是聽音色,明明是男子。
楚錦瑤看了一圈都沒看到屋裡有人,她身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這個院子又遠又偏,聽說已經闲置了很多年,莫非……這裡鬧鬼?
楚錦瑤臉都白了,她結結巴巴地開口:“你是何方神聖?”然而腳步已經慢慢朝門邊挪去,打算一走到門邊就立刻開門呼救。
那個聲音許久沒出現,過了一會,對方極輕地笑了一下,聲音中已然帶著明了的笑意:“你以為我是鬼?”
楚錦瑤停了一下,反問:“莫非不是嗎?”她心裡還在打鼓,為什麼她覺得,這個聲音離她越來越近了呢,仿佛就在她周圍……
“你後面有東西!”
“啊!”楚錦瑤尖叫著抱膝蹲下,而對方見隨口一句話就把她嚇成這樣,愉悅地笑了出來。這幾聲笑和方才的笑不一樣,方才笑聲極冷,似乎是積年習慣所致,而現在卻是真正忍俊不禁。
對方的聲音很好聽,這是楚錦瑤這麼大,聽過最好的聲音。然而這也不能掩蓋對方的可惡,現在楚錦瑤辨認出來了,聲音就是從她的玉佩裡傳出來的!
楚錦瑤狠狠拽下玉佩,一把扔到床上,罵道:“你混蛋!”
玉佩在被褥上彈了兩下,很快陷入堆錦中。對方似乎很是意外,問道:“你說什麼?”
說這話時,他聲音毫無波動,但是末尾卻稍稍調高,威脅意味極重。楚錦瑤聽到這個混蛋鬼差點嚇死她,現在還這樣囂張,愈發生氣,快步走到床邊,撿起玉佩又狠狠摔到了床上:“你嚇人還有理了?”
楚錦瑤在村裡長大,家裡又不安生,所以楚錦瑤並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她這段時間在侯府裡委屈求全,一來是被侯府的繁華嚇住,皇帝見了天宮還要誠惶誠恐呢,她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到了一個什麼都不認識、什麼都不知道的新環境,怎麼能活泛的起來?二來便是,楚錦瑤想和真正的親人好好相處。所以她無論見了誰,都是先露出三分笑意,請安問好之類的禮儀,她也都在努力學習、模仿。
雖然現在看來,她學的不太樂觀就是了。
現在遇到一個隨便捉弄人還特別囂張的不明精怪,楚錦瑤攢了滿肚子的氣立刻爆發。然而她橫雖橫,但是腦子卻很精明,她用力地砸玉佩,但都是往床上摔。開玩笑,這是她從小帶到大的保命玉佩,若是磕著碰著了,她比誰都心疼。就算要教訓不明精怪,也不能摔壞了自己的東西呀!
玉佩裡的這個聲音顯然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這樣對待他。他被摔來摔去,沒有說話,等終於停下來後,他冷冷笑了一聲:“你是長興侯府家楚錦瑤吧,你且等著。”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楚錦瑤既驚又疑。楚錦瑤沒有等到對方回答,這時候,屋外已經傳來山茶的聲音:“姑娘,你怎麼了?”
楚錦瑤又是尖叫又是摔東西的,早驚動了外面的人。
楚錦瑤沒有應聲,而是壓低了聲音,趴在床上威脅這個玉佩:“你老實交代,要不然我就將你交給外面的人,到時候請和尚道士過來做法,你說不定就魂飛魄散了!”
玉佩裡的聲音輕又短促地笑了一聲,說:“那你試試啊。爺我長這麼大,就沒人敢威脅我。”
對方軟硬不吃,楚錦瑤還真沒辦法了,看這樣子,玉佩裡並不是什麼惡鬼,多半是什麼精怪。楚錦瑤在村裡的時候就聽人說過,玉有靈氣,好些仙人就是靠著玉中的天地精華而修煉升仙的,便是凡人佩戴著玉器,也能養人。楚錦瑤從小就覺得自己的玉不得了,帶著它,自己一年到頭連個小風寒都不會有,所以玉裡出現一個精怪,楚錦瑤雖然意外,但也覺得合情合理。
她的玉以前都是貼身帶著的,要不然早就被蘇盛順走了。等到了侯府,這裡講究多,衣服要裡裡外外穿好幾層,楚錦瑤不好再貼身安置,隻能學著其他人,在玉佩外面罩一個絡子,掛在衣服最外面。
其實楚錦瑤沒打算真的將玉佩交出去,她就是嚇唬嚇唬罷了。這可是她的玉,陪了她十三年,便是玉裡生精,楚錦瑤也覺得這是個向著她的好精。若是真宣揚開,玉裡的這個人隻要不說話,誰知道楚錦瑤說的是不是真的,說不定侯府裡的人還會懷疑楚錦瑤腦子壞了,白日發瘋。到時候趙氏就有明確的借口把楚錦瑤送走。楚錦瑤又不是傻,侯府本來就是她的家,憑什麼要她離開,讓給外人?所以楚錦瑤一定要留下來,還要活的很好。
眼看玉佩裡的精沒被嚇住,而山茶又在外面喊了,楚錦瑤隻好抬高聲音說:“我沒事。你下去吧。”
見楚錦瑤堅持,山茶嘟囔了幾句,就這樣走了。楚錦瑤聽著山茶走遠了,她才又看向玉佩:“你為什麼在我的玉佩裡?你有名字嗎?”
秦沂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在一個侯門小姐的隨身玉佩裡。他那天帶著人追擊那群韃靼蠻子,後來似乎受了些傷,等他恢復意識的時候,自己就在這裡了。
秦沂估摸著,自己多半都是宮裡那些道士說的靈魂出竅。他那日的傷不輕,許是因為傷了根基,這才神魂不屬。其實秦沂自己也有一枚和楚錦瑤很相似的玉佩,同為白玉墜血,質地一模一樣,隻不過他的玉佩還要更大些。秦沂這些年一直將玉佩貼身帶著,那日出去的急,竟然忘了,這才在重傷之後出現在楚錦瑤的玉佩上。這種玉佩應當有養魂之效,秦沂這樣待著舒服了很多,那年那個遊方道士诓騙母後高價買下玉佩,吹噓危急時刻能保命,秦沂本來嗤之以鼻,不過現在看來,竟然是真的。
他明顯感覺到,白玉中的紅絮每少一條,他的魂魄就恢復許多。
至於後一個問題,秦沂停頓了一會,說:“我叫齊澤。你喚我齊澤吧。”
“齊澤……”楚錦瑤念了念,贊道,“好名字。”
“對啊。”秦沂淡淡地接了一句。他們這輩行水,他出生後,由太傅擬名,欽天監鑑兇吉。太傅說,沂,乃大江浩澤也,當恩澤萬物,所以給他取字“以澤”。秦沂從自己的字中取了一個字,又加上了母親的姓,故而這確實是個好名字,太傅和內閣擬的。
楚錦瑤則一噎,她想和齊澤好好相處,這才開口誇贊他的名字,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嘛!可是,齊澤竟還真的應下了?
楚錦瑤覺得這個精一定剛剛成精,還不懂人間的人情世故,楚錦瑤想著,自己得多體諒他。於是楚錦瑤大度地沒和齊澤計較,而是問:“齊澤,你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玉佩裡的?”
秦沂破天荒地說不出話來。片刻後,秦沂含含糊糊地說:“就幾天前吧。”
“幾天前啊……”楚錦瑤有些尷尬,“那今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其實,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