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陵翊翻牆來看了我兩次,第二次時還將齊瑄貼身佩戴的玉佩給了我叫我放心。
兆然來將軍府看了我一次,帶了許多人參、燕窩和亂七八糟的補品,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邕王領兵前去平亂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從床上坐起來長出了一口氣,卻因著兩日滴水未進又重新一頭栽了回去。姜丹她們都被關在了將軍府西苑,每日來暖翹閣有人送飯,卻也隻是放到門口。
一日三餐,我從未動過。齊瑄叫我不要苛待自己,可一個真正的罪婦又豈會每日享樂?
我眼前發黑,顫著手想去揪床帳,一直抓了兩下才抓到。床帳的四角都綴著用來闢邪的銀質的鈴鐺,隨著我拽床帳的動作,那些鈴鐺「叮鈴」作響。屋子裡所有能透光的地方都被釘上了鐵板,一片黑暗之中,四下寂靜,隻有清脆的鈴音。我沒忍住,又伸手拽了床帳,那些鈴鐺便響得更歡。
鈴音未止,房門被人推開,我掀開床帳逆著光看過去,被刺得幾乎睜不開眼,隻能入目暈成一片的紅。
房門再次閉緊,玄卿提著一盞燈立在我的床頭,居高臨下地望著我,薄唇緊抿,在我將床帳放下的時候握住了我的手,面色陰鬱:「為何不吃飯?」
玄卿已然換下了女子裝扮,一襲紅衣仍舊豔麗,我將目光從他的臉上收回,動了動嘴唇,隻蹦出「頤王」兩個字來。
故人容姿絕色依舊,隻是再見心境卻與從前大不同了。
玄卿松開了我的手腕,我便如同秋後的枯葉一般重新砸回床上。顧不得手腕的痛感,我蜷縮起身子往床的深處靠。
靠到最裡時,玄卿突然抬起一條腿壓在床上,整個人欺身而來,鳳眸微眯,將我逼在角落裡不得動彈。僵持了一會兒,玄卿突然伸手扼住我的下巴,一張俊臉湊得極近,幾乎是惡狠狠地開口:「你隨我走。」
我不願同他說話,垂著眼簾搖了搖頭。也不知是我哪兒刺到了他,玄卿捏著我下巴的手顫了一下,話說得很輕:「你不信我?」
哪兒有那麼多信不信,我笑了一聲,喉嚨澀得發痛,不明白為什麼本應去理兵或是在皇帝面前作戲的玄卿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玄卿收回手,從懷中掏出幾疊信來,遞到我面前。直到我伸手接了,才退回床邊。
我認得這幾封信。
這是婆母的東西,上面的私章樣式奇特,是一隻開屏的孔雀。我見過婆母看過很多次,隻是每次見我來了都會收起來,與之一起收走的,是滿臉的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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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阿娘寫給你婆母的信。」玄卿坐在床邊,半背對著我,那盞燈落在床腳,隻能映出他如同名家勾勒的側影。
我捏著手裡的信,愣愣地衝著他的方向發呆,等到一句「她沒事。」才去看手中的信。
離開爹娘太久了,我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樣子了,我隻記得我爹叫梁一堯,是個大將軍,我娘叫巫至羽,尤其喜歡小蟲子。在我三歲那年,他們都走了,婆母說他們出去玩了託她照顧我,過了很久我才知道,其實他們都死了。
我一直以為我爹戰死沙場,我娘接受不了實情所以抑鬱而終。其實不是,他們都被皇帝處死了。
眼淚壓在手中的信紙上,我扯過被角去擦,卻越擦越糟,信上破了個洞。我把信放在被子上,胡亂地將眼淚抹掉,可是淚水卻越來越多。
我的阿娘,就是走失的澌瀾聖女,她跨越千山萬水,來到珧國,隻是為了給她的公主姐姐洗刷冤屈。當年的皇後並非瘋了,她隻是中了我阿娘的蠱,所以她發現我阿娘沒有離開珧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她的命。
玄卿究竟是什麼時候轉過身將我從角落撈到懷裡的,我並不知道,他的聲音很輕,從我的頭頂傳來,一如既往的平靜,可我卻覺得他哭了。
他說了很多話,最後,他問我是不是喜歡齊瑄。
姜丹說我的情感過於遲鈍,始終不明白到底什麼是喜歡,實在是害苦了將軍。可是,我明明就是喜歡齊瑄的啊,對我來說,和齊瑄在一起才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成親的那天,是齊瑄第一次吻我,他說我同他是青梅竹馬、天作之合。
迎著玄卿的目光,我點了頭。
嘆息聲停了又起,玄卿死死地把我按在懷裡,任由我掙扎、衝撞,甚至將他的手腕咬破也不松手。
「阿翹,你看,我們之間本應也是青梅竹馬的,可是命運偏偏將我們割開了十五年。我以前總覺得人的一生太短了,可是現在卻覺得十五年真的好長,十五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因著這十五年,我再也比不過齊瑄了。」
我在他的懷裡頓了一下,依舊沒有松開他的手腕。玄卿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脖子,在我暈過去的瞬間,他又嘆了一口氣。
等我醒的時候,我已經在兆然的寢宮了。兆然撐著腦袋坐在床邊,小雞啄米一般地晃了兩下,在腦袋脫手的瞬間清醒了過來。對上我的雙眼以後,兆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猛地站了起來:「梁雲翹,你終於醒了!」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將兆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確認了自己沒有在做夢,想說話卻猛咳了幾聲:「我怎麼在這兒?」
「是陵翊把你送過來的。這小子居然還蠻靠譜的。」兆然重新坐回床邊,臉上一片傲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後別開了眼神,撥弄了兩下手腕上的镯子,「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本公主是看在陵翊的面子上才管你的。」
我正要答話,外間的珠簾一動,有婢女的聲音傳來:「殿下,時辰不早了,該去頤王的接風宴了。」
接風宴?
邊關戰事告急,連失兩城,邕王領兵全速趕去也要五日。這京城裡卻大擺宴席,夜夜笙歌。
我突然明白了齊瑄的話,有的人生來就享受皇帝的待遇卻不一定就是做皇帝的料。
兆然看著我低頭不語的樣子,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是害怕,頗為難得地拍了拍我的頭:「本公主不會把你自己丟在這兒的,你放心。」然後轉頭衝著外間的婢女冷了聲調:「你下去吧,告訴父皇本公主不去了,就說本公主病了。」
那婢女應聲退下,一時間金碧輝煌的寢宮隻剩下我們兩個人,我攥緊被角,抬頭看向兆然:「公主,您有沒有見過頤王殿下啊?」
兆然沒想到我會問這種問題,眉頭一皺:「還未見過。梁雲翹你不要病急亂投醫,頤王也救不了齊瑄。不過,本公主覺得齊瑄隻是被下獄了而已,遲早要出來的。」
既然還未見過玄卿,那便不知道他就是元念卿了。我的心情剛平復了一瞬又被她的後半句激的狂跳起來。
「會出來?」我一激動便咳嗽得猛了些,掩著唇咳了半天,才續上話頭,「殿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邕王那個老滑頭,行刺在行,哪裡會領兵打仗啊,等他輸了,還不是要靠齊瑄。」兆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絲毫沒有察覺到話裡的不對。
一戰敗了,再換將領重新來,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或許君王等得起,百姓可等不起。再有就是邕王既然不擅領兵,又為何自請出徵。
從前的我是斷然想不到這一層的,我們都是生活在象牙塔裡的金絲雀,從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艱難。
見我又不說話了,兆然幹脆掀開了我的被子揪著我下床:「怎麼這樣沒精神,吃不吃芙蓉糕?陵翊那小子送的,嘗著還不錯。」
我手裡捧著那一碟芙蓉糕,有些不知所措。
兆然怎麼辦呢?皇帝死了,兆然怎麼辦?
被兆然叫了一聲,我的手一抖,整碟的芙蓉糕都撒了,盤子碎在我的腳邊。我轉過臉,看向兆然,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由驚訝變作同情,神色有些復雜死戳了戳我的肩頭:「你莫要哭呀,大不了本公主往後不喜歡齊瑄了。」
聽了兆然的話,我才反應過來我哭了。我伸手抹了一把臉,淚水糊了滿臉。
當日燭火搖曳,玄卿坐在床側,告訴我從此往後我再也做不成無憂無慮的小孩子了。
我的阿爹阿娘都死在太後的手裡,可是兆然是無辜的。齊瑄說皇帝的皇位本就是偷來的,偷來的東西還給原本的主人,也沒有不妥,可是兆然是無辜的。
這場皇位的角逐之戰中,或許有許許多多無辜的人,我顧不了也管不住,可是兆然是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的人。
我來不及說什麼,外面的嘈雜聲驟起,有人大喊著走水了,帶著嗚咽的哭聲遠遠的,聽不清楚。
兆然動了步子,想要出去看看,卻被我一把攥住手腕。兆然轉頭,不解地看向我,我收緊了握著她胳膊的手,衝她搖頭:「你不能出去!」
「好,本公主不出去了,你做什麼嚇成這個樣子。」兆然隻當我是被齊瑄入獄的事兒嚇到了,拍了拍我的手讓我松手。見我紋絲不動,也不多做反抗,隻嘆了口氣;「齊瑄未免太過意氣用事了,你也是,當日本公主問你是不是受傷了,你也不說。父皇本來是要處罰邕王府的,可是這會兒你看,也得先讓他打仗去不是。」
兆然拉著我坐到床邊,拍著我的肩頭,任著我拉著她的手腕,頗為無奈地笑了笑:「好了,別哭了。」
兆然每安慰我一句,我便哭得兇一點。外面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兆然頗有些不耐煩地往外望了一眼,想要掙開我的手去看看。
外面的婢女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衣衫散亂,進來便哭:「殿下,殿下,不好了,邕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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