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翹翹不知道 3320 2024-12-17 15:18:06

這人穿著一件繡著奇異花紋的大長袍,高鼻深目,一雙眼睛竟然是如同水洗過的樹葉那般碧綠的顏色。挺帥的,除卻絡腮胡。


本來瞧著年紀便不小了,非要留這麼多胡子,不懂。


「公主殿下,您是要帶著這位夫人去見我們未來的王子妃嗎?」絡腮胡的珧國話講得非常好,幾乎沒有澌瀾口音,衝著兆然行禮之後,將目光轉移到了我的臉上,「這位夫人,倒是從未見過。」


「知道你還問,阿圖羅!你這胡子快點兒刮刮吧,怪醜的。」兆然白了阿圖羅一眼,拉著我越過了他,繼續往前走,瞥見他還在看我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跟著兆然公主的步子,隻覺得如芒在背,那阿圖羅看我的眼神,委實有些奇怪。我晃了晃公主的手,低聲同她講話:「殿下,這人就是澌瀾的使臣嗎?」


「是啊,梁雲翹,方才他看你是不是嚇到你了?這個阿圖羅,見到你這般年歲的小姑娘就要瞧一瞧,都一把歲數了,呵!男人。」兆然握緊了我的手,停在了馬車前,朝著馬車抬了抬手,示意馬車周圍的侍衛與婢女讓開。


我進了馬車,兆然卻沒有。


那個叫作阿圖羅的大胡子又折了回來,在馬車外面攔下了兆然公主,說是有些事想要問一問。兆然是珧國最受寵愛的公主,平日裡再怎樣目中無人,在這種影響兩國邦交的時刻還是耐著些性子的。


花辭鏡穿著繁復、華麗的婚服,頭戴鳳冠,在馬車內坐得端正,見我進來了,抬頭朝我一笑,將手中的紅蓋頭折了三折,放在了膝蓋上。平日裡花家的姐妹穿著素雅、清新,總是偏愛碧色與鵝黃,今日換了這樣豔麗的婚服,當真是讓人眼前一亮。


「辭鏡姐姐,你今日真美。」我忍不住贊嘆了一聲,將袖中裝著那對兒耳墜的錦盒取了出來遞到了她的手上,眼神仍舊落在她的臉上,「這是翹翹送你的禮物,是一對兒耳墜。辭鏡姐姐,你可一定要記得翹翹呀,到了澌瀾也要好好地待自己,若是有機會,我定然會去看你的。」


「好。」花辭鏡接過錦盒,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發髻,收回手時,右耳耳墜上掛的金鳳鐺卻突然掉了下來。花辭鏡愣了一愣,旋即抬眸看向我,眸光柔泛,花瓣似的唇瓣中溢出一點笑來,伸手拉了我:「翹翹這耳墜子送得及時。」


我被這一笑晃了神,有些來不及反應,那對兒雀羽耳墜便已經從錦盒中拿了出來,一雙玉手攤開我面前,花辭鏡笑得仍然溫柔、妥帖:「翹翹幫姐姐戴上吧?」


戴上?


見我有些猶豫,花辭鏡幹脆攜過我的手,將耳墜放在了我的手中:「翹翹不必擔心,白色乃澌瀾聖潔之色,不會衝撞我的婚禮。」


我放下心來,替花辭鏡將耳墜戴好,同她說會兒話,有些訝異地發現,今日花辭樹竟沒有來。花辭鏡收了笑意,臉上的柔光化為虛無,透出點疲憊,拍了拍我的手:「辭樹病了。」


直到送親的隊伍啟程,我仍舊陷在花辭鏡對我笑時的那點迷惘裡,連著身旁兆然公主連喚了我兩聲,我都未曾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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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然已然有些急了,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抬起手臂朝著城門內遙遙一指:「那是花辭樹嗎?」


我猛地抬頭,朝著兆然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是花辭樹。


少女的發髻凌亂、衣衫不整,就連腳上的鞋子都掉了一隻,滿臉的淚,正朝著這邊跑來。離得這樣遠,我都能隱隱地聽見她哀婉的哭聲,一字一句全都是「別走」。


我嘆了口氣,朝著剛剛行駛出一段距離的馬車望去,卻正看見花辭鏡的那輛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了,小窗邊的那抹紅影朝著花辭樹的方向凝望了一會兒,終是將那簾子放了下來。


兆然皺眉,遣了人去接花辭樹,我迎著花辭樹走了幾步,瞧著她那平日裡如同嬌蕊一般的面龐凌亂破碎、唇瓣慘白,已然哭得發不出什麼聲音了。


瞧著她的口形,我停了步子,一時之間有一些站不穩,被身後的人撈了一把,落入熟悉的懷中。


我抬起頭看向齊瑄,有些發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開的口,將聲音壓得低了又低:「齊瑄哥哥,馬車上的,是……是辭樹姐姐。」


齊瑄攬著我的腰,迅速地低頭吻上了我的唇。話被堵了回去,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知何時兆然已經過來了,現下正立在我的身後。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兩個也太放肆了。」兆然手裡捏著手帕捂著小半張臉,臉上的豔羨一閃而過。


我從齊瑄的懷裡退出來,咬著下唇不知該做何反應。兆然也顧不得看我的反應,因為花辭鏡來已然到了她身前。


滿身狼狽的女子衝上來捉住兆然衣擺的動作著實有些突然,兆然還未反應過來,辭鏡便哽咽著叫了聲「妹妹」昏死過去了。


花家的雙姝一向若瑤池神女般端方和穩、窈窕溫婉,何時這般落魄過。正如一枝完美的並蒂蓮花,你偏要掐掉一朵,那隻能是雙花消殘。


兆然的侍從七手八腳地上來扶人,還有兩個宮女在給兆然理她被弄皺的衣擺。兆然盯著昏過去的花辭鏡看了一會兒,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姐妹二人的感情倒是真的好。」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


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說。頂替胞姐遠嫁和親,確實是件叫人贊嘆姐妹情深的事,但也是欺君罔上、蒙騙澌瀾的大罪。


齊瑄抓著我的手,同我一起緘默著。這份緘默一直保持到了登上回府的馬車,才被齊瑄打破。


「翹翹,你的意思是前去和親之人,其實是花辭樹。」


我點點頭,伏在齊瑄的膝上,他的手順著我的脊柱撫過後背,一下又一下,輕柔地將所有的不良情緒如同拂塵一般拂走。


「翹翹,此事與你無關,莫要再想了。」


確實不宜再想了,將軍府昨日進了刺客的事還未曾查清,今日又叫我發現了替嫁這樣的事。我這小心肝實在是經不起這樣接二連三的驚嚇。


伏在齊瑄的膝上,我頗有些懊惱,埋著臉連聲音都是悶悶的:「若是我能早點發現就好了。」


齊瑄嘆了口氣,手落在我的頭頂:「早點發現了又能如何呢?」


對啊!又能如何呢?既然坐上了和親的馬車,從那一刻起,花辭樹便隻能是花辭鏡了。



見我趴在他的腿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齊瑄將我掰過來親了我的額心,同我講了一個故事。


珧國與澌瀾聯姻,花辭鏡並非首例。


三十多年前,澌瀾最小也最美麗的公主來珧國和親,嫁給了先皇。這位公主尤擅騎射,歌舞皆精,一入宮便奪得了先皇的所有寵愛,一時風頭無兩。可是先皇比這位公主年長了整整十六歲,說是老夫少妻也不為過,怎麼會有那美嬌娘放著少年郎不愛,偏偏愛一個比自己大了那麼多歲的人呢?一時之間,宮中便流言四起,都說這位公主與宮中侍衛有染。


我「啊」了一聲,坐起身來,盯著齊瑄的臉問得極為認真:「那先皇信了嗎?」


齊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捉住我搖晃他胳膊的手一把將滿臉疑惑的我拉進懷裡,繼續講述這個故事。


起初,先皇是沒有信的。可是後來這傳言愈演愈烈,先皇心中也存了疑,不像從前那般信任這位公主了。這些積攢的懷疑終於在某一天皇帝看見了這位公主與一個侍衛雙雙昏迷不醒地躺在一起後爆發。剛剛生下一位皇子的公主被迫與自己的孩子分離,關進了冷宮,在受盡了凌辱後仍舊拒不認罪,當著先皇的面揮劍自刎了。公主死後這位小皇子也被送出了宮。


本來這件事到這兒就完了,但是突然有一天,先皇的皇後娘娘瘋了,她在皇宮裡到處亂跑,見到人就說公主是被她陷害的。


先皇大怒,徹查此事之後發現確實是皇後從中作梗,栽贓嫁禍給了公主。清白是有了,可是人卻不在了。自此先皇一病不起,不久以後便駕鶴西去了。


「沒了?」我從齊瑄肩頭支稜起腦袋,對這個結局頗為不滿,朝著齊瑄的胸口猛錘了兩下,「太壞了!這個皇後太壞了!活該她瘋了!」


齊瑄輕笑了一聲,拉著我的手放到我方才錘他的地方揉了揉,聽著我繼續抱怨他講得幹巴巴的不如姜丹講得好聽。


「這故事確實是要換個人來講更合適。」齊瑄伸手撫平我皺在一起的眉頭,神情愈發溫柔,反過來問我,「宮廷生活很可怕呀,翹翹你說是不是?」


我抬起頭對上齊瑄那雙潋滟柔波的深邃眼眸,情不自禁地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還是在齊瑄哥哥身邊安全。」


這話說得齊瑄很受用,他極為滿意地點了點我的唇珠:「應當叫夫君。」


我叫了「夫君」,老老實實地窩在齊瑄懷裡,心裡卻在回味剛才的故事。那位公主和先皇都去了,但是皇後卻一直活到現在。


太子登基,遍尋名醫,治好了皇後的瘋病,如今正是當朝太後,日子過得很是風光。可憐那公主年紀輕輕的就香消玉殒了。


這大概就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回到將軍府時,正趕上婆母出門,婆母身邊的姑子正遣著下人將一些物什裝到馬車上去。


我一拍腦殼,想起來自己竟然將婆母要出門這件事給忘了,趕緊扯著齊瑄去見婆母。


婆母每月都要去繁音寺住上十天,吃齋念佛順便捐些香火錢。前幾年的時候婆母每次去繁音寺小住都要帶著我去,我其實是並不想去的,寺裡的素齋實在是不合我的心意。後來不知是婆母知曉了我的心思還是覺得每次聽住持講經我都睡著太丟人了,總之是不讓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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