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知道我和秦拓談過戀愛。」
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秦韜摔回椅子上,捂著臉越笑越瘋狂。
「明明是我和你先遇見的,憑什麼你就和他談戀愛?」
我盯著他,慢慢回憶起很多年前的一幕。
放學回家經過的小巷子裡,瘦弱陰鬱的少年被人嬉鬧著推倒,大聲嘲笑著:
「小三的兒子!看起來和他媽一樣賤!」
「他媽手段可真好,聽說比正室還先生下他呢。」
「嘖嘖嘖,還瞪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都挖出來!」
我皺了皺眉,隻覺得吵鬧,「可以了啊,不然我叫老師來了。」
小混混們一哄而散,罵罵咧咧地跑掉了。
他攥著髒兮兮的衣角,執著地問我,「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
「溫思瓏。」
我丟下名字就走,身後傳來他聲嘶力竭的大喊。
「我叫秦韜!你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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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通,你的名字叫什麼,和我有關系嗎?
而秦韜目露懷念,似乎是想起了極為美好的事情。
「當時你一襲漂亮的演出裙,讓我記了很多很多年。」
「你父親把你推出來的時候,我根本控制不住想要娶你。」
我歪頭想了想,嚴謹地提問,「那你喜歡過我?」
秦韜默認了。
他冷哼一聲,「可惜啊,你不僅跟個假人一樣毫無趣味,竟然還想毀了我!」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
你看,男人總是這麼奇怪。
他喜歡一朵花,不是讓她傲然綻放在枝頭上,而是想把她摘下來。
可他一旦發現這朵花上有瑕疵,他就棄之如敝屣,狠狠把花踩進泥土裡。
最後還要怪花,沒提前把自己的瑕疵展露出來。
「所以這就是你心安理地出軌的原因嗎?」
秦韜沒說話,我也懶得聽他惡心人的解釋。
我推開門,他疲倦的聲音響起,「我同意離婚,你別把不該說的說出去。」
我慢慢綻開笑容,「好。」
12
拿到離婚證,財產如願分割好,已經是半個多月後了。
第二天,我把證據和證詞遞交官方,正式舉報秦韜賄賂。
很抱歉,我這個人沒有道德,做事全憑自己高興。
當秦韜被銬上銀手銬,而我從人群裡笑盈盈地露面時,他幾乎是目眦欲裂地撲過來。
「你這個賤人!你騙我!」
秦拓立馬擋在我身前,像騎士一樣堅定。
我無奈地攤了攤手,「抱歉啊,我隻應了你同意離婚,可沒應其他的。」
此時,陳叔看著這場鬧劇,長長嘆了口氣。
「你父親真的是越發糊塗了,連秦家這艘賊船都願意上。」
我笑了笑,接過話頭,「所以他沉了,我會證明我比他更適合執掌溫家。」
我們心照不宣地交換一個眼神。
陳叔說,「你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情。」
我撫了撫裙子的褶皺,微笑道,「我知道了。」
不遠處的秦韜更憤怒了,像頭瀕死的獅子四處亂咬。
「不可能!你不可能有我的證據!我明明交給了——」
他驀地瞪大眼睛。
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拍了拍手。
一名穿著黑色套裙的女孩不聲不響地走了出來,正是林惜雪。
「我知道,你把私人賬本交給她去保管了。」我雙手抱臂,「你應該也沒想到吧,她會轉頭把賬本交給了我。」
迎著秦韜想要殺人的眼神,我笑得開懷。
「把你犯罪的證據,親手交給了我。」
時間倒回到半個月以前。
我約林惜雪出來吃飯,好奇地問她,「你為什麼要跟著秦韜?」
「你看過你的簡歷,學校一流,成績優秀,如果不當秦韜的情人,你也能有很好的前途。」
林惜雪冷著張漂亮的臉,一下一下用力地切牛排。
「我媽媽生病了,要一百萬。」
她抿了抿唇,「我和你不一樣,我家裡沒錢,隻能靠自己。」
「賺快錢無非就那幾條路,秦總給一百萬包養我,我交出自己的身體,這是筆劃算的買賣。」
她精明而冷靜,把自己的優點擺到明面上加以斟酌。
美貌,年輕,幹淨,容易拿捏。
她把自己的身體賣了出去,換回給母親治病的錢。
「那你願意幫我做一件事嗎?事成之後,你來我公司上班,我許給你年薪百萬。」
我下巴搭在支著的手上,「僅有一個的一百萬,和以後很多很多個一百萬,你應該能權衡好。」
林惜雪沉默了一會,「你要我做什麼?」
她很聰明,面對如此大的誘惑,是先確定條件。
「我今天詐了下秦韜,過兩天他可能會把賬本交給其他人保存,不會讓我有接觸到的機會。」
「我需要你如果能拿到賬本,便立馬交給我。」
林惜雪攥了攥手指,「我泄露公司機密,這是犯法的吧。」
我搖了搖頭,慢吞吞地笑,「賬本裡有他賄賂的記錄。」
「你這不是犯法,你是偶然接觸到賬本,然後偶然發現這條蹊蹺的記錄。」
「作為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你一下子想到必須把證據交給官方,否則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但你深知普通人的力量太過單薄,所以你想到了我——秦總的妻子,最近也在調查這件事,所以你在內心正義感的催促下,把賬本交給我。」
林惜雪最後同意了。
臨走前,她問我為什麼選擇了她。
「其實秦韜的情人我都接觸過了,我許給她們各不相同的條件。」
「但你是個例外。」我把搭在一旁的圍巾取了下來,系在她纖弱的脖子上。
「我能看到你眼裡的不服輸,也能看到你公私分明的原則。」
林惜雪從來不會像其他女人,以為得到了秦韜的寵愛,就能來找我麻煩。
她對我很恭敬,除了身體交給秦韜,她的愛和情都守得半分不逾矩。
「你從來沒想過嗎?為什麼社會上對我們如此苛刻,男人沒錢了,有的是人願意給他投資,希望從他身上獲得高回報。」
「可到了女人身上,我們仿佛就隻剩出賣身體這一條路了,別無選擇。」
林惜雪有些怔愣,冷淡的眼睛裡似乎燃起了火苗。
我鼓勵地看著她。
「我看好你,我願意投資你,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13
把秦韜送進監獄當天,我去看望住在療養院的父親。
他偶爾清醒,時常痴呆。
我去的那天,剛好遇上他清醒。
「父親,您可能還不知道吧,溫家已經由我掌管了。」
他突然暴起,死死盯著我。
我慢條斯理地削蘋果,「至於我那個蠢鈍如豬的好堂哥,你放心,他聽到你出事,卷了一大筆錢就跑路了,連和我對剛都不敢。」
我的好父親啊,寧願把公司留給堂哥,也不願意讓我接手。
同樣流著溫家的血,憑什麼我就不可以?
我開心地笑,「你是不是很後悔把保險箱的密碼告訴我了?所以我才能第一時間,撕毀那份還沒公證的遺囑。」
「順帶著把你用下作手段搶過來的股份,盡數還給那些打拼大半輩子的叔伯們。」
父親不顧身上的管子,神色猙獰地掙扎著。
「逆女!我……我要殺了你!」
可惜他已經太老太虛弱了,在我看來比小貓撓痒痒還要不如。
他的不甘和恨意,正如我當時被他「送」給秦家一樣。
「父親,我們身上流著同一種血。」我在他耳邊低低道,「卑劣,狠毒,不擇手段。」
「你把我當成籌碼送上談判桌的時候,可想到自己也會有一天,被我當成籌碼去和叔伯們談判?」
我替他把打點滴的支架扶好,又幫他蓋上被子。
「不過我比你有良心一點,至少我從來不會幹傷害人命的事。」
幾年前,溫家的工地上突發安全事故,摔死了好幾個人。
父親用了些手段,把這件事壓了下去,草率賠償了幾千塊錢。
這也導致了後來那位貨車司機的報復。
他撞上了我,以為就能讓我父親也感受到痛失愛子的絕望。
可惜啊,我大難不死後,父親卻隻會為了我的失憶而高興。
——我再也不會為了秦拓忤逆他了。
他用母親威脅我,要我嫁入秦家,我隻能乖乖照做。
「我會向社會公開這一個醜聞,然後盡力補償他們,讓苦痛者得到慰藉。」
我對上他渾濁的雙眼,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也沒有想象中的可怖。
「當然,是以你的名義。」
我笑了,父親卻更憤怒了。
他一向把臉面看得比天還大,而我卻把他的不堪公之於眾,任人辱罵。
在他嘶吼著要撲過來的時候,我眼疾手快按下呼叫鈴。
醫護人員衝了進來,為首的醫生立馬給他打上鎮靜劑。
「溫小姐,您父親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您最好還是在我們的看護下進行探望。」
醫生嘆了口氣。
父親仍然不甘地瞪著我,嘴裡嘟囔著不知道在說什麼。
但不重要,在藥效的作用下,他很快暈了過去。
我用紙巾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一幅被傷透心的樣子。
「不,我以後不會再來看他了。」
「他應該也不希望我來,否則不會這麼生氣。」
在醫生憐惜的目光裡,我轉身離開了。
我怕再不走,我臉上的笑容,就快要抑制不住了。
14
秦家正式接受調查後,連帶著溫家也被傳喚。
但沒關系,有些發膿發臭的爛肉就是要快刀剜去,才能重新組建起一個健康的、堅實的支架。
這也是我和秦拓達成的共識。
在我把公司逐步拉上正軌的時候,秦拓也成功繼承了秦家。
他的路要比我坎坷一點。
秦拓本來是唯一的孩子,當秦父的婚外情曝光時,秦母才知道自己的兒子還有個私生子哥哥。
她急火攻心,鬱鬱寡歡,沒過幾年就病逝了。
半年後,秦韜的母親進門,成了秦拓的後媽。
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秦拓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
出車禍後,秦父把他送去國外療養,怕他擋了我和他親親大兒子的聯姻。
怪不得秦韜是個人渣,有其父必有妻子啊。
我愛憐地摸了摸唯一沒長歪的可憐小白菜。
和秦拓一起去看望母親那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大晴天。
她還和幾年前一樣沉睡著,無論我怎麼叫都不會醒。
母親曾是牽住我的繩子。
隻是後來,這根名為母愛的繩子,控制權從她手裡,被迫轉移到父親手裡。
醫生說,她是潛意識在抗拒醒來。
她還陷在過往的泥沼裡,害怕現實世界依舊糟糕。
可我想對她說,如今的我已經能把生活過得很好了。
你能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再摸一摸我的頭發。
我攥著她的手,把額頭輕輕貼上去。
「有時候我很矛盾,我想她醒來愛我,又怕她醒來,發現我沒成為她想象中的人。」
「她要我溫柔,要我懂規矩,要我以德報怨,我好像從來都沒做到。」
秦拓蹲在我身邊,輕聲說:
「但阿姨應該更希望你勇敢,希望你無畏,希望你為自己而戰。」
我愣愣地抬起眼。
秦拓揉了揉我的頭,慢慢地笑了。
「你從來不是誰想象中的人,你隻是你自己。」
「愛你的人,隻會為你而驕傲,從不會為你的不足而失望。」
有的人。
他希望那朵花可以在枝頭越開越美。
希望那隻鳥可以在長空翱翔九天。
希望那尾魚可以在大海肆意遨遊。
15
趁著肚子還沒顯懷,我和秦拓辦了婚禮,在當年我們沒看成的鬱金香莊園裡。
一望無際的花海,潔白的婚紗拂過嬌俏的花苞。
秦拓就在最盡頭等我, 然後含笑問我:
「小溫同學, 願意和我一起私奔嗎?」
年少的我因為母親沒答應,空留十年遺憾。
那也是我第一次品嘗到心痛的滋味。
而現在,我將手搭在他伸出的手上,微微一笑。
「好。」
八個月後, 孩子出生了,是一個可愛漂亮的女兒。
我給她取名秦無憂, 希望她無憂無慮,平安喜樂。
我和秦拓各自在汙暗的土壤裡長成, 更希望女兒能在我們結出的純白愛之花上, 接觸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唐熙還是那麼雷厲風行, 聽到我生了孩子,立馬提著一大堆禮物要當幹媽。
她手足無措地抱起孩子,「思思,我怎麼感覺像是抱了團棉花。」
「救命!她好像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
無奈之下,我讓一旁給我送重要文件的林惜雪幫忙接手。
她上手很快, 一邊熟練地拍孩子的後背, 一邊公事公辦給我講公司的近況。
短短一年, 她已經靠自己的實力,爬上了總監的位置。
於是,我在她把女兒放回小床時, 輕聲問她:
「C 城要籌辦分公司了,你願意去挑起大梁嗎?」
林惜雪一僵,隨即驚喜地看著我, 「溫總!我願意!」
我很高興看到她的轉變。
玫瑰不該被種在花園,而應該在野外搖曳生姿。
唐熙和林惜雪走後, 秦拓提著午飯過來了。
他逗了會女兒,又給我說了一個好消息。
照顧母親的醫生說, 她最近隱隱約約有醒過來的跡象。
我期望有一天, 她能重新看一看我,看一看她的孫女。
看一看這個沒了父親的, 美好的世界。
我還在思考公司的事,抬頭便看到他催促我打開包裝。
他也不直說, 就一直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示意我。
我失笑, 慢悠悠地撕開最上方的魔術貼。
裡面赫然是一枚略顯質樸的素戒,用紅絲絨盒子妥帖裝著。
「雖然已經挑了婚戒, 但我還是想送給你,我親手為你雕刻的戒指。」
秦拓目光專注地幫我戴上。
這枚戒指和旁邊的鴿子蛋相襯, 格外樸素。
原來,這一切早有苗頭。
「作(」母親給了我親情的暖, 唐熙給了我友情的樂。
而秦拓, 給了我愛情的甜。
他吹了個口哨,在我手背印下一吻。
「小溫同學,相識十周年快樂!」
原來,我們已經度過了十年啊。
以前的我們, 山海兩相望,相思求不得。
而如今,我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所有的坎坷, 所有的磨難,時間都會抹平。
而我們,也終將越來越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