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縈繞心頭的是一種詭異的不真實感。
假的吧?
明明我走的時候你還好好的。
難道你真的會因為我不在你身邊而死嗎?
這簡直太荒謬了。
直到見到病床上沉睡著的你,憔悴灰暗的臉。
我才真的後知後覺地害怕了。
多怕你就此睡去,再也不醒。
醫生說,這是場沒有任何異常體徵的昏厥。
但我知道,異常的是我。
也是我的不告而別。
無盡的自責與悔恨席卷心頭,我祈求神明。
求你能醒來。
如果可以,我承諾一輩子都不再離開你。
在你睜開眼睛的那一刻。
我也暗自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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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會履行諾言。
拿出項鏈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巧克力。
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換成了貓咪。
7
與謝敏知的重逢,是在高二那年。
我不得不承認,在沉寂數年後,張揚又熱烈的她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小時候,我最討厭做的事情是練琴。
我憎惡一切束縛,一切教條,乃至憎惡所有給我帶來羈絆的人。
所以我跟謝敏知走得越近,越是能感受純粹的友情,就越是厭惡你。
秋怡,原諒我的任性和遲來的叛逆。
當沈伯母提出讓我勸你不要再跳舞時,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讓謝敏知取代你。
因為我深知,你唯有輸了,才不會再跳。
而謝敏知,就是那個唯一能打敗你的人。
令我沒想到的是,你贏了,而且贏得很漂亮。
那一刻,我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移開目光。
8
再次聽說你進了醫院,我很生氣。
氣你根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氣自己為什麼要丟下謝敏知跑來看你。
明明說過再也不想管你了。
再也不想被你的健康道德綁架了。
可是看見你就那樣躺在那裡,奄奄一息、憔悴瘦弱。
我做不到扭頭就走。
真是犯賤。
你醒來後,我再也無法忍受,將這些年的怨懟和抱怨說出口。
與你徹底決裂,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可我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開心。
9
謝敏知出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
在謝敏知說她懷疑你的時候,我大為光火,嚇得她哭個不停。
「你護著她是不是?那你走啊,別假惺惺地跑這麼遠來我。」
「我哪有你的青梅重要?你滾,別來了。」
我確實對她很愧疚。
我不能再次丟下她不管。
可我實在是個沒耐心的人。
畢竟,當初和她做朋友,就是圖輕松愉快的氛圍。
如今她歇斯底裡的樣子,令我感到無比的疲倦。
我逐漸看清。
我和她的關系,其實是我是對我和你關系的一種逃避。
僅此而已。
除夕夜前夕,我接到她父母的電話,說她在家割腕未遂。
我連夜趕到她家,在天臺見到了搖搖欲墜的她。
我已經忘了當時是怎樣費盡口舌地勸她下來的了,隻記得她哭著倒在我的懷裡。
而我的手機,掉下了高樓,摔得開不了機。
10
如果當初知道事情會鬧得這麼糟,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趕去救她。
隻是似乎怎麼選都是死局,兩邊都是命。
對於你母親的去世,我深感愧疚。
我拉黑了謝敏知的所有聯系方式,專心陪伴在你身邊。
陪伴病人的感覺其實不太好。
我時常擔心自己因睡得太沉錯過你任何一次的求救訊號。
不在你身邊的每一刻,哪怕短短幾十秒,我的擔憂都從未停歇。
身心都俱受煎熬。
但是沒關系。
至少,我好像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心。
我無法舍棄的人,自始至終唯有一個你而已。
11
與你結婚並不是倉促的決定。
我已做好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轉的準備。
四下無人時,Ṭū́₁我為你彈奏夢中的婚禮,一曲結束時,我向你單膝跪地。
我說我會盡我所能愛你、保護你。
你的答復是「嗯」。
稍顯冷淡,但沒關系。
我先愛的你。
12
再見到謝敏知,你的病情已經逐漸穩定。
我仍然害怕她會刺激到你。
但我沒想到,她所帶來的,是一個驚天秘密。
她說她從未有一刻停止過搜尋證據,終於,讓她找到了當年那個人。
那個人指認兇手是你,證據就是被他盜走的那一段監控錄像帶。
他說他本想拿這個勒索你,卻意外損壞了母帶。
謝敏知不惜重金請人修復。
如山般的鐵證和你驚惶的神情交織在一起。
我不是沒有過動搖的。
可更多的是被欺騙後的憤怒。
這些年所有的信任、愧疚、心疼、陪伴、心動,與你相處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個親吻,都化作無盡的怒火。
如果我從一開始就根本不了解你,那麼沈秋怡。
我們為什麼還要在一起?
13
你給的解釋太無釐頭,有關系統,我一個字都不信。
甚至是隻要是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再信。
離婚吧,沈秋怡。
14
你不是裝的嗎?沈秋怡,為什麼你會消瘦成那樣?
你不是怕疼嗎?沈秋怡。
為什麼,你跳得毫不猶豫。
幹脆利落到,我的喊聲還噎在喉嚨裡。
你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我抱起。
我終於明白。
真正要走的人不會大吵大鬧,不會聽我慢慢安撫,更不會有時間等我跨越幾百公裡。
真正要走的人她隻是,就這麼跳了下去。
就這麼,決絕、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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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哭,哭不出聲。
我想止住你的血,攏起你破碎的血肉,想讓你重新笑一笑。
我一樣都辦不到。
16
從睡夢中驚醒,我天真地以為自己隻是做了場噩夢。
第一時間跳下床想要去找你。
腦海裡有一道電子音響起:
「恭喜宿主,我是您的男主系統,綁定我後您將開啟爽文男主的順風劇情……」
系統。
所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系統。
她沒有說謊。
心髒驀然被擊中。
嘔血如同嘔吐,怎樣都止不住。
17
我問它:「沈秋怡呢?」
它回答我:「您被限制看見所有女性的臉哦,除了女主,因為她贏了,現在這是她的特權了,至於其餘女性角色,要麼被抹殺,要麼陷入沉睡了。」
它所說的女主,是謝敏知。
是我因一時賭氣向謝敏知求了婚。
「那沈秋怡呢?」
系統道:「極小概率的人可以擺脫系統重生,沒用的,就算她是那千分之一,重生以後,她都不會再記得你。」
18
住進精神病院的第二年,公司已經被謝敏知全權接手。
財經新聞裡,我一手創立的公司宣布將我踢出管理層。
她接手了我的一切。
我隻是麻木地看著,看著她那張清晰的臉。
「她不是沈秋怡。」
19
在精神病院度過的第三年元旦,電視上播放著本省電視臺舉辦的元旦晚會。
放到某個舞蹈節目時, 躁動的病人們漸漸安靜。
我似有所感般地站起身, 渾身顫抖。
熟悉的音樂緩緩流淌,那正是你最擅長的曲子。
一曲終了,主持人熱情地拉住首席領舞,讓她做個自我介紹。
女孩面對鏡頭,落落大方地打了個招呼:「大家好, 我叫沈秋怡。」
主持人笑盈盈地問:「你的舞跳得太棒了, 有什麼想對電視機前正在觀看你節目的親朋好友說的嗎?」
女孩面對鏡頭, 動作似乎有一瞬間凝滯, 隨即輕聲道:
「我做到了, 媽媽。」
20
沈秋怡,你曾告訴我, 你覺得生比死更偉大。
你確實做到了,你以命相博,以不得已的死, 換來自由的生。
而我的餘生都將活在失去你的陰影之下, 困在這一方狹小的天空中。
我伸出手,隔空描繪著屏幕裡你的輪廓。
在腦海裡想象著你綻放起舞的樣子, 你微笑時臉頰的酒窩。
曾經我有多麼厭煩陪你練舞,如今就有多麼悔恨沒能將你閃閃發光的樣子刻進腦海裡。
我花一生的時間來學會:
——原來愛的同義詞, 叫作珍惜。
後記:
再次醒來時, 我發現自己回到了 5 歲。
沒有系統,沒有醫院,沒有痛楚。
身體健康、雙親健在。
更奇怪的是,這一世, 我的父母都沒有姓顧的好友。
我平平安安長到 18 歲, 考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舞蹈學院,後來成為舞蹈團首席,在自己的專業領域閃閃發光。
隨著年紀的增長,我漸漸忘卻了很多事。
忘卻了自己 5 歲這年發生的事。
忘記了曾與一個人有過刻骨的羈絆。
忘記曾經粉身碎骨的痛苦。
但我有個秘密不會忘。
日記本上,5 歲的我曾寫下這樣一個故事。
女孩背負著來自系統的詛咒、所有人的惡意、以及不被愛人信任的絕望, 在即將永遠陷入沉睡的那天,選擇從高樓躍下。
隻要痛苦,不要麻木。
我很心疼她,但更多的是憤怒。
她的愛人不是她的愛人, 是系統為她選定的災星。
假如她能多看見幾個男孩, 她還會不會愛上男主?
男主在困境中向她施以援手,她因此感動。
可是女孩忘了, 她身處的困境正是他帶來的。
我在網絡上搜「顧砚辭」這三個字, 找到了本市最大的私立精神病院。
負責他的醫生說,顧砚辭得了妄想症, 妄想出了一個並不存在的青梅沈秋怡。
醫生邊說邊搖頭:「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妄想症嚴重到他這種地步,連他們小時候發生了什麼事,他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甚至還有一些微小的細節……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再三強調說沒這個人, 恐怕連我都會被他說服。」
他住院幾年,從沒有人來探望。
也因此我輕易便買通護士,在他每天固定看電視的時間在放舞蹈節目。
護士問:「為什麼要放這個?」
「困在牢籠裡的人最喜歡看鴿子, 那你猜,得了妄想症的人最怕什麼?」
「什麼?」
「他的妄想,他忘不掉。」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