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路跟著宋大伴,我覺得自己的腿肚子都抽筋了。
「兩年不見,寶銀丫頭還是老樣子。」
「阿公看起來卻康健了許多。」
「怎得?和那狗蛋成婚了沒?」
「阿公明明知曉那狗蛋是我瞎編的,隻不過為了護著溫肅假裝信的罷了!」
「汴京這兩年傳著一件事兒,說棠花巷子住著一位陳娘子,將罵人罵得蕩氣回腸,引人入勝,聽聞當日棠花巷子都被來看熱鬧的人圍堵了,老奴記得寶銀恰好也姓陳,又恰恰好也住在棠花巷子吧?」
「阿公,你都一把年紀了,不要跟著旁人傳閑話,沒有的事兒。」
「聖上聽說了此事,專門派人清了二公子來,二公子記性好得很,將那日的事一字不落地講了一遍,恰好那日太後娘娘也在,又將這事兒說與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又將這事兒說給了後宮的其他娘娘們,如今宮裡哪個娘娘若是惹事兒,皇後娘娘便用聖人要將你抬進宮來的事兒說一遍,如今後宮也是一片祥和之態,此事還多虧了你。」
「阿公,你千萬不要嚇我,我膽子小,害怕。你說我好好地在汴京待著,怎麼就能惹上京裡的娘娘們了呢?你如今帶著我去後宮,娘娘們還不給我打死了?」
「你害怕什麼?給你撐腰的是溫尚書,給溫尚書撐腰的是皇上,就等同於皇上給你撐腰了。」
「阿公,你這等同得也太草率了。」
「不過話說回來,見皇後娘娘之前,你怕是得先見一見皇上,畢竟他想見你已經想了兩年了。」
「阿公,你能不能不要說這麼有歧義的話啊?」
皇上他確實在御書房等著我呢!我抖著腿跪在地上,久久也沒個人叫我起身。
「起來吧!」聽聲音還頂和氣的。
我站了起來,依舊不敢抬頭,宮裡的規矩沒人教過,我自然不懂,可聖顏不能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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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打算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了?」
聖人說的,都叫聖旨,既是聖人叫我抬頭,哪有不抬的道理。
我慢慢抬起頭來,聖人麼生得很平常,可他身上有一種一眼就能讓人察覺出來他是九五之尊的氣質。長相草率,氣質卻極出眾。
「我聽如初和大伴說你生得白,甚至比如初還白三分,臉怎得這般黑?莫不是抹了鍋底灰又來騙朕?」
「陛下多慮了,草民剛從東海回來,黑也是海風吹的,養一養便白回來了。」再說誰能將鍋底灰塗得這樣勻稱?再說隻是稍微有一點點黑好不好?
「你那狗蛋呢?」
「陛下恕罪。」我還能說什麼?狗蛋這件事看起來是繞不過去了,明明心底都明白,偏偏還都要裝傻。
「今日尋你來是有件事同你說,如初今年已三十有一,和朕同歲,朕的長子都十三了,他還孤家寡人一個,看他清心寡欲那樣子似不想娶妻了。聽聞你現在是溫家的大姑奶奶了,溫家上下都聽你的,朕欲再給他賜門親事,你問一問他喜歡誰,即便是個男人,朕也認了,隻要他喜歡便成。再有呢他的過往你也知曉,御史臺有個御史,上朝沒事就愛拿他的過往說事,朕攔了數回,可御史就是專門說話的,朕總不能不叫他說話吧?朕知道你在汴京罵人,那罵的都能寫進書裡了,今日朕便給你個機會,讓你替如初去說句公道話,他那悶葫蘆的性子啊!走!」
聖人轉身前頭走了,我在後面跟了上去,不知道聖人要帶我去何處。
「去將各位大人都請到長寧殿門口的空地上來,再去請一請各宮的娘娘,不是說朕愛拿她嚇唬人麼?今日就叫她們瞧一瞧,看朕到底有沒有嚇唬她們,有人憑著一張嘴,就能讓人羞憤得想死。」
我想說羞憤是對於要臉的人,不要臉誰都奈何不得他。再一個看我不是山上的猴兒,你們圍觀我不好吧?溫肅自己都不說,我憑什麼去說啊?
17
所謂長寧殿,便是聖人和官員下了朝偷摸議事的地方。
空地確實頂空的,站百十來個人根本就不是事兒。
陛下安穩地往椅子上一座,裹著大裘,戴著帽子,還有宮人端了火盆,可他想過沒?各位大人有沒有他這樣的待遇?我呢?我還冷呢?
不一時能來的便都來了,有頭發花白胡子一大把的,有年輕些的,也有好看的,比如溫肅。
我已數十日沒見他了,也是第一次見他穿官服,一身緋袍,我真正才懂了「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是何意。
可他幹嘛垂著眼躲我?難道躲的人不該是我麼?
堂堂戶部尚書,把我給整不會了。
不知道後宮多少個娘娘,我見別人跪,便也跟著跪,皇後我認識,因為後宮隻有她才有資格穿正紅啊!
「各位大人快快請起,今日不講這些虛禮,她們今日來也是為了長個記性,日後說話時便知道什麼是分寸了。」
皇帝大手一揮,所有人便都起了。
除了皇帝和皇後,哪個也沒有坐的資格。
「這位便是溫肅家的大姑奶奶,或者她若是願意,也能是溫肅家日後的掌家大婦,不管是什麼,總之溫家的家是當得的,她聽聞這兩年朝上總有人拿溫肅的過去說事兒,說想來瞧一瞧聽一聽旁人都是怎麼說的,各位都知道朕和溫肅吧有那麼不可說的二三事兒,對他多些偏愛總是有的,所以就應下了。」
皇帝話一說完,一下子鴉雀無聲,我微張著嘴巴!這也是狠人,連自己的瓜都吃,我想知道他嘴裡那不可說的二三事是什麼事兒,還有就是這事兒吧從頭到尾都沒我說話的機會。
「張愛卿,你平日是怎麼參溫肅的,今日就拿出來說一說。」
皇上點了名,那位張愛卿也就是御史大人就真的出了列。
我看溫肅低著頭站得不動如山,莫非今日這事其實大概和他沒關系?
隻見那張御史年紀不大,也就四十來歲,面白無須,不茍言笑,眼角的皺紋都寫著剛正不阿。他袖子一甩,脖子一仰,樣子已經很悲憤了。
「張大人且先等一等,先說好了,咱可不興死諫那一套,死也要死得其所的嘛!畢竟陛下都說了,他和溫尚書有不可說的二三事,即便你把自己磕死了,陛下也一不定會如你所願地將溫尚書罷了官,難道你要說陛下是個昏君麼?民女一路從東海到京城,算是穿過了一整個大慶,坐過船,見過漁民,見過採珠女,見過海員也見過商人,也坐過馬車,見過鏢師,見過出遠門探親的母女,民女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你知道說起陛下時他們都說什麼?明君之相已成,我大慶也要有貞觀之治的繁榮昌盛了。」
「試問張大人,你一人之言可有人信?你死了或許都沒人知道,畢竟史書不是誰都能寫的,話說民女的二兄探花郎出身,如今正在翰林院修史呢!民女觀他模樣,隻要他活著,大慶的歷史總要過過他手的,你說你逼著他長兄被罷了官,他會不會寫你?再一個你若是一觸不死,你說我們這麼多人該不該救你?救你吧怕陛下體會不出你的決心之堅定,不救吧心裡又過不去。」
「既都說到這兒了民女就再多說一嘴!民女有個妹夫吧他是個王爺,嘴碎話多,將張大人你同我家溫尚書的事大概講了講,你每日兢兢業業地罵他,一是說他做過男寵,如何能做一國尚書?二是說他惑君亂國。」
「咱們先來說說這第一條,大慶哪一條律法規定做過男寵就不能做官了?他連中三元,狀元出身,家中蒙難,為救父母兄弟不得不委身賊人,這是孝,他委身賊人難道是看中了金錢地位?他嘔心瀝血數年,為的是將賊人的陰謀一舉擊破,還我大慶海清河晏,這是對陛下的忠。
張大人,你是覺得他不該活著,就該辦完事死了才算幹凈?他哪裡不幹凈了?不就睡了個女人麼?你就敢保證你睡過的女人都隻和你睡過?若是你得知她還和別的男人睡過,難道你會立刻羞憤地去死不成?你若是做得到,那就讓他去死好了。」
「你說他惑君,是誇他長得好看麼?這點倒是有目共睹的,他大約比那好看更好看個八九分吧!畢竟誰不喜歡看好看的人啊?」
「民女想了想,你大概先是嫉妒他生得好看,再是嫉妒陛下待他太好,張大人啊!嫉妒裝在你心裡也就是了,你天天拿出來說又何必呢?」
「亂國就更無從說起了,大慶賦稅免了兩年,可國庫豐盈,糧倉屯得滿滿當當,聽說軍餉都翻了一番,民女就想問張大人,除了你覺得亂,還有誰覺得亂啊?」
「御史是言官,這是陛下賦予了你說話的權利,可不是讓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說誰就說誰的。」
「民女沒讀過什麼書,可有些道理還是明白的,人的心不明也就罷了!他也隻算個糊塗蛋,可若他嘴上還沒個把門的,民女覺得他就是罪人!我們老百姓有句話,唾沫也能淹死人,人言可畏。不知這個道理張大人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