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輕易允諾人。」
好久,池非魚才慢慢抽回我手中的衣袖,「團團,你還小或許不懂,有些事情並非我一力便可為之。」
我下定決心,從床上下來,彎膝跪在他面前,「我不會白白讓哥哥幫我的,我有東西可以同哥哥交換,隻要哥哥能保全外祖母一條性命。」
池非魚愣愣地看著我,「什麼東西?」
我壓低了聲音,「兵符……」
話隻說了一半,池非魚當即捂住了我的嘴。
離得太近,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焦灼與擔憂。
「這不是你一個小孩子能有的東西!」
我爬上床,將那個平安符打開,一枚銅虎躺在我溫熱的掌心。
池非魚徹底愣住了。
哪怕他貴為太傅,年少聰穎,但恐怕也從未想過,如今陛下手中的那枚虎符會是假的,真的虎符卻在我的手中。
「我爹娘不是戰死的對不對?」
我說得很平靜,就像在同池非魚講述某件平日的尋常事一樣。
「我爹很厲害,曾在玉門關以一敵百都能安然無恙地回來,寒朔之戰,那麼多兵力,哪怕是輸,我爹也不會死。」
我笑了下,將眼中的淚水憋回去。
「何況還有我娘,爹爹就算自己拼死,也一定會護著娘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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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忌憚我爹爹,然後設計害死了他對不對?」
我問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整個人都在發抖。
池非魚嘆了氣,伸手將我抱起來。
他將手放在我發間,停留了好久才終於道:「你不過七歲,懂得太多,並非是件好事。」
我伸手摟住他的脖頸,話裡帶著哽咽,「哥哥,幫幫外祖母好不好?」
池非魚終於松口。
他將我抱回床上,溫和的燭光下,少年的眉眼如畫。
「團團,好好長大,時間會治愈一切的。
「而我,也會好好護著你的。」
8
六年一晃而過。
我被池非魚呵護得很好。
外祖母曾經問我,我對他是何種感情。
我想了想,終於記起一個很妥帖的詞。
「如父如兄。」
我年小他十一歲,他待我就如同自己的幼妹。
寵溺疼愛,教我讀書識字、為人處世,也不曾對我有過半分逾矩的行為。
他知曉我心底深處的惶恐,我也明白他的志向與野心。
隻是我心底,總是還抱著幾分不同的心思。
長相廝守,與君終老。
我輕輕敲著手中的團扇,忽而就覺得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隻不過在這之前,我與他,都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乾清七年夏至,陛下突然病重了。
池非魚是陛下親近的文臣,陛下病重不過半刻,他就被內侍留在了乾清殿。
宮門緊閉,宮內早已亂作一團。
然而當日夜間,陛下稍稍清醒就冊封了太子,選的就是麗妃——也就是昭陽公主所出的皇子。
池非魚回府告訴我這些的時候,語氣很是平靜,「陛下下錯了棋。」
我沉默著。
麗妃是前朝皇帝的公主,跟隨陛下的一眾老臣自然不放心。
隻是陛下心意堅決,無人可以撼動。
不僅如此,陛下甚至還下令召回了邊地的武將陳楚,一文一武,想讓他與池非魚二人共同輔佐太子。
我有些擔憂。
「大哥哥,」我靜靜瞧著窗邊的男子,「陳楚與陛下並非同心。」
「我知道。」
池非魚抬手,替我將身側的窗戶關上,「可陛下認定了他,當年寒朔之戰,陳楚頗得聖心。」
寒朔之戰中,陛下或許隻是想設計殺害我爹,但他絕不會拿著江山社稷來做籌碼。
可為何當日會城門大開,不但我爹殒命,連同駐扎在百裡之外的敵軍也能長槍直入?
明明能贏的一場仗,最終卻折損了我爹連帶十餘座城池。
將士死傷數萬,卻唯獨身為副將的陳楚毫發未損。
晉官加爵,甚至原本屬於我爹的職位也盡數成了他的。
陳楚有異心。
「團團,」眼前人輕敲桌面,「你如何想?」
我露出笑,「關門打狗,大哥哥可願做團團用來打狗的棍子?」
「此事太險,團團……」
「大哥哥。」我依舊是笑著,「我爹娘不能枉死,這個仇,我得親自來報。」
9
陳楚入京的速度比我們預想得要快許多。
池非魚與他在宮內相見,在陛下面前陳楚還能再裝一裝,然而一出宮門,陳楚便將宮門外的禁軍卻都換了一批人。
美其名曰為聖上分憂。
而池府周圍也被他暗中塞了不少人,目的就是為了監視池非魚。
陛下的病況越來越嚴重。
而外祖母的境遇也一日難過一日。
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陳楚入京不過三日,京都之外的三皇子就不安分起來,池非魚的暗衛來報過多次,帶來的皆是二人暗中通信的消息。
「大哥哥。」
正在翻書等我池非魚聞言一頓,看向我的目光灼灼,「團團想好了嗎?」
我點頭。
池非魚站起身,眉頭微皺,「此舉太過艱難,兵變之時,我不能完全保證你的安全……」
我踮腳,第一次有了逾越的舉止。
右手輕撫,替眼前人將眉心熨平,「大哥哥知曉團團的心性,與其擔憂,不如多信我一點。」
我展顏,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我不會有事的。」
池非魚終究沒再多說。
這場戰爭當中,他有他要擔任的角色。
我亦有我的。
他心中是江山社稷,可我的心中卻是血海深仇。
陳楚與陛下,我一個都不想放過。
是夜,宮內有人放出消息,說是陛下交予陳楚的兵符乃是假的,真正的兵符早就下落不明。
傳言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人心惶惶,一點石子如海,便能激起千層波浪。
陳楚慌了手腳。
他沒有見過真正的兵符,自然一時間無從判斷傳言的真假。
僵持了一夜過後,他終於想起了我。
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兒,且兵符在由使臣帶回之後就被陛下封在宮內,無人能動。
陳楚想到的唯一的可能便隻有一個,那就是我爹生前就知曉自己的境遇,將兵符置換,交到了我的手裡。
於是第二日一早,我還在睡夢中就被人劫走了。
陳楚與我談判許久,我始終不為所動。
後來他不再糾纏,索性直接派人對我用刑。
也是在這個時候,外面的傳言紛紛,說是陳將軍為了攬權,竟不惜劫持了太傅夫人,以此相逼太傅放權。
更有傳言說陳將軍的虎符為假,他這般行徑是趁亂欲要謀反。
池非魚帶人來搜尋,一時間宮內外全都亂了。
三皇子見局勢不穩,當機立斷就起兵反了。
我挨了許多的酷刑。
陳楚將灼燒得滾燙的烙鐵貼在我身前,「郡主,你最好乖乖交出虎符的下落,你年紀還小,沒必要為了一塊爛銅付出自己的性命。」
我咬牙忍著痛,竟還能將話說得一清二楚,「亂臣賊子,豬狗不如!」
陳楚冷笑兩聲,「亂臣賊子?」
他笑著對我用刑,沾了鹽水的鞭子抽在身上,讓我眼前一陣發黑。
「你爹清高,結果呢?不照樣是身首異處?你還不知道吧?你爹死得那叫一個慘,挨了我數十刀,臨死前還不忘護著你娘,真真是伉儷情深。」
「畜生!」
「那是陛下!」
陳楚將最後一鞭甩在我身上,「君要臣死,臣怎敢不死!」
我嘔出一口血,徹底昏死了過去。
10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娘親陪我在院中看爹爹舞槍。
娘親笑得溫婉,「團團看爹爹厲不厲害?」
我拍著手,咯咯直笑,「爹爹是大英雄,是最厲害的爹爹!」
珠簾輕響。
池非魚入了院子。
他恭敬地對著爹娘行了一禮,而後將手中的蜜糖遞給我。
「團團還記得我嗎?」
我眯著眼睛笑,「記得呀,是漂亮的大哥哥。」
池非魚眉眼彎彎,爹娘忍俊不禁。
這是我六歲那年的光景。
爹娘與池太傅交好,欲要讓池太傅做我的讀書先生,那日本應該是我拜師的,可他卻帶了許多禮物給我。
日光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眉眼間還有抹不開的稚氣,「團團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很樂意做她的先生。」
那日沒有禮成,因為爹爹臨時接到了陛下的旨意,要他速速前往邊地迎敵。
我也不知為何,那次娘親非要隨軍。
她將那枚平安符掛到我的脖頸上,語氣溫柔,「爹娘走後,要時常去看看外祖母,她年紀大了,團團要多盡孝道。」
「有太傅在,團團什麼都不要怕。」
這是娘親同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那時候我不懂,直到半年後爹娘不在了,我才後知後覺,陛下是異姓王登基,他忌憚所有先帝重視的大臣。
而我爹是驸馬,更是能獨當一面的將軍。
陛下怕了。
他怕他死後我爹會支持先帝的宗室子,他怕我爹的軍權會不利於自己的子孫,他怕他千辛萬苦奪來的江山最終被他人染指。
哪怕……我爹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11
我醒過來了。
暗室一片昏暗,我仿佛能聽到外頭隱隱約約的打鬥聲。
門外兩名守衛見到了火光,抽起刀向我靠近。
銀光閃閃,我看到了自己狼狽不堪的一幕。
刀臨空而起,卻沒有落到我的身上。
兩名守衛倒在地上,血流了滿地。
「大哥哥。」
我勉強出聲,隻是聲音喑啞得厲害。
「團團不怕,哥哥在。」
池非魚的手都在抖,他眼尾通紅,卻不敢看我的眼睛。
繩子掙脫,我落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池非魚。」
我將手放在他的眉心,「我是不是很勇敢?」
「嗯。」
我好像有了一絲力氣,「我爹爹是大英雄,我不能給他丟臉。」
「團團做得很好,沒有給他們丟臉。」
我落下淚,「既然做得很好,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爹娘還給我……」
我想我爹娘了。
很想很想……
池非魚將我帶回了池府,我發了許久的高熱,外面的刀劍聲響了一夜,我睡得極不安穩。
終於等到天光大亮,丫鬟跑過來告訴我說,太傅回來了,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笑著等他回來。
池非魚單膝跪在我床榻,看到我滿身滲血的傷痕,他忽然就落了淚。
「我不好,有那麼多的法子可以用,卻偏偏,偏偏讓他們這麼對你……」
池非魚言語凌亂,「團團,你疼不疼?」
我很認真地點頭。
是真的很疼。
他手足無措地要抱我,卻發現我渾身都是傷口,雙手最終隻胡亂地替我掖了掖被角。
「大哥哥。」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