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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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瓊娘?我是你阿姐啊!怎得連我都不認識了?莫非這癡癥越發嚴重了?我給你小外甥換尿布呢!你扯我幹甚?」
她還想回去,可寶珠扯著她不放,一雙又大又圓的眼裡滿是淚水。
「我叫寶珠,你是誰的阿姐?不顧家裡人的死活,既八年都不曾來,今日為何要來?來了為何又要將阿娘阿爹氣倒了?」
玉娘身子一僵,臉上的慌亂一閃而過。
「什麼寶珠?你是瓊娘,姐姐這些年是有苦衷的……」
寶珠不願再聽她說下去,扯著她到了院裡,房裡的人便都跟著出來看熱鬧,屋裡終於清靜了,我讓三兄帶著郎中去看診。
「寶珠,還不松手?」眼看兩人就要撕扯到一處了,我怕寶珠吃虧,寶珠包著兩包淚,哭哭啼啼松了手,站在我旁邊可憐巴巴像隻小狗。
剛開始那幾年過得苦,有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剩了口糧給她吃,將她養得白白嫩嫩團子般,從不舍得她掉一滴淚,今日旁人竟要打她?叫我怎麼忍?
「這家做主的如今是我,諸位有事同我說。」我摸了摸寶珠的發頂,她便更委屈了,癟著嘴不停地掉淚。
「你是誰啊?竟連我尚書外甥家的主都做得?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說話的婦人四五十歲,膀大腰圓,該是阿嬸的娘家人。
一群人開始附和,七嘴八舌吵得我頭疼。
「你是何人?敢在我溫家撒野?」玉娘開了口就是呵斥,我當年不過一個粗使丫頭,她自是早不記得了。
「首先我不認識什麼尚書,其次這院子是我租的,契書就在我櫃子裡,大概約莫暫時它也隻能姓陳,再就是我並沒有你們這樣的親戚,你們來我家可遞了名帖?得沒得到我的許可?既都沒有,我能不能去衙門告你們私闖民宅?」
「退一萬步講,即便如今溫家人和我住在一處,不管是要升官還是想發財,若是你們所說的尚書是溫家大郎君,難道不該去京城的尚書府尋他?來這裡逼他的父母兄弟又算什麼?消息這麼靈通,溫家當年落難時知不知曉?我知,定然都是知曉的,自然是各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溫家都能體諒理解,這些年溫家人可上過你們的門?人要臉樹要皮,摸摸你們的臉皮,有沒有城墻的磚厚?撕下來能不能將城墻加高五尺?今日竟還敢尋上門來?不要臉的我見過,這般不要臉的實屬難得,你們過往所做之事,溫家大郎忍了便罷了,若是不忍呢?」
「得虧溫家人有修養,我若是溫家人,今日既得了勢,就將往日那些冷血看熱鬧的親戚,一個個放油鍋裡炸了聽響解氣,再不然也抓去大牢裡待個三年五載,誰家還沒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庵臟事兒啊?隨便尋兩三個有何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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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不懂事,一把年紀胡子都快長到腰上了,黃土都堆到了脖根兒下了也跟著不懂事兒麼?這時候難道不應該夾起尾巴來做人?養精蓄銳的道理懂不懂?或許過個幾代溫家就將舊事兒都忘了呢?總得給後代留條活路不是?你們倒是狠,將自己的路堵了,將你們家後代的也一並堵死了。」
「我隻聽過恩將仇報,可從沒聽過仇將恩報的,我若是你們,定然現在立刻就回家去,日日燒香盼著溫家大郎君將我忘了才好。」
一番話說得我口幹舌燥,幼時我在村裡吵架,能不換花樣地罵一個時辰也不覺得累,如今真是上了年紀,說了這幾句就覺得累了。
「你是哪裡來的丫頭片子?我是大郎的嫡親舅舅,他莫非連舅家人也敢欺辱?」
這就是那位土都堆到了脖根兒下的。
「因是親舅才顯得更可恨,當年要被殺頭的莫非不是你的親妹子妹夫?不是你的親外甥?你是如何狠得下心的?至少去牢裡看一眼總做得到吧?當初既不顧親情人倫選了明哲保身,今日就更沒臉站在這兒做什麼舅舅。」
「大郎君已不是當年的大郎君了,若還想拿親情血緣威脅他,怕是再不能了。他能孤身一人走到今天,你還覺得他是個好惹的麼?回去喝點藥醒醒腦吧!」
不過一瞬,院裡的人已走了七七八八,留下的幾個都是跟著玉娘的,她是溫肅嫡親的妹妹,要如何是他溫家的事,我不願再多說。總之人既不要臉又覺得自己輕易不會死,那她大概已經天下無敵了。
郎中恰巧出來了,我詢問了阿叔的傷,隻是岔了氣,貼兩幅膏藥休息兩日便好了,阿嬸卻是氣急攻心,需先吃藥調理。
三兄跟著去抓藥了,家裡被折騰得不成樣子,待我和寶珠二兄收拾完,天都黑透了,玉娘將同來的人打發走了,卻帶著吃奶的兒子牢牢地佔著我和寶珠的床。
晚上熬了粥,現買了包子,她吃得理直氣壯。
我本想回鋪裡,怕她又將兩個老人氣出個好歹來,便準備和寶珠阿嬸擠一張床,又在書房裡給三兄搭了張木板,鋪了兩層褥子拿了一床厚被子。
二兄和阿叔擠在另一張床上。
不想我們還沒睡下,玉娘哄睡了孩子,她又來了。
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地叫了聲阿娘。
阿叔該是聽到了動靜,扶著腰帶著二兄同三兄來了,我本欲避出去,可二兄不讓,讓我在床上坐著。
一家人站的站,坐的坐,隻玉娘一個跪著,阿叔叫二兄搬了張椅子給她,要她坐下。
阿叔靠著三兄的肩頭坐著,我和寶珠跪坐在床上,衣服還沒來得及脫,阿嬸起不了身,閉著眼睛躺著,眼窩裡盛了兩泉淚,看著讓人心疼難受。
寶珠掏出手帕給她阿娘擦,嘴裡喃喃地喚著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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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便也罷了!寶銀打發走了,我也不再說了,隻你是你娘當初要死要活生下來的,一連生了三個兒子,等生下你,你娘待你如珠如寶,將家裡最好的都給了你,你三個兄長過了十二便送去山西讀書,因是兒子,自不能嬌養,每年除了束脩,我和你娘一年隻給他們五兩銀子,他們每次回家,哪次沒給家裡人帶禮物?那都是他們省吃儉用攢下的。」
「隻你,說要學琴,幾百兩的琴,看上了就要買,我和你娘可說過什麼?教你彈琴的老師一年得花多少銀子?你每季都要制新衣打首飾,旁人都說你知書達理,卻不知你驕橫放縱,等我同你娘發現時已然來不及了。當年我同你娘看了多少人家才給你定下了內閣中書郎,人家能同意這門親事,還是因為他弟弟同二郎是同窗,覺得你三個兄長人品端方,不是因為你真的才華橫溢,你卻因為人家長得醜要死要活地不同意,最後竟與那蘇家生私訂了終生。」
「他爹與我同科,一個從七品的官,每日留戀花樓,隻家裡的姨娘就有七八個,蘇家生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與大郎同歲,數年隻考了個秀才,你那婆母出了名的渾人一個,當初你嫁人時我可同你說過了?你既嫁了,你娘當初幾乎將家裡騰空給你填補了嫁妝,再苦你也得自己過。」
「家裡一朝遭難,除了瓊娘一個都不留地抓了進去,你長兄當初並不同我們關在一處,你娘以為他死了,眼睛都要哭瞎了,後來得了你長兄還活著的消息,才好了些,我和你阿娘還擔心一個才七歲的瓊娘,怕早都讓人給賣了,你二兄三兄日日都挨打,每日兩餐飯,餿了的饅頭你可吃過?照得見人影的米湯你可喝過?我們誰不知溫家獲罪,你在蘇家過得艱難?誰也沒怨你。」
「你不是問她是誰麼?她是救了我溫家全家性命的人,過了一年她帶著瓊娘來看我們,那時她也隻是個半大的丫頭,怕有人要抓瓊娘,便給她改了個寶珠的名字,自已瘦高像根竹子,卻將寶珠養得白白胖胖團子般,還給我們每人縫了一身襖子,帶了酒又帶了吃食,塞了錢給牢頭,讓他請了郎中給你阿娘看了病,要不那年你阿娘早該病死了。」
「數年風雨無阻,吃的穿的用的從不曾少過,連護膝都記得,你長兄救下了我們的命,她護了我們衣食周全。整整六年,你連來看一眼都不曾,既當初沒來,如今更不該來,你為著蘇家來,我今日便替大郎應下了,不論是你公公還是你夫婿,大郎隻保舉一人,看是你公公想升官還是你夫婿想當官,等想好了便遞個信兒來,以後你和溫家便在沒關系了。」
「她陳寶銀日後若做不了我溫家的掌家大婦,便是我溫家唯一的大姑奶奶,不論到何時,溫家的主她也做得。明日天一亮你便去吧!今日你同溫家的緣分便盡了,溫家再不欠你的,日後你過的是好是壞,全看你自己了。」
屋裡除了呼吸聲,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安靜得有些瘆人。
玉娘撲倒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