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面具之下的那張臉,膚色略黑,唇珠微翹,山根筆直高挺,眼尾處挑著兩抹鮮豔的赤紅,如同鳥禽的尾羽。
不似中原人的長相。
我驚訝地看著她,可宋之晏與荀曠的眼神卻有別於我的震驚。
宋之晏準確無誤地說出了她的名字。
「蓮陽?」
宋之晏意外的原因,不僅因為蓮陽的突然出現。
更多是因為,他沒想到,一個中陽學宮的廚子,竟然會武功。
「隻許四皇子隱姓埋名去念書,不許廚子會武功?」蓮陽聽宋之晏說完,笑著託腮,「我會的還多著呢,就是沒什麼展示的機會。」
蓮陽性子不拘束,聊天也沒什麼主題,東一句西一句,最終還是被荀曠拉了回來。
荀曠問她:「你闖進來,想幹什麼?」
我很明顯地能感受到,蓮陽活潑的心緒猛然收了下去。
蓮陽卻依然是一副笑臉:「我聽說,因為刺殺案的事,四皇子被嚴懲,現在應該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我猜四皇子應該要準備刺殺了。」
她說出刺殺的二字的時候,我後背上頓時離激起一層冷汗,荀曠也猛然間變了臉色。
蓮陽卻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來找事的,我隻是想問問,要是去刺殺的話,你看我行嗎?」
荀曠的目光陰森:「誰告訴你,我們要刺殺的?」
「這根本不需要告訴。」蓮陽擺擺手,「我隻是花了時間了解了一下四皇子的行程,當時進皇宮應該是你最後的博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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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陽看著宋之晏:「你有多想要除掉周鴻浦,進宮的時間就有多迫切,隻是宮中的那位,並沒有站在你這邊。」
「既然皇帝也不管,那就隻剩下非常手段了。」
蓮陽說的有些渴,伸手拿過茶盞,剛送到傳唇邊,便聽荀曠開口。
「是為了李惹?」
蓮陽的手指猛地一顫,茶水從碗沿蕩了出來。
荀曠的眼底湧起暗流:「那日你迫切救人,李惹就不好奇你到底是誰?」
「他不願見我。」
蓮陽放下茶盞:「他說,再次相遇,便會殺我。」
聲音裡隱約含著失落,蓮陽的目光看向虛無處,思緒仿佛飄向了某段塵封的歲月。
也隻是一瞬間,她便收回了神思,迎上了荀曠的視線:「我也有私心,如果我能殺了周鴻浦,說不定就能帶走李惹,所以也不完全是為了你們。」
我聽完有些懵然,不禁問她:「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是李惹好像是學宮的學生,而你是個廚子……你們兩個是有什麼故事嗎?你要帶他走,何出此言啊?」
蓮陽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接著目光又掃過了對面兩個男人,最終嘆了口氣。
「那我重頭說起吧。」
蓮陽與李惹的相遇,是在廚房後面的荒山。
李惹獨來獨往,神秘的身世吸引了蓮陽的注意。
蓮陽被中陽學宮收留,身為異族,朋友不多,偶爾在荒山練功與李惹相遇,時間一長,便熟絡起來。
李惹這人雖然個性乖戾,但是在面對人世的時候,卻有自己的一套處事辦法。
雖然在常人看來,完全無法理解。
蓮陽發現,李惹很喜歡講故事,二人經常坐在荒山裡的土坡上,李惹喋喋不休,蓮陽沉默地聽。
可是李惹總是說,講故事的人都很會撒謊,比如茶水鋪子裡的說書先生,世間沒有將軍打了勝仗得勝歸來,小姐與書生為了愛情勇敢私奔過上幸福生活,都是騙人。
真相是將軍打了勝仗歸來,皇帝害怕功高蓋主,中途殺了將軍,屍體扔在陰溝裡。
書生騙了小姐私奔,拿走盤纏後又將她賣進了青樓。
蓮陽問他:那你的事,是真的嗎?
李惹說:什麼事?
蓮陽答:老學官落井下石誣陷你全家,結果你一家人被滿門抄斬。
李惹笑著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遇到問題不要總是靠別人,得自己去想。」
漸漸地,李惹在學宮中有了聲名,甚至可以與荀曠比肩。
蓮陽想著,如果李惹能夠超越荀曠那樣的人物,以後是要接管學宮的。
一想到這裡,蓮陽覺得,李惹離自己好遠啊,恐怕自己窮極一生,也隻能遠遠望著那道背影。
她越想越怕,她不再去荒山,埋頭於灶臺與食材間,極力避開每一次與李惹的遭遇,甚至練刀的時候都選在了半夜。
直到一天半夜被李惹堵到。
蓮陽沒想到李惹會專門大半夜在荒山裡蹲自己,李惹起身攻過來的時候,她想也沒想,掉頭就跑。
人雖然跑出來了,可用來練習的短刀沒留神,被李惹伸手抓住。
蓮陽連刀都不要了,一拽腰繩,松開了刀。
她連頭都不敢回,隻聽得身後傳來李惹中氣十足的斷喝。
「蓮陽!」
聲音裡發著狠。
疾風沿著耳邊擦過,寒光擦過鬢邊碎發,自己的短刀後發先至,刀身沒入樹幹裡。
李惹追過來,卡住了她的肩頭,一把摁在了樹上,眼睛泛著紅光。
「躲我幾天了?嗯?」
李惹捏著她的肩頭,她隻覺得肩胛快要碎了,而李惹低啞的聲音裡,壓抑著隨時都會暴發的情緒:「你是看上了什麼人嗎?這麼急著與我撇清關系……」
蓮陽撐著眼皮凝望著少年輪廓分明的臉龐,不知為何,眼淚就湧了出來。
「哭什麼,說話。」
李惹的眉心收緊,卻依然強橫地不肯退讓,硬生生地將她別過去的頭,重新掰過來。
甚至連最後一點尊嚴,都不留給自己。
所有的情緒破堤而出,一發不可收拾,蓮陽在那一刻崩潰。
「李惹,我曾試圖去追趕你,可是你離我太遠了,我好像追不動了。」蓮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定你以後會成為下一任學官,娶一個家世出眾、姿容姝麗的女子,我隻不過是個路人……我喜歡你,我保證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喜歡你。
「可是,我也想挺起胸膛站在你的身邊,但後來我發現,好像不行……。」
她哭得太陶醉,以至於等到發覺李惹欺身過來時,隻看到了一抹暗影沉下來。
蓮陽對於那晚的月亮記憶格外深刻,孤月像懸在寂靜深海中的一顆明珠,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輝,山中的寒涼被李惹炙熱的體溫驅散,她被李惹帶著捧到高處,下一刻又墜入深谷,唇間耳畔被他的溫度與聲息侵佔包裹,如同置身一場大夢。
迷蒙間,蓮陽被李惹的聲音牽著,他說,隻要你肯開口,我一定會站在原處等你。
隻要你願意,我一定不會放開你。
那個時候,蓮陽覺得世上最幸福的事,是你愛慕的人,也喜歡著你。
可是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場美夢,突然間就碎了。
李惹因為在學生中被擁護,與荀曠一樣,成為了下一任學官的預選人。
那天蓮陽記得很清楚,在比賽的前夕,李惹要去見老學官,他雖然很平靜,但是蓮陽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不對。
直到晚上,蓮陽已經睡下,聽見了急促的拍門聲,蓮陽開門發現,李惹站在門口,漆黑的眼底沒有一點神採。
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
蓮陽有些害怕,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你怎麼了?」
李惹的眼底終於泛起一絲活亮,伸手回握住那隻手,喉結滾動了幾下,最後說了一句:「沒什麼,就是過來看看。」
說完,李惹轉身走了。
沒過多久,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屋棚上,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蓮陽躺在床上望著屋頂,最終還是決定起身尋他。
路面湿滑,她朝著學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迎面撞見幾個神色焦急的學生。
蓮陽覺得事情不對,連忙抓住其中一人詢問。
學生告訴他,老學官被李惹殺了。
蓮陽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折身便朝著山下跑去。
終於在山腳下,追到了他的身影。
蓮陽大聲呼喊:「李惹!」
那道背影,終是停住了腳步,蓮陽急急追過去,卻又不敢走到對方面前。
她站在李惹的背後,聲音顫抖:「你說過的,隻要我開口,你一定會在原處等著我。」
那道背影頓了一會兒,最終轉過身來,素色的衣衫上留著噴濺狀的血痕,臉上與頸側也沾滿鮮紅。
李惹在夜色下彎起唇角。
「我騙你的,你忘了,我最會講故事了。」
他抬目朝著蓮陽身後看了一眼,已經能隱隱看到學生們追過來的身影。
李惹轉身便走。
蓮陽搶了幾步,從身後擁住了李惹。
「你現在才是在騙我。」她的臉頰貼在他溫暖的後背上,「不要等我了,帶我走吧。」
她感覺李惹動了一下,於是略松了些力道。
李惹再次轉過身,手中多了一把短刀。
那是當時在荒山追逐間,被他拿去的,自己的短刀。
李惹用這把短刀,刺穿了她的身體。
「念及舊情,我沒刺你要害。」李惹抱住幾欲跌墜的蓮陽,貼在她耳邊,聲音輕得像是在對她說情話。
「別再遇見我了,再遇見,我必殺你。」
茶已經冷透了。
故事太長,蓮陽說得腰酸,她眼眸微垂,打量著案幾。
「你可知,為何他會與你做對?」
再抬眼,她看向了荀曠。
對方沒有回應,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因為你們有著相似的過往,卻得到了不一樣的結局。」蓮陽笑起來,遮住了眼瞳中的心緒 。
一直陷入沉默的宋之晏忽然開口:「我猜,如果讓你刺殺,你的條件是讓李惹活著吧。」
他說著,伸手想去倒掉蓮陽杯中的冷茶,添一杯新的,對方卻伸手掩住了杯口。
「不是讓他活著,而是求你們放過他,讓我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