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在我眼裡,卻隻覺得難過。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過就是一個意外。
皇帝問了我多年來的近況,我平靜地說出了事實,隻是抹去了一些不能被知道的事實。
他聽完連連嘆息,拉起我的手坐下,說他不知這麼多年我竟過得如此潦倒。
還說要給我一些補償。
那柔和的眉眼真慈祥啊,溫柔的聲音像是一捧溫水,將我一顆心髒泡軟,微妙的情緒鑽進來,令我鼻翼發酸。
如果他不說後來的話,我一定會信以為真。
皇帝野爹為了補償我,說要為我定一門親事。
他告訴我,對方身份高貴,有權有錢,是個積極上進的好青年,前段時間傳來書信,說想求娶一位公主,他覺得年輕人挺不錯,於是想到了我。
我恭順地聽完,啟聲問他:「父皇可否告知兒臣,對方是什麼人?」
皇帝微微一笑:「平闌國王子,巴卓爾蘇,三個月後,等到朝貢的時候,就會來到宋國求親。」
這句話宛若炸雷,將我劈丟了魂,我呆愣地看著皇帝開合的嘴巴,整個人卻像是置身瓮罐裡,耳邊全是含混的嗡鳴。
過了一會兒,我顫抖著嘴唇問出聲。
「父皇……是想讓我去和親?」
「不是和親,阿霈,我是單純覺得那王子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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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膝一軟,從椅子上滑下來,匍匐在他的鞋履之下。
「陛下,兒臣常年身居市井,不懂規矩,實在不是和親人選,恐怕屆時衝撞了平闌王子,隻怕引發兩國爭端。」
我的腦子裡像是一鍋沸水,思緒如同水泡一樣不斷蒸騰,皇帝許久未曾理會過我,為何今日突然會想到有我這麼一個公主呢?
來不及細想,我此時思緒飛轉,想著該推脫的理由,冷汗浸湿了額頭。
「沒關系,規矩可以讓宮中的女官教你,總不能因為規矩阻礙了良緣。」
看樣子皇帝是鐵了心要拉我去和親。
那一刻我被鋪天蓋地的絕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我吞咽了幾下,壓住隨時都會暴露的哭腔,向他懇求:「陛下,您寬厚仁善,念在兒臣孤苦伶仃,不要讓兒臣去和親。」
「這是個好姻緣啊,你隻是不熟悉平闌王子……」
我打斷他:「宮中蓉公主與我年歲相仿,出身高貴,還有封號,她比我更合適。」
「我是想要彌補你。」皇帝隱約動了火氣。
「陛下給我生命已經是恩重如山,此番厚德兒臣愧不敢當!」
「宋霈!「
「兒臣在!」
皇帝牙關緊咬,臉色幾度漲紅,等著我幾度張口,最終沉默。
他長舒了一口氣:「宋霈,平闌國近幾年國力漸盛,眼看著便要壓不住了,宋國眼下沒有多少錢,一旦打起來,我們吃不消……你就當為了社稷,為了宋國百姓吧。」
這般情緒憂傷的言辭,磨掉了我最後一絲對他的念想。
「既然國庫空虛,就應該讓百姓休養生息,勤於政事,聽說陛下前些日子還在與周丞相商量著要在邊地建立功德塔,還要大力徵用農戶去當壯勞力,找畫師去遍地繪塔,前幾日還剛辦了壽宴,怎麼一說打仗,就沒有錢?」
我直起脊梁,無望地看著他笑。
「陛下讓我為江山著想,可是……陛下可曾想過我?」
皇帝終於惱羞成怒,隨手抓過桌邊的砚臺,猛然砸向我的額角。
我被砸得頭破血流,熱血順著額角流到了眼睫處,痒得有些睜不開眼。
他衝著外面大嚷「來人」,兩名侍從從外面走進來,皇帝指著我讓他們把我弄走。
我被拖著胳膊離開了宮殿,臨走時我還能聽見他暴跳如雷地咆哮著。
「嫁不嫁由不得你挑!」
從被拖出來到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
我被關在皇宮北角的一座宮殿裡,被年長的女官們看顧著,她們每日為我端來精美的菜餚,可我不肯吃上一口。
我已經三天水米未進了。
這些女官在後宮裡風浪見得太多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心如明鏡,第三天的晚上,女官們強行掰開我的嘴,灌進水米。
奈何我比她們更軸,強塞進嘴裡的都被我吐了出來。
一場力量的角逐後,女官們都是衣衫不整、氣喘籲籲。
隻是我更狼狽一些,靠在床沿上直翻白眼。
女官也沒了耐心,冷聲道:「公主還是不要如此的好,即便是餓死了,平闌國該去還是要去的。」
我第七十四次重復:「我要見宋之晏。」
「四皇子來了又能做些什麼呢?皇命難違的道理,公主還是早些認清吧。」
「我要見宋之晏。」
女官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襟。
「你死了我們也會跟著送命,如果你不想青雲觀的道姑血濺三尺,最好還是放乖些。」
這句話終於勾起了我的興趣,我的視線從天花板上落到她的臉上。
「威脅我?」
「公主覺得是,那便是吧。」
她根本來不及反應,我一頭槌便衝著她的鼻梁砸了下去,女官慘叫一聲翻倒在地,屋裡剩下兩名女官,一個去扶人,另一個想來制住我。
對方被扶起來的時候鼻梁衣襟上都是血,厲聲慘叫著:「摁住她!」
被威脅是因為有限制,隻要跳脫出對方給你的限制,自然就不受威脅了。
我如今的處境,想要擺脫和親難於登天,要是不拿出點覺悟來,是無法破局的。
另一個女官作勢想要抓我,被我一腳踹開。
我狂笑:「你想得美。」
說完,我對準靠牆的殿柱,發狂一般往上撞。
第一下將我額角的舊傷撞裂,第二下頭上已是血流如注。
女官們一見我來真的,頓時慌了起來,撲上來將我拉開,混亂中隻聽其中有人喊拿繩子。
我最終被還是被捆了起來,包在被子裡。
「我說了,我要見宋之晏,既然見不到,我們就一起死,捆了我也沒用,要是真想死,地磚都能當兇器。」
血沿著臉流到齒間,帶著股鹹腥味 ,我看著她們咧著嘴笑起來。
女官們神情大變。
估計是以為我瘋了吧。
女官們匆匆去請醫師,將我的腦袋裹了個嚴實,當夜再沒出現在這間屋子裡。
此時我倒在床上,兩眼發昏直犯惡心,事到如今,我擁有的籌碼少得可憐,唯一能用來博的,隻有這條狗命了。
我看著頭頂的帷帳,腦子裡跳突著痛,在紛擾的思緒裡,我漸漸合上了眼。
次日一大早,我被門外窸窣的響聲驚醒,我以為女官們又來了,立刻清醒,翻起身來死死盯著門口。
門扉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推開,一支黑靴邁進門檻,黛青色的袍角隨著步履舒卷。
幾日來強壓下來的恐慌、不安、無措、焦躁,在對方出現在我眼前那一刻,終於潰堤。
我頓覺眼眶灼熱,哽著嗓子喚了一聲:「荀曠。」
即便現在荀曠惡臉相向,我也覺得分外親切。
荀曠站在遠處看著我,神色微動,而後回過身關上了門,向床邊走來,伸手將我扶正,解開捆住我的繩索。
我掙脫桎梏後,拼命地伸出手,幾乎是撲向荀曠的脖子。
荀曠足履微抬,似是想躲,卻又生生頓住。
「你怎麼才來啊!」
我摟著他的脖頸嚎得聲嘶力竭:「我連個男人的手都沒碰過,他們就要抓我去和親啊……」
荀曠將我的手從脖子上拆出來,推著我的肩膀拉開距離。
我從他的眼神裡察覺到了危險,忽然察覺話裡似乎哪裡不太對。
「誠然你也是男人。」我吸溜了下鼻涕,伸手抹幹他衣襟前的淚痕,真誠地回答,「但你絕對是不會想睡我的那種。」
荀曠面色一沉:「若你跟宋之晏不是兄妹,我可能更想打死你。」
「那動手吧。」我慷慨赴死,伸展雙臂,迎著他合上眼睛,「打死了也省了去和親了。」
結果腦門迎來一記巴掌。
「你還真打啊!」
我捂著腦袋龇牙咧嘴。
「還能嚷嚷,證明被打得還不夠慘。」
他嘴上這麼說著,卻已經伸手來查驗我的傷勢,從手到頭認真打量一遍後,眉眼微冷。
「外面的女官打的?」
「倒也不是。」荀曠這一問,衝散了我重見故人的喜悅,勾起我幾絲哀愁來。
「實在是想不出別的辦法來,所以隻能自己殺自己逼他們就範,如果不這樣,興許都看不見你。」
之前一頓活動讓我精疲力竭,我坐在床上,伸手將邊上的被褥撫平,示意荀曠坐下。
接著我向門外張望了一眼:「一會兒說話聲音小點兒,隔牆有耳。」
「外面的女官已經被我打發走了。」
說話間,荀曠已經抖著袍子坐下,我緩緩舒了一口氣。
荀曠說,我被抓來和親並不是個意外。
事情的根源,還是前段時間與周鴻浦的相遇。
荀曠與我都以為,那不過是一次刻意拉攏,誰知道周鴻浦卻留意到了我身上。
皇帝壽辰當夜,宮宴期間,皇帝將周鴻浦與宋之晏叫到麒麟殿。
皇帝有一個毛病,在說正事之前一定要聊聊別的,在皇帝稱贊周鴻浦送給他的那幅何至哀畫作時,宋之晏就已經察覺到了苗頭。
果不其然,皇帝話鋒一轉,說到了屬國納貢的事。
於是,正題來了。
屬國之中,平闌國近幾年實力大增,加上位置距離宋國王都極近,讓皇帝感受到了威脅。
皇帝想探平闌國心思,又不想撕破臉,於是深思熟慮,想到一個好辦法,不浪費一兵一卒,保證兩國不傷顏面的同時,還能試探平闌國的心思。
和親。
皇帝給平闌國寫了一封信,大意是通知今年平闌國王朝貢的日期,然後順便帶給他一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