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正猶豫要不要使點勁。
忽然,面前的人猛地睜開眼,眼中有著分明的無語、錯愕,唯獨沒有睡意。
他好氣又好笑,「小沒良心的,我尋思著看看你怎麼喊我,結果就是薅我睫毛?」
我:「......」
大意了。
我戰術性乖巧微笑。
「怎麼跟個年畫娃娃似的。」
他沒忍住捏了把我腦袋上的小丸子。
......
周媽媽在廚房煮湯圓,周海晏和我分工配合貼對聯。
家裡別的地方都貼完了。
他指著手上最後一對春聯,一個是懶羊羊造型,還有一個是喜羊羊,它們手裡各抱著祝福語,憨態可掬。
嫌棄道:「這副太幼稚了,要不不貼了吧?」
我連忙搖頭。
「不幼稚不幼稚,哪裡幼稚了。」
他說:「有點累了,不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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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這是我特意和周媽媽一起去集市上挑的。
我伸手拽著他的胳膊搖了搖,「哥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貼嘛,貼嘛,貼我房間。」
他眼裡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貼貼貼,行了吧。」
窗戶兩邊,一邊貼著一個小羊。
喜羊羊是我,懶羊羊是安齊。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那就祝我最好的朋友安齊,新年快樂。
......
下午,大家圍在桌邊包水餃。
周海晏嫌我包的餃子醜,揪了一坨面團給我,讓我自己玩去。
周媽媽一手按著搟面杖,一手不斷調整面團的角度,這樣搟出來的餃皮又薄又圓。
她看著周海晏,狀似無意問道:
「你那同學今天怎麼沒來?回家過年了?」
周海晏手上捻著餃皮,正把拌好的餡往中間放。
隨口道:「沒回家,在單位。」
「不回家父母不擔心啊?」
「他是孤兒院長大的,家裡沒別人。」
周媽媽沒說話。
她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手上搟的速度越來越慢。
好一會兒,說道:
「餃子包多了,你晚上喊那孩子過來吃年夜飯。」
周海晏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嗯了聲。
他們說的是小付警官。
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過來,有時候會拎著一袋自己種的菜,有時候是菜市場買的新鮮水果,有時候還會送我他自己在娃娃機抓到的娃娃。
周海晏讓他人來就來,別帶東西。
他不肯,他說自己雖然從小沒爹媽教,但他也知道禮貌的。
奇怪的是,一向溫柔好客的周媽媽,對小付警官卻很疏離,就差把不想接近寫在了臉上。
可她分明一開始見到小付警官的時候,還誇他長得討人喜歡。後來知道他和周海晏是同學,現在是警察後,態度就冷淡了下來。
小付警官自己也意識到了,但他根本不在乎周媽媽的冷淡,每天還是嬉皮笑臉的,平時不忙的時候就喜歡往店裡鉆。
他還會幫周媽媽去市場搶最新鮮的菜,會幫忙修剪院子裡的桂花樹,會在街坊鄰居私下嚼周媽媽舌根時,故意穿著警服警告她們造謠違法。
25
總之,他對周媽媽有種特別的尊重。
晚上小付警官來的時候,提了滿手的禮品。
周媽媽說:「小付啊,下次來別拎東西了。」
小付警官臉色變了變,就差把驚慌寫在臉上。
周媽媽趕忙解釋:「我的意思是,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
他這才長舒一口氣,委屈道:「阿姨您說話大喘氣,差點兒我就以為今晚吃的不是團圓飯,而是最後一頓晚餐了。」
直接把周媽媽逗笑了。
吃完飯,大家坐在一起看春晚。
周媽媽掏出三個紅包,給我們每人都發了一個。
笑道:「年年歲歲,平平安安。」
「謝謝媽,新年快樂。」周海晏習以為常。
「謝謝媽媽,新年快樂!」我第一次收紅包,抑制不住地開心。
「謝謝阿姨,新年快樂啊!!」小付警官沒料到自己也有紅包拿,激動得就差跳起來。
氣氛正好,我回房間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拿了出來。
周媽媽是一條圍巾和一雙手套,她經常坐在門口發呆,現在天冷了,戴上能保暖些。
小付警官是一頂厚實的針織帽,小鎮冬天風大,他要出去執勤,得保護好腦袋。
周媽媽左摸摸右捏捏,愛不釋手,驚奇地誇我的手真巧。
小付警官則是淚汪汪的,說沒想到紅包有他的份就算了,禮物竟然也想著他。
全場保持沉默的隻有周海晏一個人。
他不死心地盯著我空空的手,發現什麼也沒有之後。
輕咳了一聲。
我假裝沒聽見,轉頭看電視。
咳嗽聲加重。
隨後我身邊的沙發陷下去一塊。
耳邊傳來溫熱的呼吸聲,「他們都有,我的呢?」
我轉頭瞪大眼睛,無辜道:「哥哥,你不是說不喜歡這些的嗎?」
之前打探過他的口風,他說自己從來不戴圍巾什麼的,他還說男人與其裹這些,不如多鍛煉。
我想了想也是,他好像一直不怕冷,就連冬天他居然都不穿秋褲!
「......」
他僵住,表情也開始變得不自然。
「誰說的?反正我沒說。」
隨後裝作不在乎地看著電視,「行吧,就是把我忘了,忘了就忘了吧,我也不是那麼計較的人。」
可他的眼神分明不是這麼說的。
周媽媽和小付警官一邊看電視,一邊視線忍不住地往這邊瞧。
我起身,從沙發後面掏出一朵巨型針織向日葵,足足有我一半人高,我織了整整半個月。
周海晏很喜歡向日葵,喜歡到如果有客人過來紋這個圖案,他會毫不猶豫給人打六折。
我有樣學樣道:「誒呀,哥哥該不會連這個也不喜歡吧?」
他轉頭,瞳孔微微一震。
錯愕中是藏不住的驚喜。
意識到什麼,突然笑了,「好啊,膽兒肥了,故意逗我呢是吧?」
我敏銳察覺到危險的靠近,默默後退兩步。
他站起身,單手撐著沙發靠背,一個翻越,冷不丁就堵在我面前。
我轉身就要跑。
他一把捏住我的丸子頭,扼住了我命運的咽喉,伸手就撓我癢癢。
我邊躲邊求救。
「媽媽,媽媽救我!
「小付哥哥,救我!」
他們笑得倒在沙發上,樂不可支,幫不了一點。
歡聲笑語中,夾雜著春晚小品的聲音:
「我檢討,我太貪玩兒了,打乒乓球害人害己,我拒絕......」
......
晚上睡覺前,老是覺得枕頭壓不平整。
挪開看,是一個紅包和一塊長命鎖。
邊上放著張紙條:
「多喜樂,常安寧,無憂亦無懼。」
筆鋒凌厲,紙落雲煙,字如其人。
......
後來回憶起我這一生中無數個幸福的時刻,每一幀都有他們的身影。
26
過完年後,一切都被按了加速鍵。
為了迎接中考,學校加大了初三年級的課業量,每天不是在上課就是在考試。
時間安排得緊巴巴的,因為我早上走得早,中午不回來,晚上下了晚自習到家都十點了。一個星期能坐下來和他們好好吃頓飯、聊聊天的,隻有在周日下午半天。
當得知全縣前五十名可以免學雜費,我更加鉚足了勁學。
我的成績在小鎮上算拔尖的,但放眼整個縣,優秀的人不計其數,我不敢懈怠。
因為放學晚,周海晏會在校門口接我。回家後,一起吃完周媽媽準備的夜宵,他加班工作,我坐在他邊上學習。
有時候學著學著就累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就會默不作聲地把我抱到床上,然後整理好我的文具,方便我第二天背起書包就走。
從寒冬熬到盛夏,書背了一遍又一遍,題刷了一本又一本。
我如願地以全縣第十的成績考上了縣裡最好的高中,學校免除了我三年學雜費,承諾如果我高考成績優秀,還會有額外的獎學金。
周媽媽知道後抱著我誇,說我天生就是周家的人,和周海晏當年一樣厲害。
沒過幾天,從喜悅的氛圍中脫離後,我陡然覺察我這半年走得太急太猛了,以至於很多東西一直在變,而我過後才發現。
暑假兩個月裡,周媽媽生病的頻率明顯變高了。
以前她隻是每個月五號會在樹下掛上風鈴。現在,隻要帶五的日期,她都會在樹下掛風鈴。
她的舞跳得愈發頻繁。
和周海晏一起坐在門口默默守著,逐漸成了一種習慣。
隻是,周媽媽看書時也哭得越來越狠,晚上睡覺越發依賴安眠藥,吃得越來越少提不起食欲,甚至連菜市場都不去逛了,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大家終於意識到不對,想帶她去看醫生,她不肯。
周海晏、小付警官和我,我們輪番上陣,拼命懇求,也沒見她動搖。
後來有一天,不知道怎麼的,周媽媽突然松口了。
醫生是小付警官找的。
診斷結果顯示——中度抑鬱。
我隱隱猜到,是因為叔叔的去世,也就是周海晏的爸爸。
即使在這個家裡,幾乎沒人會提起他,但處處都可見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