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5
過了冬季後,初春的某一天,許昌突然特別早地回來。
他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很罕見地沒有帶保鏢,以前他每次坐進車裡,都要搜一次竊聽設備的。
尤其是現在,他真真正正地是個手上沾血的人。
可是,他隻是帶著我,上了一輛車。
「青青,你知道嗎?」
「今天好像是我生日。」
汽車行駛在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上,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帶向哪裡。
「這是我身份證上的生日,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那是我在少管所隨口胡謅的。」
這趟路程似乎很遠,我盯著沉沒於巨大山脈的夕陽,飛鳥劃過連綿的雲從。
「我童年都是在少管所度過的,因為我十一歲時殺了人。」
「殺的是我的親生父親。」
「因為他把我媽的眼球捏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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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依舊是勻速,他的語氣依舊很平靜。
「很離奇,很荒誕對吧?」
「十一歲之前,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那個如同畜生一般的父親。我媽是城裡的大學生,她是被我爸給買來的。」
「我媽,是被人販子拐進大山裡的。」
「十一歲那晚我爸回來,喝醉了,把已經瞎了一隻眼的我媽摁在墻上打。」
「我就掄起墻上的斧子朝他的背砍了十九下,他斷氣了,我進了少管所。」
夜幕好像降下了,許昌打開車燈,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
「從少管所出來後,無親無故,隻有黑社會肯接納我。」
「隻有臟的東西肯收納我。」
「也是從那時候我發現,我大概繼承了……我爸那樣惡魔的血統吧。」
「之前有人給我做心理測試,說我是反社會人格。」
「我把那些檔案都消掉了。」
汽車終於來到了目的地,是一家廢棄很久的遊樂場。
……我印象裡,是廢棄了很久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燈牌亮起,又恍如霓虹鬧市。
……隻是沒有人。
「我把這裡盤下來,又重新改造了。」
男人趴在方向盤上,側著頭,輕笑著看我。
「我還沒去過遊樂場。」
「陪我玩一會吧,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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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大的遊樂場亮起燈,任何設施都可以自由玩。
卻沒有人。
這樣的氣氛不免有些詭異。
可他的興致,明顯要比我高。
坐旋轉木馬都偏要跟我坐一隻馬。
將我摟在懷裡,湊在我頸間。
「青青,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你是頭一個對我說喜歡我的人。」
「……」
「誰都恨我,連我維護的媽媽都恨我。」
「隻有你說過……喜歡我。」
「那天知道你也喜歡我時,我心都快碎了。」
「因為我負了你。」
「我知道來不及了,我怎麼挽回都來不及了。」
「可我不想你討厭我,怎麼樣都不想。」
……
坐摩天輪時,升到最高點後,煙花突然在天空升起。
某一刻點燃長夜,又迅速熄滅。
「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幫你報仇了。」
「我手上跟你一樣也沾了血。」
他俯身,將我抵在廂壁上。
哪裡是高高在上的人,他像是一隻搖尾乞憐的狗。
「青青啊,我現在把我的心掰給你看了。」
「你教我怎麼愛,好不好?」
……
男人低頭,眼裡忽然映照出璀璨的燈火。
我站在那裡望著他,望了好久好久。
半晌,我輕輕應聲。
他的眉眼落入笑意,手指,撫過我的頸間。
低頭吻我。
輕柔得如同我是什麼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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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裡,男人將我抱著。
好像一刻也不想松手般。
我推了好幾下,都沒推動。
隻好咳嗽。
「你……能不能先去洗澡?」
他笑了聲,戲謔般開口。
「嫌我臟啊?」
「……對。」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回答為什麼能讓這個男人笑成這樣。
不甘心似的,他還是在我鼻尖落下一吻。
「等我。」
轉頭邁進浴室時,還被地上的圓凳跘了下。
……許昌說他沒談過戀愛,現在我是信了。
我坐在原來的位置,沒動。
浴室裡傳出淅淅瀝瀝的水聲,我還是沒動。
大概過了五分鐘,我猛地站起,然後沖向桌子。
在許昌包裡翻出他的手機。
果然,動了情的男人腦子都遲鈍。
換做以前,他怎麼可能不把這麼重要的手機帶進浴室。
手機有密碼,輸入我的生日就打開了。
首先確定了有信號,然後我撥通了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一邊緊盯著緊閉的浴室門,一邊祈禱著快點接聽。
直到一聲沉穩的聲線,在電話的另一頭響起。
「喂?」
「劉局,我是陳若青,警號 7865xxxx。」
「我現已掌握許昌犯罪的重大線索,包括其縱火、殺人,賄賂高級官員。」
「我現在的位置是市郊長青林酒店八樓 809 號房。」
「懇請您實施抓捕!」
短暫的沉默後,那邊的聲音有力簡潔。
「好的,我們立馬出警。」
「辛苦了,同志。」
「……」
掛了電話,我才發現我一緊張就出汗的毛病又有了。
手止不住地顫抖,還是將手機放回了他包裡。
我重新坐回床上,一遍遍告訴自己靜下心來。
浴室裡的水聲依舊在響,那通電話並沒有花多長時間。
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拖時間。
我隨手拿了個旁邊的旅遊冊子,讀上面的字讓自己恢復心跳。
直到男人從浴室裡出來。
他頭發的尖端還在滴水,濕漉漉的,眼睛也濕漉漉的。
水珠順著他優越的下頷骨一路劃向腹肌的溝壑。
「在看什麼?」
他歪著頭,輕笑著看我。
「旅遊宣傳手冊吧,騙我來玩的。」
我朝他揮了揮手中的冊子。
他靠近我,將我摟在懷裡,濕濕的水汽混合著男人劇烈的呼吸,讓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我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誒,你都不吹頭發的嗎?」
「坐過去,我幫你吹吹。」
他很乖地坐在了前面的板凳上,我跪在他身後的床上,將吹風機插上電,然後試了試溫度。
隆隆的聲響有些大,這樣好像就可以平復我劇烈跳動的心臟。
我一直以為他的頭發像他這人一樣是硬的,摸起來手感卻意外地軟。
我的手胡亂揉著他的頭發,卻意外在一抹烏黑中窺見了幾點白。
「嘶,許昌,你有白頭發了。」
他在嗡嗡的吹風機聲下說。
「你也有,上次你睡著了,我就幫你摘掉了。」
「……」
我們才多大,就都有白頭發了。
是被折磨的吧。
吹幹了,我放下吹風機。
男人等不及似的,就將我抵在床上。
「我還沒洗澡……許昌!」
他落在我頸肩的吻,有些發狠。
聲音也是,啞了好多。
「洗澡……你還要洗澡嗎?」
「洗完澡後又要怎麼樣,又要怎麼拖時間呢,陳警官?」
「你不會以為我的人……」
「還沒發現朝這裡趕來的大批警車吧?」
一瞬間,我的腦海如同被什麼炸開一般。
然後,我又釋懷了。
也是,原來到最後……他還有所防備。
男人掏出槍,對著我。
那一刻,我頭一次在他眼底看見了近乎哀傷的神情。
「我把我的心都給你了,你給了我什麼?」
「不是要教會我愛嗎?你根本就沒想教我,對吧?」
「青青,到頭來,我依舊是個誰都不喜歡的人。」
「……」
我知道,這時候,我應該做的是安撫嫌疑人的情緒。
耳邊,警笛的聲音無限放大,警察已經到了樓下。
「放棄掙扎吧,許昌。」
「那天你抱我時我已經收集了你呢子大衣上的附著物。」
「對比一下就能發現你縱火和使用槍械的痕跡。」
「你無處可逃了,這次,我有充足的證據抓捕你。」
「……」
他看著我,可是看著看著,就笑了。
他紅著眼問我。
「陳若青,我在你面前是不是就是條狗啊?」
「讓我喜歡上你,就像讓一條狗喜歡上你一樣那麼簡單。」
「……」
我搖搖頭,上前,一步一步靠近他。
可突然,一陣劇烈的爆炸響徹在耳邊。
「不要再靠近我了,陳若青。」
「我在這棟樓裡安裝了十二顆炸彈,你再靠近我一步,我的人就會再按下一顆炸彈。」
「告訴警察撤隊,不然我不保證這棟樓裡所有民眾的安全。」
他移動的路線很巧妙,狙擊手瞄不上他。
他的手槍一直對著我,慢慢移動到了電梯井。
「許昌!!!」
我急了,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你要想清楚。」
「跨過這道門,你就是逃犯了。」
「……」
可那支槍管依舊對著我。
「許……」
我向前一步喊他的名字時,猛然,槍聲響了。
手臂處傳來鉆心的劇痛,令我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我跪在了地上,鮮紅的血液順著我的手臂往下冒。
我想站起來,站不動。
鉆心的疼痛幾乎侵蝕著我。
我眼睜睜地看他走進了電梯井。
警笛聲與爆炸聲交織成一片,我倒在地上。
一個盒子順著他遺落在這裡的包滾到我面前。
敞開,是枚瑰麗的鉆戒。
大概,是他沒送出手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