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9
我的第三步棋,其實並沒有被楚珩的重生打亂。
因為我知道,世人總喜歡以己度人。
尤其他如今已經是那麼一個殘忍嗜殺的「暴君」。
在他眼裡,這個夜晚,我必然傾謝氏之力,佔領皇宮,改陛下遺囑,推楚虞上位。
他不會想到第二種可能。
因為他也迫切地等待這個夜晚,等待他重回萬人之上的這一天。
可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從一開始,我的第三步棋,就不是什麼宮變。
陛下是很好的陛下。
勤勉於政,愛民如子,對謝氏更是又敬又重。
既然知道他會在這個夜晚無聲薨逝,為何不能早做防備?
楚珩才重生一個月,可能並不清楚,從大半年前起,陛下的平安脈早中晚各一次。
用的湯藥也遠甚從前。
陛下的身體,其實比上輩子康健許多。
從一開始,我隻是想讓陛下對楚珩生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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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棋如此,第二步棋也是如此。
第三步棋,是做出各種假象,讓楚珩以為我們要擁楚虞,發動宮變。
一旦他動手,疊加此前陛下對他的種種不滿,廢太子勢在必行。
當然,這裡要感謝柳婼。
若不是她,我還不知這世上竟會有「假死藥」這種奇物。
我們找到她那位師父,試驗過幾次,確定對身體無礙,且能根據劑量來控制假死時長。
所以在原本的計劃裡,陛下今晚也是要「假死」一次的。
楚珩重生,我唯一多做的一件事,便是約他去護城河。
他若在宮內,恐怕一早就看出謝家軍的數量不對。
奪宮,那些數量哪夠?
這夜的「宮變」,當然也有陛下的配合。
陛下信任父親。
父親說楚珩恐 生異心,不妨一試。
他也便不妨一試。
隻是他不知那藥會讓他「假死」,不知這都是我們離經叛道的局。
再見楚珩,是三個月後,天牢裡。
30
由秋轉冬,天上落雪了。
和我死去的那一日極為相似。
天牢裡冷極了。
楚珩消瘦了很多,手腳鎖著鐵鏈,穿著單薄的囚衣,靠在角落。
其實原本不會這麼狼狽。
可他重生了,籠絡御林軍和京畿營時手段狠戾。
陛下對他失望至極,臨終前都不願看他一眼。
是的,盡管用了最好的御醫,最好的藥,陛下的生命,也隻延長了三個月。
聽見人聲,楚珩抬頭,又低下。
大約是意識到來的人和平時不一樣,再次抬頭。
眸子裡亮起光彩。
我進了牢房,他馬上站起身,靠近就想拉我的手。
我躲開,他的手便僵在空中。
「淑因,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我沒忍住,又笑出了聲。
「淑因,好不容易我們都回來,這是上天給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
「我倒不這麼覺得。」我與他保持三尺的距離。
「讓我們都回來,也說不定,是因為有些人太冤。」
楚珩眸光又黯淡下去。
「楚珩,你可知為何你我十年夫妻,我都不曾有孕?」
楚珩的眼神落在我小腹。
「因為從嫁給你的那一日,父親就給了我避子藥。」
外戚勢大,暫不宜有子。
待功成身退,再養育子嗣為佳。
我的父兄,我的族人,對他那樣忠誠。
「但其實,我們有過一個孩子的。」
楚珩瞳孔猛地一縮。
「你殺死我時,我腹中已有三個月身孕。」
「你為何……」
「為何不告訴你是嗎?」我走近他,抬眸看著他,「我為什麼要給你這樣的人生孩子?」
楚珩的面色一寸寸地灰敗,罕見地露出痛苦的表情。
「楚珩,我還真擔心你沒回來。」
「我怕你覺得自己死得冤!」
我抽出手中匕首,利落地插入他胸口。
楚珩震驚地看著我,面上的痛苦蔓延到眼底。
我安靜地望著他:「這是你,欠我的。」
31
雪下得更大了。
鋪滿了宮道。
楚虞在外面等我。
「路滑。」他蹲下身子,「背你。」
我爬上他的背。
其實他真的挺瘦的,前陣子才病過一次。
可我的確,不太想自己走路。
他的背也不太暖,隻有頸窩處冒著絲絲熱意。
但我靠在上面。
大抵因為這些日子合作默契,大抵因為他從來不會多問一句「為什麼」。
不由自主就掉了幾滴眼淚。
他突然嘆了口氣:「你也不是沒人愛。」
「有沒有可能,我掙那些銀子,就為了你當上皇後,能國庫充盈, 安穩一些?」
我一下從他背上跳下來。
「喂, 目的達成,跟我打感情牌了?」
「想讓我心軟退步?」
「唔……」楚虞摸了摸鼻子, 「被發現了。」
32
楚虞登基那日,將國印一分為二。
照約定,江山共理, 國事共議。
可我似乎看錯他了。
他對做皇帝,並不是熱衷的模樣。
先是謙虛地表示自己精力不濟, 提拔父親為攝政王, 將大多政事交予他。
後來他幹脆把那半國印也扔給我。
我倒喜歡與他商議事情。
和腦子好使的人說話,愉快。
半年後,我有了身孕。
他更少管朝政了,常常我在哪兒, 他在哪兒。
問他就說嶽父大人在, 放心。
嘖, 虧我以前還說他「上進」。
孩子出生得很順利,是個皇子。
楚虞很開心, 整日抱著孩子不松手。
想直接封為太子。
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楚珩, 搖頭。
第二年, 我想廣納後宮。
孩子總不能我一個人生不是?
楚虞居然拒絕了。
「體虛。」他說。
不是,就他那病中都想要來的勁頭, 跟我說體虛?
他不同意也沒關系,反正……
結果,轉頭就發現他扔給我那半塊國印,又被他摸走了。
第三年, 孩子會走路, 會說話了。
宮中漸漸多了許多歡聲笑語。
我開始趕楚虞去前朝。
我爹年紀大了, 哪受得住事事由他經手?
我要半邊國印,其實也不是對朝政多感興趣。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而已。
第四年時,我到底又懷了。
時光好像從未變得這樣快過。
偶爾楚虞會問我:「我還有幾年可活?」
看吧,這人精明著呢。
不問,不代表摸不清我那些異常。
他一問, 我就答他:「就明日了。」
「趕緊的,你不在了,我就拿你的銀子, 養整整一宮的男寵。」
「你知道的, 我最是離經叛道。」
第五年, 老二出生了,小公主。
楚虞整張臉都是喜悅,又說不立皇太子,要不立個皇太女?
我不想理他。
第五年,楚虞二十五歲。
其實已經比他上輩子多活了一年。
我竟沒有不悅。
畢竟,我最早的計劃, 是去父留子。
楚虞這種都不用我親自動手的, 簡直再適合不過。
第五年,楚虞帶我去看日出。
霞光沖破雲層那一刻,整個上京城平靜, 安逸。
下山時,我默默拉住了他的袖子。
時歲靜好。
不論長短,隻爭朝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