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7.
陳錦頤抱我回家。
母親從榻上跳起來,高興得病全好了。
她剛要笑,看見我昏昏沉沉的樣子,又哭起來。
聽大夫說我沒事,隻是驚嚇過度,養兩天就好了。
她沒忍住,指著東邊破口大罵,中氣十足。
罵到一半,回頭看見陳錦頤還在,她叉著腰問他,為什麼不回請帖!
「你若不是想娶我的心肝兒,就別來招惹她。」
陳錦頤卻說,他根本沒收到過請帖。
他跟母親說喜歡我,想娶我,隻是大概我瞧不上他。
母親大力地拍著他的胳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怎麼會,流景日日都念叨你呢,說你一表人才,她可滿意了!」
娘,我還沒死呢,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虛弱地張張嘴,說不出話。
我娘盡情汙蔑我,再也沒人管得住她。
請帖的事左右調查,什麼也沒查出來,但大家心裡都明白,是誰動的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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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沈玉安,你真荒唐。
畫舫的事驚動聖駕,皇上為了安撫我爹爹,狠狠罰了沈玉安。
姑姑請母親進宮說話,她說自從方婉出現,沈玉安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她與他說過很多次,離方婉遠一點,他就是不聽。
前幾日,沈玉安居然問她,她把他養大,是真心待他好,還是想要控制他。
姑姑這回,是真的傷心了。
母親回家後與我感嘆,從前怎麼沒發現,沈玉安是這樣忘恩負義的人。
他生母爬龍床,生下他以後,還拿孩子威脅皇上。
若不是姑姑求情,說稚子無辜,他早就跟著他生母一起下去了。
我想起夢裡,姑姑就是被沈玉安活活氣死的。
思來想去,還是跟母親說:「姑姑一輩子恪守德行,可是偶爾,也要為自己多想一想。」
她收養沈玉安後不久,就誕下三皇子,若真論起來,太子之位,怎麼也輪不到沈玉安去坐。
18.
沈玉安生辰這日,給我發來請帖。
陳錦頤趁我看不見,把它疊成紙燕,飛到墻那頭去了。
我從屋裡拿出茶,他立馬舉起書擋著臉,裝作很專心的樣子,估計正躲在書後頭得意呢。
我生病這些日子,他天天跑來,母親起先很高興,漸漸也覺得煩了。
那日二人商量提親的好日子,母親說,算好了明年二月十六,大吉。
陳錦頤討價還價,說今年八月八,是個上上簽,他母親已經啟程往京城來了。
我娘笑說真好,然後望著陳錦頤的後背,翻了好幾個大白眼。
她偷偷跟我說:「不然娘還是給你找個離得近的,陳家這小伙兒,太黏人了。」
哈哈哈哈哈。
哎,她呀,是舍不得我了。
我躺在院裡的搖椅上,看看陳錦頤,看看雲,看看鳥,再看看手裡的殘卷。
時間就靜悄悄地溜走了。
我打了個盹兒,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毯子,陳錦頤不見人影了。
他不在,我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母親正巧過來,她拾起壓在石桌上的一幅畫,撲哧笑出聲。
我湊過去一瞧,看見畫裡的我歪在搖椅上,睡得口水直流,嘴邊兒還題著小字:燒鵝、燒鵝……
母親笑得停不下來,我的臉噌地燒起來。
嘟嘟囔囔地罵:「陳錦頤人呢!」
「娘,你還是給我找個離家近的吧,我也覺得他不怎麼樣。」
母親摸摸我的頭發,又摸摸我的臉。
「他呀,給你買你做夢都想吃的燒鵝去了。」
她笑著笑著就紅了眼圈,欣慰地感慨:「我就知道,我閨女是個有福氣的。」
19.
我出門接燒鵝,跟沈玉安撞個正著。
他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看見我,慢慢起身,拍拍衣擺上的灰。
「我今天,一直在等你,可是你沒來。」
他頹著肩膀,神色落寞。
「流景,你不在我身邊,做什麼都沒意思。」
「那天的事,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我隻是怕你傷到方婉,榮恩侯會找你麻煩。」
「方婉的心也不壞,她隻是想和你親近,你別因為我,就對她那麼大敵意……」
我笑了。
沈玉安的話停在嘴邊,或許是我表情裡的輕蔑太明顯,他有些受傷地看著我。
從前我以為,若我和他告別,一定會有很多話要告訴他。
我要讓他知道,他是如何傷害我,又如何讓我心碎。
我們十幾年的感情,是如何被他糟蹋得面目全非。
真到了這一天,我想了想,卻覺得,說什麼都是浪費,都是多餘。
我笑著說:「別太自以為是,殿下。」
「日後別來了,陳錦頤看見你,會不高興。」
說著話,陳錦頤就出現在巷口。
他像晚歸的良人,懶懶地向我揮手。
我朝他跑過去。
沈玉安帶著哭腔,在我身後問:「就算孤娶了方婉,你也無所謂嗎?」
是的,我無所謂。
沈玉安,省省吧。
20.
沒過兩天,宮中傳來消息,說沈玉安跪在殿前,非要娶方婉為妻。
雖說方婉如今是榮恩侯府的女兒,但到底,她隻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女。
有些東西需要沉澱,擁有一個頭銜,並不代表擁有相應的能力。
沈玉安貴為太子,他要娶的不是一個頭銜,而是一個賢德的皇後,關乎國體,關乎國運。
可是,他是鐵了心的,在早朝上當著群臣的面,跪地不起。
皇上隻能咬牙答應,否則,就是打了榮恩侯的臉面。
大婚敲定後,方婉一躍成為京城最受追捧的貴女。
我跟她在賞花宴上遇見,她被眾人簇擁著,瞧見我,笑瞇瞇地叫了句:「南姐姐。」
「八月八日我就要與殿下完婚了,我好開心啊,你快祝福我。」
「不過這回,大約是我最後一次叫你聲姐姐了。」
「再見面,就得你給我行禮,叫我聲太子妃娘娘了。」
八月八?這不是巧了嗎?
我突然記起,夢中那晚洞房花燭,方婉留信出走。
拜她所賜,那一夜,成了我的噩夢。
現在,輪到她了。
21.
沈玉安大婚那天,我跟陳錦頤訂婚的消息,也傳遍京城。
聽說他心不在焉,在婚禮上弄錯好幾個流程。
睡覺前,宮中傳來回信,說沈玉安和方婉在洞房裡大吵一架,她大哭大鬧,顏面盡失。
我躺在榻上,閉著眼睛聽笑話,想著下次見到方婉,要怎麼戳她痛處。
第二日清晨,母親氣沖沖地來找我,說沈玉安昨晚在我家門前守了一夜。
如今全城百姓都傳瘋了,有人說太子荒唐,有人說方婉橫刀奪愛,還有人說我心機深重。
因為一個沈玉安,攪得大家都面上無光。
我怎麼都想不到,他居然能這麼糊塗。
上輩子和這輩子,他都要害死我。
姑姑派人來請了幾回,讓沈玉安回宮,他隻當聽不見。
我家大門緊閉,隻能以靜制動,省得再鬧出點別的荒唐事。
母親生怕影響我的婚事,捂著心口倒在榻上,說不出話。
我心疼得恨不得拿刀出去捅了沈玉安。
我家屋頂上愁雲密布,院外突然有人喊:「不好了,陳家郎君跟太子爺打起來了!」
我手忙腳亂地趕過去,看見沈玉安灰頭土臉地倒在地上。
陳錦頤長身玉立,白色的袍子不染纖塵,半點沒有打架的樣子。
他垂眼俯視著沈玉安,整個人殺氣騰騰。
他說:「一個草包,也敢跟我陳家找不痛快。」
「今日你是太子,明日呢?」
等回頭看見我,他又馬上笑了。
好像剛剛那個囂張跋扈的陳世子,不是春風化雨的陳錦頤。
「我給你帶了燒鵝,母親自己做的,她讓我帶來給你嘗嘗。」
他晃晃手裡的包裹,我才看見,他的拳頭受傷了。
他字裡行間,說得好像我已經是他家的人了。
他的態度於我的名聲而言,可以說是力挽狂瀾。
我跟陳錦頤說:「隻知道護著燒鵝,怎麼不想想護著你自己?」
我讓人去準備藥膏,沈玉安喊我:「南流景,我也受傷了!」
我隻問他:「與我何幹。」
想來不出一刻,旁人又會說,陳世子與南姑娘情投意合,至於太子……
不過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