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發送成功後,我點開了當初保存的自己和宋赫南的視頻,是一段我緩步跟在他身後,走在鋪滿枯卷落葉道路上默默注視暗戀他的電影片段,很短,隻有一分半鍾。
當時下面隻有一條評論:
「大概是她演技太好了,我在她身上看見了高中時期自己的影子。」
這不免讓我想起和宋赫南的初次相遇,也是在高中。
年少成名的天之驕子,宋赫南。
那時他剛出道不久,來我們學校拍校園電影,休息的間隙在空無一人的音樂教室獨自彈了首曲子。
我對音樂不了解,隻知道當時夕陽穿過玻璃落在他修長分明的指節上,流淌出來的是一種與他幹淨明朗的側顏截然相反的沉鬱基調。
我有些好奇,經過走廊時,沒忍住放慢腳步側過臉看去,然後聽見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他回首看過來。
白色清爽的襯衫最上方的兩顆扣子被解開,黑色的短發在濃烈的暮靄下泛起一層柔和的光,眉眼霽明,身形修長……目測比我大一兩歲的模樣。
當時我隻以為他是某個班的學生,直到幾天後我在樓梯口再次遇見了他,才意識到他的裝束其實與學校裡的學生有些格格不入,眉宇間隱約露出與這個年紀不相符的成熟。
或許是我臉上的淚痕太明顯,又或許我捏在手中的那張試卷上的分數太刺眼,他下樓的腳步頓住,彎腰和我並列坐在樓梯口,抽走我手中的試卷輕笑:
「不會?」
「我教你。」
說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筆邊說邊寫,時不時偏過頭問我有沒有聽懂。
說實話,我有些驚訝,但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坐在原地安靜地看著他專注的神色。
直到他的經紀人來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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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南,宋赫南。」
「不是說就上個廁所?快走吧,要到你的戲份了。」
他將那份數學試卷重新放回我手中,連同那支筆,然後起身走了兩步,回頭垂眼看向我:
「多寫寫就會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數學題更難的東西,加油!」
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我的視野,但名字卻留了下來。
宋赫南。
後來電影上映,他火了,火到當時走在街上,一抬眼就能看見他的廣告牌,一轉身就能聽見身邊的人在聊他,視頻上播放著無數去接機的小姑娘尖叫著他的名字。
狗仔二十四小時盯著他,隻為能挖出獨一無二的新聞,直到他的家世也被扒地一幹二淨。
母親是舞蹈老師,父親是一名商人。
富二代、貴少爺、天之驕子……數不清的名號被冠在他身上。
無論哪一個都是高不可攀的。
我也曾在周末的傍晚,獨自一人買了張票走進影院,然後坐在角落看完全程。那時我想,他就像一顆流星,劃過我的生活,絢爛而奪目。
匆匆一眼後,或許我早就被遺忘在人海,卻沒想到當在片場重新遇見時,他眉眼帶笑地問我:
「數學更難還是演戲更難?」
5
我並沒有等到賀承年的回信。
但三天後卻在經紀人讓我去的酒宴上見到了他本人,那時距離我最後一次和他說話其實已經過去兩年,而關於我暗戀他的熱搜也早已銷聲匿跡。
不過大概是因為心虛和沒有做出澄清的愧疚,當我踏進宴會見到他捏著高腳杯與人交談時,還是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在眾星雲集的宴會廳裡,他優越的外形條件也不輸分毫,寬肩窄腰長腿,下颌流暢分明,眉目深邃矜冷,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是漫不經心和優雅淡漠。
大概是在一年前,曾出現過這樣一條熱搜:
「內娛最大損失:賀承年沒有出道。」
當時一段賀承年指導劇組演員的視頻在網上被瘋狂轉發,許是對方一直不能領悟,他才親自上場演了一遍,飾演臥底。
在紙醉金迷暗潮洶湧的權色交易所,清冷疏離的他,醉酒後靠坐在沙發上,指尖夾煙,襯衫微敞,喉結隨著咽下的紅酒上下滾動,昏暗不明的燈光下,眼神迷離而涼薄,蠱惑又浪蕩。
這段視頻不知被誰錄下並傳上網,大概是從前他過於低調,永遠居於幕後,就算是上臺領獎,也絕不多停留一秒,所以當以這種致命的反差感出現在大眾視野時,曾一度讓網友瘋狂。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曾在網上說過一句,更不會在乎外界對他的看法,甚至在承受著眾多目光後,也從來不會產生人設的包袱,在劇組時,依舊隻穿著最普通簡單的 T 恤,任由沒有經過打理的短發搭在額頭,坐在屏幕前,目光認真而專注。
繞過人群,我在走向花園露臺時想到那封致歉郵件,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但就算看見了或許也不會在乎,畢竟以如今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我想,「戚穗是誰」大概會是他在看見熱搜時產生的疑問。
娛樂圈就是如此,現實到殘酷,有人風光無限,有人籍籍無名,當你毫無成就時,即使再努力,也逃不過被遺忘或忽視的命運。
與生來就擁有一切的宋赫南不同,賀承年算是真正的從最底層一步步走到頂峰,而他的身上,也比宋赫南多了一分恣意與狠決。
夜晚的風有些涼,我將杯中的果汁喝完,轉身準備回去時,猛然發現半開的玻璃門外倚著一個修長的身影。
是賀承年。
我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在看著我的那段時間裡想了些什麼,總之當我轉身看見他時,呼吸微微一滯,僵在原地沒動。
沉寂了幾秒後,他邁著散漫的步子走到我身邊,隨意地將小臂搭在鐵藝欄杆上,偏過頭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不是要道歉嗎?」
「打算怎麼道?」
6
當我的經紀人聽說我被賀承年邀請去拍他的新電影時,第一反應就是重新和我確認:
「你確定那句好巧和你沒有關系?」
我再次肯定地搖頭,沒有。
事實上,我根本不是被邀請去的,而是為表歉意,幫他個忙,去替一下突然生病出國的那位女演員,戲份隻有五分鍾。
飾演一位外表溫柔內心瘋批,一度讓男主陷入深淵的前女友及仇人,人前溫和無害不食煙火,人後危險迷人抽煙喝酒。
她因復仇靠近單純的男主,將男主從泥沼中拯救出來,又將他推入更深的黑暗,自己也在愛恨交織間一邊沉淪,一邊不斷讓自己保持清醒。
說實話,這麼復雜立體的角色我從沒有接觸過,從前的拿到的女配角,從來就是要麼壞得徹底,要麼婊得徹底,要麼沒有特色到記不住名字。
所以當我拿到劇本時,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我怕我會演砸,深思熟慮後決定去找賀承年,坦誠地告訴他我演不好。
可他在聽完我的話後並沒有立即做出反應,而是眉心微蹙,修長的指節有規律地敲擊在木質桌面上,然後側過頭問我:
「人性本來就是復雜的,角色人設過於單薄,本就毫無亮點且不現實,戚穗,你要永遠原地踏步嗎?」
頓了頓,他隨手拿起桌上的劇本翻到我的戲份,舉到我面前問:
「不想挑戰一下嗎?」
不可否認,我被他說動了。
但果不其然,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我在拍的過程中,無論是情緒、語言,還是心理、動作,都找不到狀態,隻能一遍遍對對手戲演員道歉,對片場工作人員道歉。
而賀承年則是凝目注視著攝像機內的畫面,反復喊著:
「咔,重來。」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大概一周,劇本上關於我的短短篇幅,早就被我看爛了,可每一次演出來,總是會差點感覺,經紀人將我每次的失敗場景都錄了下來。
我對著一段段視頻看了很久,始終不明白缺的到底是什麼,心理壓力大到「想要放棄」的念頭不止一次出現在我腦海。
直到賀承年對我說了句:
「戚穗,你得成為她,而不是通過所有的經驗與技巧去扮演她。」
很幸運,我最終達到了賀承年能夠接受的最低要求,也沒有拉低他電影的水準。
毫無疑問,電影上線後,依舊保持著他以往的高度,而意外的是,一條關於「戚穗演技」的詞條從出現到升至熱搜第一甚至沒有超過半小時,最終爆了。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是因為演技上熱搜,自從走下國民白月光的位置後,我每次上熱搜的詞條都是「虛假」、「做作」、「綠茶」,數不勝輸的貶義詞讓我從最初的崩潰到後來的麻木。
如今看見「戚穗演技」的詞條,讓我有種終於被認可的感覺,忍不住紅眼淚目。
就像在經歷無數傷害冷眼過後,忽然有個人來走過來,溫柔地撫慰你。
我帶著這個詞條去感謝賀承年,柔和的燈光下,他慢條斯理地攪了攪手中的咖啡,輕輕笑了聲:
「謝我什麼?」
「關於那個角色的所有。」
他握著金屬勺的手指一頓,忽然跳了話題,說:
「下次別叫我導演了。」
我遲疑了幾秒,有些疑惑,然後試探性地開口:
「那……賀先生?」
「賀承年。」
7
我的口碑再次出現了變化,無數黑轉粉,就連前段時間暗戀日記被諷,如今也變成了我的多年深情不變。
甚至有人開始質疑,H 先生是否真的是賀承年,畢竟我根本沒有回應過,而且也沒有任何可以實錘的證據。
大眾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從前的堅定也出現了動搖,被我的演技吸引來的大批粉絲開始幫我澄清,並讓「戚穗暗戀賀承年」的詞條最終被「神秘的 H 先生」所覆蓋。
至此,關於我暗戀賀承年的事件,算是結束了。
而我也終於走出女二女三的困境,開始接女主的角色。
面對被遞過來的一疊劇本,不知怎麼,我忽然想起賀承年對我說的話,深思過後最終確定要演的劇。
令我沒想到的是,直到開機那天,我才知道男主是由宋赫南飾演的。
雖然同為圈內人,但其實我們能夠遇見的機會很少,隻能偶爾會在微信上簡單地說幾句話,但那足夠讓我開心許久。
印象中,我們接觸最頻繁的時候還是第一次與他搭戲的那次,後來,大概隻剩我默默關注著他所有的動態。
一如當初我作為他千萬粉絲中不起眼的一個,喜歡他,關注他,當他獲獎時為他高興,當他被誣陷時替他澄清。
後來,奢靡浮華的娛樂圈背後的黑暗被我窺見一角,驟然發現在這充滿誘惑的名利場裡,數不清人前光鮮亮麗,人後爛到骨子裡的人遊走在其中。
所幸,宋赫南和他們不一樣,人前親和真誠極有涵養,人後亦是,甚至連緋聞都不曾有過。
當初的那次搭戲,他對我多有指導,會幫我設計小動作和表情,也會耐心地等我入戲。
記憶很深刻的是初進劇組,我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相比較一線大咖和眾多老戲骨,我暫且隻能算個微不足道的後輩。
有一次拍水下戲,零下五度的天氣,為了配合女主,我反復跳水,最後我體力不支在落水後沒有力氣爬上來,是他第一時間發現跳下來將我撈了上去,並冷著臉厲聲對飾演女主的演員道:
「不能演就換人!」
當天晚上我就發起了燒,經紀人出去買藥後,我被來詢問我情況的宋赫南送去了醫院。
迷迷糊糊地坐在車上時,我不受控制地說了很多話,一邊感謝他一邊誇贊他,長得帥演技好人品佳。
他當時像是自嘲般道:「是嗎?」
「當然了,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後來,我的意識越來越不清醒,昏睡前隱約聽見他低低說了句:
「戚穗,我和他們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