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7
沈書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聞到了淡淡的酒氣。
在他的襯衣肩頭,還有一個艷紅色的口紅印。
不過我好像也沒有資格問。
浴室裡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原來他的臥室可以洗澡。
我猶豫很久,直到水聲停了,才抱著毛巾走過去。
門打開,沈書謹從水霧裡走出來。
隻在腰上圍了一條浴巾。
水珠順著肌肉線條滾進綿軟的浴袍裡。
他打開門,「有事?」
我說:「家裡的其他地方洗不了澡。」
「嗯,我知道。」
他的話讓我一噎。
沈書謹接著說,「水管壞了,工人要周一才能上門。」
一時間,我跟他僵持在這裡。
Advertisement
他等著我服軟。
我點點頭,「那……能不能借用——」
「隨便。」
沈書謹冷淡地丟下兩個字,擦著我的肩膀過去,去了書房。
隻剩下滿屋的薄荷味兒慢慢飄散。
閨蜜這時候發來消息:「你買助聽器了嗎?」
「嗯,用沈書謹的錢買的。」
雖然我會還,但是他的這筆錢,確實給我解了燃眉之急。
洗完澡後,我思來想去,切了個果盤送到他書房,想謝謝他。
沈書謹正在打電話,看見我隻是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
搞得我肚子裡想好的說辭,忘得一幹二凈。
「說吧,什麼事。」
他很快就結束了電話,抬起眼盯著我濕潤的臉。
「怕你口渴,給你送點水果。」
沈書謹反問,「你不覺得喝水更好嗎?」
我張口結舌,「我去給你——」
突如起來的拉扯讓我失去平衡,仰面跌在他的大腿上。
薄荷味的沐浴露香氣將我席卷。
「我對你來說,算什麼?有必要對我這麼好嗎?」
他的眸色很深,「躲了我這麼多年,拿了錢還不滿足,還要來招惹人?」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睡衣因為濕氣,變得透明。
完全變了個味道……
「我沒有——」
我想解釋。
沈書謹起身,將我抱坐在辦公桌上,困在懷裡,「沒有?」
我語塞,手緊緊攥著,在眼神即將閃躲的那一刻,被沈書謹狠狠吻住。
充滿侵略性的氣息瞬間席卷了我的理智。
我渾身發軟,緊緊抓住他的領子,喘不上氣來。
許是身體的記憶太深刻,我竟然有那麼一刻,回應了他。
書桌上的文件掉了一地,存錢罐摔得粉碎。
他低著頭,喘息兩聲,拉開抽屜,掏出了什麼東西。
「沈書謹……你等等。」
他動作一頓,拿那雙讓人無法抵抗的眼睛看著我,卻帶著點隨和和縱容。
「怎麼?」
「我有話要說。」
「說。」
「我今天,花了筆錢。」
「所以呢?區區五千塊,你也要跟我掰扯明白?」
我咽了咽唾沫,「我今天隻想來……謝謝你。」
沈書謹短暫地盯著我看了會兒,突然收了那絲溫和,眉梢的笑意重新歸於平淡。
「為了謝我,就要跟我睡?」
「不是。」
「那是因為什麼?」沈書謹目光犀利,不容逃避,「林若初,你告訴我,你現在這個樣子,跟我搞在一起,到底是因為什麼?」
我沒有說話。
「喜歡」倘若說出來,會因為我們之前的金錢關系,變得廉價又虛偽。
沈書謹也沒給我回答的機會。
他抱著我,一路從書房到了臥室。
連我哭的時候,都沒放過我。
最後沈書謹說道:「沒關系,林若初,我不介意這樣過下去……」
第二天,沈書謹出差了。
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8
沈書謹果然說到做到。
解除了對我的封殺。
那些負面的惡評,幾乎一夜間消失殆盡。
唐編輯感慨:「不愧是沈家,動動手指,就差點讓咱們公司倒閉……一念之間,又能讓咱們起死回生。」
「你跟沈總,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嘆了口氣,「就那麼回事。」
唐編輯一噎,「你不會真的……」
我點點頭。
當年我搬家的時候,正好趕上梅雨季。
我坐在小貨車後排的一堆雜物上。
沈書謹追在後面,聲嘶力竭。
「若初,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我可以不去頂尖大學,隔壁大學給的多,你等他們錢到賬。」
「我馬上就打給你,我們不分手好不好?」
那時候的沈書謹,一窮二白。
我說:「沈書謹,我需要很多錢,現在就要。有人可以給我。你不要再說了。」
幹幹凈凈的沈書謹,一次又一次摔倒在爛泥坑裡,狼狽至極。
唐編輯嘆了口氣,「誰知道他會變成商業巨擘呢……」
「不過他們沈家內鬥也挺嚴重的。聽說他爸爸有好幾個情人,兒子女兒有八九個。」
「能從那種地方拼出來,掌權,也挺不容易。」
是啊,誰也沒想到。
沈書謹的夢想,明明是當科學家的。
一周後,我拿到了新的助聽器。
與此同時,影視公司舉辦了一場晚宴。
隻邀請了唐編輯一個人。
我坐在對面的小酒館裡。
手機突然彈出一張照片。
是一個人的背影。
他西裝革履,側顏俊逸,顯然是剛出差回來的沈書謹。
「聽說你們結婚了?」
許妍朝發了個吐舌頭的表情,「那他回來,怎麼來了我這裡啊?」
昏暗的燈光,顯現出沈書謹優越的輪廓。
我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拉黑了她的微信。
結果下一秒,她換了個陌生的號碼打過來。
第一句就是:「聽說你聾了?」
我僵在原地。
她笑出聲,「真是這樣啊,怪不得有人告訴我,你戴著助聽器。」
「林若初,騙婚可是犯法的,沈書謹知道你殘疾嗎?」
我手心出了汗,「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們之前是朋友——」
「看你不順眼,不行嗎?」
她有些不耐煩。
「既然拿了錢,就乖乖待在犄角旮旯裡,一定要回來刷存在感嗎?」
我突然像被人潑了盆冷水,連聲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你怎麼知道我拿了錢?」
那個夏天所有不美好的回憶,驟然湧來。
我和許妍朝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裡。
她伺機跑了,留下我,被人痛打一頓。
最後一棍子,落在我耳朵上。
鼓膜穿孔。
後來我媽媽的攤子也被人掀了,滾燙的熱油澆在了媽媽身上,嚴重燙傷。
有人給了我十萬塊錢,威脅我離開。
這件事,隻有我和那個人知道。
那頭沉默了會兒,許妍朝「嘖」了聲。
「還是被你猜到了,真麻煩。」
我一直以為是意外。
許妍朝與我同為受害者,所以我不曾怨恨她丟下我逃跑。
可是她卻在許多年後,告訴我,我所有的苦難,因她而起。
她笑出聲,「一點點小錢,就讓你跟狗一樣,去了外地。你要不要再試試?」
我手指發麻。
那十萬,最後也沒能治好我媽的燙傷和我的聽力。
而報警後,因為缺乏證據,抓不到一個嫌疑人。
她笑出了聲,「若初,我教你,打開錄音,我承認,那些事,是我做的。」
「有本事,你就報警抓我。」
我氣得渾身發抖。
錄音的時間已經跳到了第三分鐘。
她模稜兩可的話語,遠不足以成為證據。
許妍朝笑得渾身發顫,「你該拿我怎麼辦呀,林若初。」
「你好可憐。」
「就連喜歡的人,都被我搶走了呢……」
那些嘲諷的話語,化作嗡嗡的聲音,鉆進耳朵裡。
跟血液的撞擊聲,融為一體。
……
二十分鐘後,我推開了宴會廳的門。
在一間天臺上,我看到了沈書謹。
他身邊坐滿了男人。
正一本正經地談生意。
現場還有很多業內的人。
許妍朝就坐在不遠處,跟一群小姐妹嬉戲打鬧。
沈書謹第一眼就看見了我,他看了我一眼,又移開目光。
「沈總,怎麼了?」
沈書謹收回視線,語氣很淡,「我夫人。」
大家一臉驚奇,「您結婚了?」
「是,她為人靦腆,不太喜歡社交——」
下一秒,我直接沖著不遠處跟姐妹團聊天的許妍朝走去。
端起泡紅酒的巨大冰桶,整個潑在了許妍朝的身上。
刺耳的尖叫聲響徹了夜空。
諸位老板:「……沈總,您要不要先看看後面?」
沈書謹沖過來的時候,我正抓著許妍朝的頭發,摁在沙發上,骨節都泛了白。
「我會把你送進去的。」
「隻是早晚的問題。」
我忍著眼淚,說話都在顫抖。
「怕你電話裡聽不清楚,所以我親自跑到這裡跟你說。」
「許妍朝,你比我多了一雙耳朵,希望你能聽得清楚。」
體面了半輩子的許妍朝,眾目睽睽之下,像條狼狽的落水狗。
悽厲地叫著。
她根本沒想到,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控制。
「沈書謹……救救我……」
沈書謹把我拽到自己懷裡。
「若初,冷靜點。」
我被他抱著,扭頭瞪著許妍朝,面無表情。
許妍朝嚇得瑟縮在角落裡,虛張聲勢道:
「哈哈,你說這麼大聲自己能聽到嗎?小聾子,殘疾人……沈書謹你被她騙了!」
那一刻,全世界都靜了。
周圍響起了竊竊私語。
「不會吧,她是有殘障嗎?」
「沈書謹娶了她?不嫌丟人啊?」
「還騙人,是我立刻離婚。好惡心啊。」
沈書謹原本護著我頭的手,突然摸到了我的助聽器。
我抬起頭,對上他怔然的目光。
心裡發悶。
「是她說的那樣嗎?」
他聲音很輕,「林若初,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在難捱的沉默裡,我忍著眼淚,說:
「她說得沒錯,我耳朵聾了,一句也聽不見。」
……
自從 18 歲那年的暑假,我的人生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隔三岔五忍受一波議論、鄙夷或是同情。
我以為自己習慣了,可是今晚,眼淚決了堤似的,根本止不住。
我才意識到,努力了這麼久建起的保護殼,可以輕易地被人摧毀。
我做好了看見沈書謹厭惡眼神的準備。
突然某一刻,耳朵上突然覆上了一雙手。
將所有的嘈雜隔絕在了外面。
沈書謹的手在發抖,掌心卻炙熱滾燙。
我聽見了一道清晰又冰冷的聲音。
他對那些說閑話的人說:「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