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9
F1 的比賽門票早就告罄。
安醫生給我留了一張看臺票,將我帶進了賽場。
我進來時比賽即將開始。即便今天隻是練習賽,偌大的看臺上依舊塞滿了人。
廣播在倒計時,車迷們沸騰起來。賽車經過面前的賽道上時,簌簌破開空氣,傳來一片尖銳的呼嘯。
不過短短十秒,首發的賽車已經從起點駛離一個彎道。
這場練習賽隻有一個小時。
周讓的成績還算穩定。隻是在第十圈時因為前車爆胎打滑,險些被前車車手撞出賽道。
直到下午第二場練習賽結束後,我才見到周讓。
他孤身一人坐在休息間裡,窗外欲落的殘陽落了他滿身,在他發絲渡上明艷的光。他的賽車服還沒換下,打火機在指尖旋著,微垂的濃密睫毛向下投射出一小片陰影。
他拿出手機,極其輕快地敲了幾個字。下一瞬,我的手機響起來。
是周讓發來的信息。
聽見提示音,周讓抬睫望了過來。
我朝他走過去,從他指尖抽出那支打火機,嘆道:「周讓,不許抽煙。」
他眼眸含笑地看過來,挑了挑唇角。
長長的睫毛顫動,他抬起那雙微微閃爍的黑眸,「可是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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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快要溺斃在這樣的目光下。
我從行李箱裡翻出一株皺巴巴的薄荷草。我仔細想了想,「薄荷草長得很快的。每次想我的時候,不許抽煙,吃一片薄荷草。」
角落裡傳來一聲貓叫,一隻花色的貓跳了出來。它並不喜歡薄荷的氣味,叫喚幾聲便躲到了床底下。
我總算把眼前這隻肥胖花貓和當初周讓在天臺上撿到的小貓聯系起來。
七年裡,或許是它代替我陪伴在周讓身邊,參加一次又一次激烈的賽事。
周讓接過那株薄荷草,唇角翹著:「好。」
他抬眼看過來。
視線相撞時,萬籟俱寂。
愛一個人究竟有多難?
即便全世界都在阻止我們相愛,哪怕所有與你有關的記憶都會被抹去,可我渾身的細胞隻會因你而顫慄。
或許有人可以介入我們的生死與記憶,可他永遠無法幹涉我的思想,我的感情。
即便忘記你千次萬次,我也將遵從我的本能,再次義無反顧地愛上你。
10
接下來的兩天我沒能陪在周讓身邊。
舞團受邀飛往巴黎演出,所有人都投入到緊鑼密鼓的準備狀態。
我沒能看到賽事直播,甚至隻能趁吃飯時看幾眼網絡回放。
周讓在第二天的排位賽中沒能拿到桿位,最快單圈成績僅和排位第一的車手差了不到 0.1 秒。
第三天的正賽,位居第二的周讓在最後一圈的彎道成功搶奪到了彎心。據說他超車的時候,不管在座的究竟是誰的車迷,全場都為他燃起了掌聲。
他拿到了積分,成功摘下了賽季的第一次分站冠軍。
巴黎的演出一共持續三天。
最後一天舞臺燈光亮起時,我在臺下看到了周讓。
他坐在前排的最中央。目光相觸時,他一如重逢後第一次看我演出那般,朝我揚了揚手中的門票。
謝幕時,我的目光落到臺下的他,彎著唇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這些年,我登上過大大小小的舞臺,出演過數不勝數的舞劇。
我做過主角,也做過配角。
但毫無疑問的是,在人生這場劇本裡,我終於遇到了我的男主角,周讓。
他沒有因為重重阻礙而棄演,更沒有因此提早退場。
他和我一樣,在人生這條分岔路口。
努力地,拼盡全力地——
奔赴對方。
周讓番外:會發光的夢
1
周讓的愛人死於空難。
上飛機前,他的愛人還給他發消息,開玩笑說今後他們之間就連回消息都有時差了。
而此刻,他的陳今夏死在異國他鄉。
她沒能回來。
陳今夏離開的第一個月,他開始給她寫信。
他事無巨細地寫了一封又一封,不厭其煩地將每件事都告訴她。
陳今夏離開的第三個月,寄往大洋彼岸的信被退回了回來。
厚厚一沓的信散落一地,月光傾瀉而下,他垂下眼,將信一封一封從地上撿起來。
他耐心地用指腹將信封上的塵土擦拭幹凈。
陳今夏離開的第六個月,他開始徹底沉溺於賽車。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釋懷了,隻有他自己知道,隻有在腎上腺素飆升的時候,他才能夠短暫地,忘記陳今夏已經離開的事實。
隻是短暫的忘卻之後,更加洶湧澎湃的情感席卷而來,將他啃噬得一點不剩。
……車熄火了。
他的額頭抵在方向盤上,他抓住自己襟口,像是再也抑制不住般,大口大口地嗚咽。
陳今夏離開的第十二個月。這是陳今夏當初承諾他回國的日子,他買了陳今夏最愛的玫瑰,從清晨坐到午夜,也沒等到他的陳今夏回來。
午夜的鐘聲響起,他抬眼盯著時鐘,看著世界進入嶄新的一天,淡色的唇動了動。
「……騙子。」
陳今夏離開的第二年,女主程昭出現了。
陳今夏最愛的舞劇是《吉賽爾》,他就是在那場《吉賽爾》上見到程昭的。
程昭開始頻繁出現在他身邊,隻是不過短短一年,她就堅持不下去了。
她哭著找他:「為什麼你就是不喜歡我?明明系統說了,你會愛上我的。」
喝醉了的程昭將一切坦白得一幹二凈。他第一次明白原來自己是在書裡的世界,他深愛的今夏隻是女主出現的鋪墊。
他一步一步往回走,踏著滿地破碎的月光,他想起他的陳今夏。
他曾經守在練舞室裡徹夜看他的陳今夏跳舞。
沒人知道那雙芭蕾舞鞋下究竟藏了多少傷痕,他的陳今夏從小學舞,沒有一天躲懶偷閑。
她總是天不亮就起來練舞,開背時不會喊疼,冷汗冒了滿身也隻是輕輕彎唇。
她的腳上總是有傷,所以他的身邊常年備著酒精和消毒棉。
別人看到她穿上舞蹈服,誇贊她端莊漂亮,可他卻很心疼。
他的陳今夏太瘦了,瘦到仿佛風一吹就消失不見了。
他會心疼,可是陳今夏自己卻不在乎。
最嚴重的那次,陳今夏從舞臺上摔下來。腳上打了石膏,她醒之後眼淚直接啪嗒掉了下來。
她問他的第一句話是,我還能跳舞嗎?
那一瞬,他真的生氣到暈眩。他想說正常人該擔心的難道不是以後還能不能走路嗎?可是他看著陳今夏哭得通紅的鼻尖,收回所有負面情緒,悶聲回答:「養好就能。」
陳今夏笑了。
她也會鬧小脾氣,皺起臉氣苦地看他。
陳今夏從不記仇,和她和好的最快辦法就是寫檢討書。
他給她寫過無數封檢討書。他向來沒什麼耐心,卻從沒拒絕過陳今夏的任何要求。
他永遠忘不了陳今夏跳《吉賽爾》的模樣。
像個幽靈,空靈縹緲,卻又仿佛是他抓不住的絢爛煙火。
……她美好到令他心悸啊。
所以當他知曉,他年少時就捧在手心的姑娘,隻是另一個人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一個輕描淡寫的鋪墊,一個不痛不癢的插曲。
你要他怎麼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心痛到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