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7
我和沈燁相識於高二上半學期。
那時候他剛從國外轉學回來。
完完全全一副有錢人家少爺的模樣,矜貴又高冷,對所有事情都理所當然,不屑一顧。
包括我最看重的年級第一的位置。
我一直都知道,比我過得好的人大有人在,不是每個人都和我擁有同樣的遭遇。
但是,他的出現讓我覺得。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不僅僅可以是一道鴻溝,還可以是一座永遠翻不過的大山。
我出生在一個略有知識的家庭,爸媽都是大學生。
他們接受過高等教育,卻並沒有洗去陳舊而腐朽的思想。
我出生的那天,產房外圍了好多人。
得知我是女孩子,我媽昏睡前說了一句「真是冤孽」。
我爸賠笑著給來賀喜的人發煙,說這次不辦酒席了,下次給大家補上。
我奶奶在鄉下拍著大腿罵街,說我爸娶了個賠錢貨,還生了個倒霉貨。
於是在我六個月大的時候,媽媽懷上了弟弟。
整個家裡一掃之前的陰沉,笑得牙不見眼,熱熱鬧鬧。
Advertisement
弟弟出生後,他們爭著搶著抱弟弟,卻沒人想起角落裡餓了一天的我。
求生的本能使我嚎啕大哭。
我媽說,她肯定是看弟弟更受歡迎,心裡不平衡,故意吸引注意力的,女孩子從小就有嫉妒心。
後來,我磕磕絆絆地長大了。
但我仍然不懂。
我不懂為什麼弟弟早上可以吃三個煎蛋,而我卻分不到一個。明明老師說雞蛋有助於長身體,
而我爸卻說女孩子不需要那麼多的營養。
我不懂為什麼弟弟可以高價上私立學校,而我隻能把書翻爛,憑借成績好免學費上一所公立學校。
我不懂為什麼弟弟放學後哭著喊著不肯去上興趣班,爸媽還要哄著他去;而我提出弟弟要是不願意,我可以替他去時,爸媽會罵我小小年紀心機重。
我不懂為什麼弟弟從來沒進過廚房、做過家務,而我卻要每天早起,一年四季地將手泡在冰冷的池水裡,洗刷沾滿油膩汙漬的碗筷,再搓完一家的衣服。
我不懂為什麼深夜裡我仍在學習的時候,從來沒有等來一聲關心、一杯牛奶,隻有無盡地謾罵,說我浪費電,說我敗家。
我不懂為什麼就因為是姐姐,所以所有的好東西都要讓弟弟先挑,他的作業需要我幫他寫,他打我時我不能還手。
我不懂為什麼弟弟可以每天被接送上學,而我需要自己走回來。
有太多的不懂了,於是我開始問為什麼。
上初中之後,學校離家很遠,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在路上。
於是我問爸爸能不能像送弟弟一樣,送我上學。
因為他們不放心,所以弟弟一直是走讀,而我是住校,一個星期隻用麻煩他們一次。
爸爸沒說話,我以為他是答應了。
星期一的早上,五點沒到,我被媽媽用雞毛撣子打醒。
她譏笑說,不是讓你爸送你去學校?
我沉默著坐上了我爸開的車。
窗外的天黑沉沉,像一隻潛伏的獠牙巨獸。
一路上我爸不停地咒罵我,他說你怎麼不去死,眼神恨不得把我吞了。
十五分鐘的車程,我聽到了這一輩子最惡毒的謾罵,從沒想過有些話會從一個父親的口中說出來。
去得太早,校門沒開。
我靠著門口的鐵欄桿,靜靜坐了兩個小時。
天很冷、很黑。
我看著太陽一點點從東邊升起,曦光滿天。
從此我心裡憋著一口用不完的勁,它支撐著我早起兩個小時,一步步走完從家到學校的六裡路。
九千二百六十八步,我走了整整三年。
我不像弟弟,他從來不用為錢而發愁,我沒有零花錢。
我窮得隻剩下卑微又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嘗試張口要過,但他們是文化人,不僅不給,還總能用隻言片語將我的自尊心踩在腳底碾得稀巴爛,羞辱到極致。
在弟弟無憂無慮的年紀,我已經想盡辦法地賺錢。
所以,我從小就愛錢,我沒錢不行。
小區撿垃圾,替人寫作業,幫人發傳單,考試前賣塗改液,考試後賣三色筆。
時不時再挨兩頓打,說我出去丟人現眼。
事情的轉折在初中畢業那個暑假。
他們一家三口開車出去旅遊,路上因為意見不合爭吵,而我弟搶奪方向盤。
最後高速逆行,同一輛貨車相撞。
兩輛車都翻了。
五人,無一生還。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可惜。
為貨車上坐著的一對新婚夫婦感到可惜。
他們的後事辦得匆忙,老太太急忙從鄉下趕來爭奪遺產和賠款。
她本來一分都不想給我留。
我拿著菜刀撒潑打滾,比她還狠。
我到處散播季家父母虐待閨女的事,我說老太太還想吃絕戶。
老太太子女多,我不要面子,他們總有要面子的。
一來二去,我分到兩萬塊,和住的那棟老破房,房裡值錢的都被老太婆搬走了。
雖然不多,但是我終於能爭了。
我還給自己改了名字。
從季招娣,到季南辭。
我不再是那個為了弟弟而出生的存在,我就是我自己。
8
一中是老牌名校,不缺優質生源。
即使我中考成績很好,也沒能得到特殊的減免政策。
但是從高一到高二,年級第一永遠是我。
每個月的獎學金非我莫屬。
學校考慮到我的情況,允許我走讀。
我每天都很忙。
早上收費幫住校的同學帶早飯,中午有償給同學補課,下午把筆記本拿去打印賣,晚上去便利店兼職。
除此之外,還會參加一些競賽。
賺的錢勉強夠生活。
我人緣不太好,因為我沒空和他們聊八卦,也不講同學情,幫他們做什麼都明碼收費,臉上寫滿了缺錢和愛錢,身上充滿了市儈的氣息。
所以在沈燁這個轉校生,空降第一後。
他們都在看我的笑話。
我當時和沈燁不熟,心裡也沒什麼感覺,頂多是惋惜沒了五百塊錢,同時鞭策自己再努力一點。
看完成績走進教室時。
大家都圍在沈燁邊上,誇他厲害,幸災樂禍終於把我拉下來了。
「第一終於換人了!」
「期待看到季南辭的臉色。」
「她到嘴的獎學金飛咯。」
「獎學金好像給她一個人設的,別人從來沒有份。」
「她平時那麼傲氣,這次終於踢到鐵板了。」
少年靠在椅子上,眉宇間露出一絲不耐煩。
「第一很難嗎?這麼激動,你們沒拿過?」
「五百塊很多嗎?還不夠我一雙襪子。」
「嘴這麼碎,怪不得你們拿不到第一。」
「......」
他們悻悻然。
這處的面子丟了,自然要從下一處找。
青春期的面子大過天,出口的話往往帶著惡意而不自知。
又或許是自知的。
「五百塊對我們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但對季南辭可是一筆巨款啊。」
「哈哈哈哈她穿的鞋都是促銷打折的。」
「也不知道她從哪買的三四十的鞋,能穿嗎哈哈哈。」
「唉,她是不是就兩雙鞋啊,也沒見她換過別的。」
「該不會平時都不刷吧?」
再過分的話,我不是沒聽過。
相比之下,這倒也不算什麼。
我神色自如地開口:
「這麼關心我,你們是要給我捐款嗎?」
弱點有時候可以用作反擊最好的武器。
為當下改變不了的現狀困擾,隻能是徒增煩惱。
他們一瞬間噤聲,臉上寫滿了心虛。
笑我貧窮,又不幫我脫貧。
那我窮不窮和你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