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對這個嫡親的兄長,田淑一直又敬又怕,方才也不過一時激動,這會兒見他拉了臉,頓時偃旗息鼓。
見勢不妙,張嬤嬤衝丫頭們打個手勢,悄悄退了出去。
田斌氣得背著手兜了好幾個圈子,想罵人,可看著妹子哭成那樣,又有些心軟,最後隻能長嘆一聲,“阿淑,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不明白,如今田家早已不同以往,父親闲賦在家,雖對外說是急流勇退,可誰也不是傻子!但凡陛下有意重用,即便他想退,是能退得了的麼?”
朝中多得是比田嵩年紀還大的老臣,也不是沒人請辭過,可如今不還是顫巍巍上朝?
田淑抿了抿嘴,低頭擺弄帕子,也覺得有些悽涼。
都說人走茶涼,如今,她也算見識了。
兒時父親身居高位,她過得何等快意?走到哪兒都被人群簇擁。
可現如今呢?
門庭冷落,許多原本出身不如她的姑娘,也敢起高聲了。
人情冷暖,殘酷至此。
田斌又道:“幾個哥哥雖入了朝堂,一來到底不堪大任,二來,終究跟咱們不是一條心……”
他雖是田家的嫡子,卻非長子,田嵩不是專情的,在田斌之前還生了足足三個庶子。
小的時候倒還壓得住,如今田嵩一倒,小輩們都想搶在茶沒涼透之前用僅存的一點人情給自己鋪路,家裡簡直亂作一團。
人情這種東西,有來才能有往,以前田嵩得勢時自然不算什麼,可現在,田家落魄,在外人眼中便是沒了利用價值的棄子,曾經的人情固然抹不去,卻也是用一點,少一點,再也不能延續的了。
若非如此,他這些年何必各處曲意逢迎!
做個無憂無慮的二世祖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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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田斌也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
他去田淑旁邊坐下,狠狠吐了口氣,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若田家屹立不倒,他何至於要走科舉這條路子?
放眼看去,哪個世家子不是到了年紀就去刷資歷,或去禁軍歷練一番,或是領個侍衛的名頭,或是直接弄個闲職……過不幾年,也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科舉,對普通百姓而言至關重要,但對世家子……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兄妹倆一時各自神傷,相顧無言。
良久,田淑才強忍哭意道:“哥,我真的不想嫁給那人……你幫幫我,幫幫我吧,小侯爺他……”
這幾年家裡一直忙著劃拉適齡男子,可如今田家高不成低不就,好門第要麼早被人定下,要麼高攀不上,略低些的,田家又拉不下那個臉,竟耽擱至此。
前幾日家裡終於扒拉出來一個人,是位伯爵的次子,人品和模樣暫且不論,確實是現在田家能找到的最高的門第了。
田斌嘆道:“誰不想攀附小侯爺,可阿淑,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
但凡能嫁小侯爺,誰願意將就?!
田家上下甚至比田淑自己都渴望!
但問題是,嫁不了啊!
但凡謝鈺對田淑有一點兒情分,不,莫說情分,哪怕他隻是給老爺子留面子呢,也不至於那樣當面呵斥。
聽他這麼說,田淑兩隻眼睛都放了空,隻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這輩子就這麼著……”
雖未見過,但她聽說過那個人,文不成武不就,長得也不好!
田斌用力拍了拍妹妹的手,“再過幾年你就會明白,情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隻有地位。來日你嫁過去,生了兒子,就終生有靠了。”
雖然最後落到身上隻是個男爵,可好歹是個爵位,每月有固定米糧銀錢,子孫後代也能入國子監讀書……
聽到這裡,田淑終於忍不住,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第87章 素燒鵝
告別田家兄妹後,謝鈺和馬冰很快就將剛才那點小插曲拋之腦後。
兩人都沒把意外出現的爛桃花放在心上。
當一個人過於優秀,獲得他人的愛慕是情理之中的事,無論男女。
隻有不自信的人才會患得患失草木皆兵。
倒是元培有點失落。
他本來還以為會有大戲可看哩!
見他們平安歸來,趙夫人才徹底放下心。
聽說是田家的女眷,趙夫人半晌沒出聲,良久才道:“少同他們打交道。”
馬冰點頭應了。
目前她隻想偷偷搞死田嵩,除此之外,一點兒都不想跟姓田的有瓜葛。
忽然“咕嚕嚕”幾聲響。
眾人循聲望去,元培撓頭,嘿嘿直笑,“餓了。”
大清早就出門了,也沒正經吃早飯。
後面又是爬山又是搬行李,早就腹中空空。
趙夫人一看,果然日頭都過正中了,當即笑道:“倒是耽擱了正事。”
吃飯可不就是正事!
福雲寺僧眾有限,這幾日來的人卻不少,實在騰不出手來每頓送飯,客人們要麼自己去伙房吃,要麼命下人提回來。
趙夫人坐了一路車,正想活動活動腿腳。
“這山上甚是涼快,我看那些松柏長勢頗好,難得出來逛逛,不如自己走一走。”
城中精心修剪的松柏固然可愛,卻多了幾分匠氣,難免木訥。
而這山裡的松柏無人約束,肆意生長,又有怪石嶙峋、山霧環繞,野性十足,叫人看了便覺心胸開闊。
眾人安置好行李,便去伙房用飯,一路欣賞奇松怪石,結果半路又遇到壽陽公主。
馬冰心中充滿了驚奇:
大家最近都這麼闲麼?
小小一座福雲寺,幾乎把自己來開封後認識的人全都聚集起來。
大約是有了順王做出氣筒,比起當初在驛站初見時,壽陽公主的眉宇都舒展許多,言辭也不那麼尖銳了。
眾人行了禮,就聽她問謝鈺:“你父母近來可好?”
謝鈺例行公事地回了,“您也來聽經?”
壽陽公主抬手理了理鬢發,漫不經心道:“兄長久居病榻,我難免懸心,聽說這裡的平安符頗為靈驗,特來求一求。”
說的跟真的似的。
話音未落,一個疊起來的黃紙包就從她袖袋中滑落,在眾人的注視下打了幾個旋兒,晃悠悠跌入路邊樹根下。
這一帶背陰,附近又有泉水流經,相當潮湿,樹下長滿青苔。
那紙符就落在青苔堆兒裡,眾人眼睜睜看著它的一角被迅速浸湿。
壽陽公主:“……”
開封府眾人:“……”
氣氛一度凝滯。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婢女小聲提醒:“公主……”
這……
壽陽公主緩緩眨了下眼,皺眉,“糊塗東西,還不速速撿起來?”
婢女立刻上前將那已經被泡得軟塌塌的紙符撿起。
看著符紙上明顯的青苔痕跡,壽陽公主皺巴起臉,馬上縮回手,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又聽她道:“心誠則靈,好生收著,回去給王爺燒成符水喂下,必然藥到病除。”
婢女:“……是。”
開封府眾人:“……”
喂,這是平安符嗎?
催命符吧!
話說回來,您這麼光明正大的給親哥哥使絆子,是真不見外啊!
因著這段插曲,氣氛頓時古怪起來,壽陽公主和謝鈺兩人又都不善談,胡亂寒暄幾句,就此別過。
馬冰看著壽陽公主的儀仗遠去,總覺得有點奇怪。
好像……少了什麼似的。
正值飯點,越往伙房走人越多。就停下和壽陽公主說話這麼會兒工夫,又遇到幾波用飯回來的人。
都在開封行走,整個圈子統共就那麼大,十個人裡倒有八個認識,既然見了,少不得寒暄幾句。
謝鈺不耐煩這些,隻頷首示意,實在熟絡的才略說幾句,還抽空留意馬冰。
“看什麼?”
“怎麼不見驸馬?”馬冰想了半天,終於想起缺了什麼。
缺了驸馬啊!
一般來說,除非是女眷們特有的場合,不然驸馬往往會陪同公主一並出席。就好像之前馬球賽時,因為寧德長公主愛看,謝顯不感興趣也陪著去了。
哪怕不坐在一起,好歹是個態度。
當日瞧著申軒好像還挺緊張公主的,怎麼今天倒不在一處?
謝鈺眉頭微蹙,又迅速舒展開,“他大約也來了。”
自從來開封後,申軒時常出入文會,如今儼然打出名頭,還有人專門將他作的詩詞編撰成冊,十分追捧傳頌。
盛名之下無虛士,別的暫且不論,魯東申氏近百年的傳承確實不俗。
申軒風度翩翩,文採斐然,待人又極盡客氣周到,沒有半點世家子的倨傲,迅速打開局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短短幾十天,朝堂內外對申軒的稱呼就漸漸從原來的“驸馬”,變為他的字號“若齋先生”。
若齋先生恪守禮儀,從不落人話柄,像這種不給公主面子的事,必然不會做。
說話間,眾人到了伙房,順勢止住話頭。
若論清修,福雲寺是實打實的。
全寺上下僅一處伙房,都是一色長桌加條凳,裡頭幾個大盆裝著齋菜,想吃什麼自己取用,不夠了可以加,但不許剩下。
馬冰就看見不少權貴的臉簡直比盆裡的苦瓜還皺巴。
估計他們家的三等僕人都不這麼著。
但飯菜聞著是真香!
她興衝衝護著趙夫人去打飯,就見一共八個大盆,裡頭裝滿了熱氣騰騰的素齋,另有一鍋水米交融的三色雜糧粥。
雖沒有太多花樣,但香氣質樸,很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檀越。”
恰巧之前見過的小沙彌也來打飯,見了馬冰,上前行禮。
馬冰笑道:“你們寺裡的伙食不錯嘛,那是素燒鵝?”
瞧著像是用豆腐皮卷了什麼後烹煮的,大約過了油,也用了糖出色,外皮紅棕油亮,甜香撲鼻,十分可口的樣子。
小沙彌吞了下口水,一本正經道:“這本是逢年過節才能吃的好菜,方丈說了,這幾日多有貴客,所以才破例做了這些。”
管賬的師兄心疼得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