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說完,竟又扯著嗓子喊起來,“打人啦,救命啊,開封府的衙役打人啦!”
馬冰:“……”
謝鈺:“……”
眾衙役:“……”
剛還在扭打中的兩戶人家萬萬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整群人都傻了,僵在原地愣了幾息後,其中一戶人家,應該就是這小子的家人們,竟顧不上繼續打,紛紛往這邊跑來。
“住手,住手啊!”
“天爺啊,開封府的衙役打人了啊!”
“打死人了啊,快來看啊,打死人了啊!”
打架的瞬間成了勸架的,說的話還跟方才衙役們的如出一轍,這場面怎麼瞧都透著荒唐和滑稽。
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厚道,但阿德等人都有點幸災樂禍。
剛才我們也是這麼勸你們的,不是不聽嗎?
眾衙役對視一眼,這才拖拖拉拉上前拉架。
阿德還抽空對那挨打的小子和眾人分辨道:“胡說八道什麼,這是大夫,救死扶傷的大夫!”
大夫動手能算打人嗎?!
這是救人!
馬冰順勢站起身來,理直氣壯道:“對,我就是個大夫,看到有人快被打死了,上來拉架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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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正經在冊的衙役自然是不許隨意對百姓出手的,但她不是啊!
我就是個受僱的大夫,根本不算公門中人,仗義出手怎麼了?
正查看傷者情況的謝鈺一聽,簡直又好氣又好笑。
平時她總這麼跟自己狡辯,如今再瞧別人吃癟,倒是……咳,有幾分痛快。
“別吵啦,”謝鈺無奈道,“快來瞧瞧他。”
“哦。”馬冰這才記起初衷,忙拎起被丟在一旁的藥箱跑過去。
這會兒略冷靜一些,那家人好像終於記起來這是在衙門口,雖心疼兒子,卻不大敢分辨,隻是七嘴八舌小聲嘟囔:
“這下手也太狠了……”
“滿田啊,哎呀滿田啊,你受苦了!”
“是啊,好好說不行嗎?開封府的人也不好隨便動手嘛……”
滿田被家人拽起來站好,剛一對上馬冰殺氣騰騰的視線就打了個哆嗦。
實在是被打怕了。
他吸吸鼻子,帶著哭腔道:“什麼救死扶傷的大夫,她不來,我也沒這麼些傷!”
說著,又去抹眼淚。
什麼救死扶傷,簡直睜眼說瞎話,分明就是“致死造傷”!
他都快要說媳婦了,卻被個女人按在地上打,這麼老些人都瞧見了,哪兒還有臉在街面上混!日後還能有小娘子願意嫁我?
“馬姑娘,這人怎麼樣?”阿德問道。
傷者的幾個家人也湊過來嘰嘰呱呱的問,又是擔心又是後悔,還有人忍不住哭起來。
謝鈺給他們吵得頭疼,開口時明顯帶了幾分不快,“要報案便報案,不報案便散,衙門口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阿德!”
“大夫把脈,都安靜些!”阿德小跑過來勸和,又招呼人將兩家拉走,“都不許再吵嚷,否則先去大牢裡蹲兩日!來人,將那個叫滿田的拿下!”
那家人登時慌了,護著兒子不許動,可現在不比剛才,衙役們的人數佔了上風,輕而易舉將他們拖開,先很有經驗地堵了滿田的嘴,二話不說就將人拖了進去。
“兒啊!”
“弟弟!”
“沒天理了啊,我們來求告,怎麼就被抓?!”
“再嚎都抓進去!”阿德不耐煩道,“你兒子在衙門口把人打了個半死,死活還不知道呢,這是犯法懂不懂?犯法!”
當差的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愛鬧騰的百姓,簡直就是目無王法嘛!
案子未審就先動手,有理也成沒理了。
那家人順著阿德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見一個滿頭血的人橫在地上,死生不知,也都被唬了一跳,紛紛後怕起來,喃喃著不敢出聲了。
阿德便讓眾衙役帶兩家人分別進去問話。
耳根終於清靜,謝鈺緩緩吐了口氣,“傷勢如何?”
馬冰取出針囊下了兩針,神色凝重,“還不好說,應該沒傷筋動骨,隻是具體情況還要等他醒來再細問問。明後天還得把脈,看頭頸部有無淤血。”
謝鈺甚少見她這樣嚴肅,便知情況不妙。
習武之人受傷是家常便飯,對他們來說,那種血肉模糊的外傷其實沒什麼,反而是這種外頭什麼都瞧不見,人卻不行了的。
馬冰又下了一針,袖口越過傷者面部,眼見就要落到血裡,謝鈺卻先一步伸手幫她提住了。
馬冰一怔,才要道謝,對方卻先一步開口,“治傷要緊。”
他不在意,馬冰也不矯情,一邊下針一邊低聲道:“看著滿頭滿臉血挺嚇人的,倒不大要緊,不過是打破了鼻子和嘴角。
我隻擔心落在太陽穴的那兩拳,暫時從外面看不出痕跡,但那個叫滿田的小子沒輕沒重,可能第一拳下去時,這人就昏迷了。
若大家都走運,過會兒傷者醒來,頭暈目眩惡心嘔吐幾日也就罷了;
若不走運……或痴痴傻傻,或一輩子都會這麼睡下去。”
打架這種事外行人真的少做為妙,因為根本分不清輕重。
世人隻瞧著習武之人對練時拳來腳往打得好不熱鬧,殊不知他們皆是內行,曉得哪裡是要害碰不得,又知道點到即止。
而外行人什麼都不懂,隻憑一時氣性兒上頭便衝上去,圖的痛快便往人家頭臉上招呼,又沒個輕重,古往今來,多少失手打死人的?
謝鈺招來一名衙役,“將馬姑娘的話原原本本傳進去,請宋推官裁度。”
無論今天來報案的兩家人究竟誰是誰非,那個叫滿田的斷然逃脫不了牢獄之災了。
過了會兒,有人抬來擔架,馬冰幫忙平著挪上去,又反復叮囑別再磕碰傷者的腦袋,這才站起身來。
“嘶~”
蹲的有點久,腿都麻了,馬冰原地晃了晃。
謝鈺默默伸出右臂。
馬冰正眼前發黑,毫不猶豫地搭上去,“多謝。”
謝鈺此人,當真心細如發。
“今天又去了百花樓?”謝鈺忽道。
“是呀,”馬冰非常認真地說,“因為我發現那裡的酒很好喝,飯菜也很好吃,而且還有漂亮姑娘為我彈琴唱曲,揉肩捏背……”
享樂享樂,自然不僅是肉欲,還有口腹之欲。
但凡名動天下的青樓絕不隻有漂亮姑娘,所以古往今來一直有許多不拘小節的人專門往青樓中住宿,哪怕不嫖,也足夠舒適自在。
謝鈺自認雖不愛講話,但絕非不善言辭,可面對馬冰時,卻時常有種拳頭打進棉花裡的無力感。
逛青樓這種事,莫說女子,便是男子偶然說起時也要遮掩幾分,可她偏就坦坦蕩蕩的,睜大眼睛望過來時,反而讓你有種莫名的局促感,油然生出一種“對啊,逛青樓怎麼了?人活著就該逛窯子”的荒唐感想。
次數一多,謝鈺竟也有些習慣了。
稍後兩人進去時,宋推官已經黑著臉大致問清事情原委:
滿田那家人姓李,另一家姓張,非但不是什麼仇人,竟還是兒女親家。
原是張家女兒寶珠嫁給李家做媳婦,小兩口原本也算相敬如賓,誰知前幾日寶珠突然跑回娘家哭訴公婆刻薄。
張家有三個兒子,隻得這麼一個女兒,十分疼愛,哪裡會依?便親自登門質問。
兩家鬧了幾日,到底不舍得就此斷了姻緣,便約定寶珠在娘家略歇息幾日,五月初一日由李家僱轎子將她接回去,如此也算給足面子。
到了五月初一那一日,張家門口果然來了一頂紅色小轎,繡著花樣、掛著璎珞,收拾得十分齊整。
張家人見了都是歡喜,小娘子寶珠亦覺面上有光,當即辭別爹娘,包袱款款上轎而去。
本以為皆大歡喜,誰承想傍晚時分,又來了一頂轎子!旁邊還跟著姑爺李二!
張家人滿頭霧水,隻道你已接了娘子去,卻又來作甚?
李二大驚,說自己本就想讓娘子多陪陪嶽父嶽母,故而傍晚才來接,剛到而已,卻又哪裡是“又來”?
跟來的李三滿田卻當場嚷嚷起來,“莫不是你家嫌貧愛富,故意扯謊吧!”
張家人弄丟了女兒,本就著急,一聽這話,頓時也惱了,便說定然是李家苛待女兒,將人弄過去禍害了,卻又來這裡做戲!
兩家人一言不合便吵起來,又鬧騰著一起來報官,結果還沒見到官呢,卻又在衙門口扭打成團……
第43章 花雕釀鴨
眼下的情況便是李家覺得張家想悔婚,所以故意把二兒媳寶珠藏起來。
而張家一口咬定女兒已被接走,必然是李家回去後覺得沒了面子,一怒之下將女兒害了,意圖吞沒她的嫁妝,又反咬一口。
清官難斷家務事,面對這樣的相互指責,宋推官一時也不好斷定究竟誰說了謊。
他一拍驚堂木,“朗朗乾坤,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既然你兩家都指認是對方做的,可有什麼證據麼?”
此言一出,堂下眾人立刻七嘴八舌吵嚷起來,帶著回音,吵得眾人腦瓜子嗡嗡作響。
“肅靜!”
宋推官又是一拍,兩側立著的衙役們紛紛敲起水火無情棍,低聲喊起“威~武~”來。
他捏了捏眉心,指著哭成一團的張老漢夫婦道:“你們先說。”
那家不過是丟了媳婦,這家卻是少了女兒,兒子又給人打成那般模樣,總歸是更慘些。
老夫婦跪在堂上哭訴,“大老爺,寶珠我兒確實給人接走了啊,昨日戊時前後轎子來的,還有鄰居瞧見了的。小人一家素來安分守己,若當真不想做親,來官府求了和離書便罷,何必扯謊?”
宋推官點頭,“倒也有理。”
又取了籤子,吩咐左右道:“去傳張李兩家的鄰居來問話,看是否有轎子來,那轎子是何模樣,他們兩家可曾有相仿的轎子出入……去吧!”
張老漢又道:“李家隻說我家嫌貧愛富,可我兒出閣之前就都知道了的,若果然嫌棄,何必嫁他?又說什麼要另嫁他人,皇天在上,這等大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哪裡是能成的!”
張老漢才說完,李家的老太太就斜著眼睛,尖聲道:“好啊,就你張家的女兒金貴,過門好幾年,連盤子像樣的菜都做不出來,衣裳也沒見縫兩件!
誰家娶媳婦不是來伺候男人,伺候公婆的,偏你家的使喚不得。
月前不過叫她略洗了幾件衣裳就吆喝身子酸痛,才說兩句便哭哭啼啼跑回娘家,眼裡何曾有我們這些公婆長輩!”
張家老太太便用嘴啐她,“我們這親爹娘尚且沒使喚她,偏你們倒起高調!天地君親師,親有【父母、兄弟、夫妻】六親,你們算哪門子?
我家女孩兒嫁過去是做媳婦的,又不是使喚丫頭,買個粗使丫頭才幾個錢?憑什麼這樣磋磨人!”
李二見宋推官等人的臉色越加不善,忙膝行上前,攔在母親和嶽母之間勸和起來。
張家老太太又哆嗦著手指著他罵道:“成親前你不知道麼?你沒誇下海口許諾麼?好啊,媳婦娶過門就把王八脖子一縮,兩眼一翻,不認賬了!我們當初真是瞎了眼!”
李二面上紫漲,十分為難,“這……這當務之急是要尋寶珠回來呀!”
一個是他娘,一個是他媳婦,他偏向誰的好?
到底寶珠是晚輩,又年輕,他娘養他這麼大不容易,略擔待些不是應該的麼?
張家老太太便罵道:“人給你家接走了,我們卻去哪裡尋?你爹娘不是東西,你那弟弟更是個畜生,必是你們合伙害了我兒,要吞她的嫁妝,如今又來打我的三子!”
卻說張家之所以這樣篤定女兒給夫家害了,倒也有些依據。
因張家富裕,當年寶珠小姐出閣時不光有鮮亮衣裳綢緞,還有城外良田十畝,並壓箱底的銀子若幹做陪嫁,張家逢人便說是下嫁。
而李家日子本就尋常,如今三個兒子漸大,相繼娶妻生子,越發捉襟見肘,聽了那話就有些不大願意。
偏那李二是個讀書的,筆墨紙砚哪樣不要銀子?當初兩家人都想著若得日後高中,也是一樁美談。
結果一晃幾年過去,李二竟屢屢落地,銀子花得淌水似的,卻硬是連個秀才的邊兒也沒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