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6
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顧少衡正等在外面。
他斜倚著靠在大理石磚墻面上,將簡單的白色襯衫和牛仔褲穿出一種矜貴的氣質。
一如記憶裡的模樣。
他聽見聲音偏過頭看向我,目光冰冷,嘴角下沉,問我:「方歲然,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給他一個疑惑的表情。
他語氣平靜,像是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看我找一個和你那樣像的人,看我們明明已經分手五年了我還對你念念不忘,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突然覺得沒有意思,他大概不相信,我若是知道今晚是這樣的局勢,我應該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來的。
他也說五年了,我以為我們早已經都放下了。
他對我來說,不過是普通朋友。
我嘆口氣:「你總是這樣糟蹋別人的真心,我沒有得意,顧少衡,你若是不喜歡秦蔓蔓,就不要糟蹋她,也不要糟蹋你自己,你若是喜歡她,就好好對她。」
「好好對她?」他突然笑起來,自嘲的:「你不在的時候,我在秦蔓蔓身上自欺欺人的找你的影子。」
「可是今天你們坐在一起,我才發現,她原來一點也不像你。」
「不對,皮囊還是有幾分像的,可是為什麼和你在一起,她就像義烏九塊九包郵的劣質品?」
「我怎麼會把她當你的替身來侮辱你呢?」
「顧少衡——」我視線從他身後的秦蔓蔓身上移到他臉上,大概是我們出來有段時間,秦蔓蔓出來找我們,顧少衡的這幾句話,被她聽到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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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後踉蹌兩步,伸手扶住旁邊的墻,我看見她眼眶驀地紅了,隻怔怔的看著顧少衡的背影。
我情緒一直穩定冷淡,此刻也不得不帶上了點怒意:「這麼久了,你還是學不會怎麼去尊重別人。」
「沒有誰是誰的替身,秦蔓蔓不像九塊九包郵的劣質品,但是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像垃圾。」
我說完沒看他,直接擦過他和他身後的秦蔓蔓,走進包廂和朋友們打了聲招呼,拿起包就走了。
第二天我接到顧少衡的電話,我這樣落他的面子他也沒生氣,甚至在那邊有些卑微的跟我道歉,說是不該用秦蔓蔓來試探我,給我難堪。
他笑:「歲然,我請你吃個飯,就當賠罪?」
他還是不懂,我並沒有覺得難堪。
我隻覺得生氣,而我的生氣也並不是因為顧少衡在我面前對秦蔓蔓無微不至。
我隻是生氣,這樣久了,他還是學不會尊重別人。
他明明不懂得喜歡和愛,卻偏偏要一次又一次的去踐踏它。
我跟他說沒空,然後面無表情的掛斷了電話。
見到秦蔓蔓是在這通電話的一個星期後。
我的助手跟我說有個女孩子在外面找我,說完八卦一句:「方姐,她和你長得挺像的,你還有妹妹嗎?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我放下顯微鏡下的塗片,想了想,還是出去見她。
老實說,我對秦蔓蔓其實沒什麼印象,也並沒有和她打交道的興趣,我甚至能猜到她來找我是為了什麼,無非是為了顧少衡。
我很忙,回國後我受聘於 A 市的中科院生物研究所,我將生物研究作為畢生摯愛,我隻想安安靜靜的做研究。
並不想攪進我不感興趣的感情紛爭裡。
出去見秦蔓蔓,是因為我想起那天走廊她蒼白的臉色和通紅的眼眶,還是她望向顧少衡背影時眼裡那樣明顯的心碎。
就當是積德,我這樣勸自己。
秦蔓蔓看見我出去的時候一下子從長椅上站起來,神情有些局促,眼裡噙著明顯的淚花,但是謝天謝地,她沒有撲上來抱著我哭,她隻是站在原地小聲的說了一句:「方小姐,對不起打擾,我不想來找你的。」
她一直噙在眼裡的眼淚無聲的落下來,整個人像是迷路的羔羊,無措悲傷:「我……我隻是……顧少衡突然要跟我分手,我知道他一直愛你,我來隻是想問問你,你們是復合了嗎?」
我搖搖頭,說:「沒有。」
她松了一口氣,很快含著眼淚笑出來,有些倉促的說:「對不起。」說完睜著眼睛仔仔細細的看著我,眼神羨慕,「我真的很羨慕你,顧少衡那樣愛你,我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換顧少衡的愛,每個人都渴望得到他,但是好像隻有你對他不屑一顧。」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在她迷茫的眼神裡反問:「你覺得顧少衡很愛我?」
我望向她身後的大理石地磚,笑起來:「他大約是愛我,但沒你想象中的那樣愛。」我頓了頓,問她,「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我這個的嗎?」
她愣了愣,然後說:「不是。」
她跟我說顧少衡對我是真愛,說她初遇顧少衡時他在爛醉如泥中喊著我的名字,說他經常目光專注出神的看著她的臉怔怔發呆,說他手腕上的紋身,說他經常對著一個國外的號碼發呆卻從來不敢撥出去,說他對我的癡情和專一。
最後她噙著眼淚說:「方小姐,我不知道你對他有什麼誤會,但少衡他是真的很愛你,我從沒見他這樣愛一個人,他雖然和我在一起,但我知道,他隻是在通過我看你而已,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我都希望,你能不能再給他一個機會?」
我靜靜的看著她含淚的眼睛,語氣冷淡的問:「你今天來找我說這些話,是不是感覺自己很偉大?」
她含著眼淚的神色一僵,似乎沒想到我這樣冷漠,但我其實是真的真心實意的疑惑,我問:「你和顧少衡,你們真的懂怎麼愛一個人嗎?」
「你們都說顧少衡愛我,怎麼愛的?是和我在一起時不能收心,還是和我分手後找個替身就叫癡心不改?還有你,你喜歡顧少衡,為了喜歡作踐自己,模仿別人的痕跡,將自己卑微到塵埃裡,如今又來找我說這樣的話,懇請我給顧少衡一個機會,我想問,你是以什麼立場和身份來跟我說這個話的呢?」
「顧少衡的女朋友?」
「在你們的心裡,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特別癡情、特別為愛隱忍付出一切?可是你們的愛在哪裡呢?」
「在我的理解裡,愛是平等、是尊重、是依靠、是忠誠、是責任、是深思熟慮後下的決定,可你們將它兒戲如過家家,覺得是可以被替代,被謙讓、被共享,你們究竟是在感動誰呢?」
她一副呆呆的樣子看著我,我說:
「我的時間很寶貴,秦小姐,我今天願意花一個小時耐心的聽你說這些廢話隻是為了一勞永逸,我和顧少衡已經是過去式了,你們之間的障礙從來都不是我。」
「先自愛,再去愛人吧。」
「這是我給你最後的忠告。」
我轉過身,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秦蔓蔓。
7
最後一次接到顧少衡的電話,是我結婚前。
三觀契合、溫文爾雅、相守相伴,是被人艷羨的天作之合。
顧少衡在電話那端對我說恭喜。
我落落大方的回了一句謝謝。
他在那端沉默片刻,才問我:「我一直想搞清楚,歲然,當初你答應和我在一起,究竟是一時感動,還是你也曾……你也曾喜歡過我?」
我嘆口氣,我似乎經常因為他而嘆氣:「我是個目標明確的人,顧少衡,我從來不為沒有結果的事情浪費時間,也不會因為感動去答應和什麼人在一起。」
「我那樣了解你,在在一起前我就明白我們不是同路人,可那時候,我還是想看看,我們能一起走多遠,別再問我喜不喜歡你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我對你最大的敬意。」
怎麼會從來沒有動過心呢?調侃不嫌臟幫我搬水箱的時候,月光下溫柔望著我的時候,在廢墟裡被挖出來看見他有如神兵天降的時候……
隻是他學不會專一,而我又太過清醒,所以這條路注定隻能半途而廢。
我和他就像一道我明知道題幹出現錯誤的附加題,可我還是曾經試圖嘗試能不能在這個錯誤題幹下解出正確答案。
我盡力了,所以我能很瀟灑的拿得起放得下。
他的聲音在那邊一點一點的低下去,「是我錯過了對不對?」
我沒有說話,他的聲音裡又帶上了一點強裝的笑意,他說:「那最後一句話,祝你幸福,歲然,祝你歲歲幸福。」
我笑了,客氣疏離的回:「你也是。」
「顧少衡,我也祝你,歲歲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