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要逼著大皇子把話收回去。
我在三年之內接連生了兩個兒子,每天被四個臭小子吵得頭痛欲裂,幸好皇帝對大皇子的課業很上心,否則我更是欲哭無淚了。
我每天就對別人的小公主流口水,啥也不給自己兒子做了,盡做些小裙子小繡鞋給大公主她們送去。
皇帝見我可憐,就說:「要不不喝藥了,咱們再要一個公主。」
我立即恐懼地瘋狂搖頭,要是再來一個小子,我就沒法活了。
我與皇帝最常做的事情還是在燈下,他看書,我繡花。
皇帝有時會說:「下輩子朕隻願做個窮書生,你是個小繡娘,咱們做一對平凡夫妻, 還像這樣, 我看書,你繡花。」
「窮書生?」我歪頭笑道,「那我繡花養你呀。」
皇帝也笑了,然後握住我的手:「怎麼都好, 隻要是朕先遇見的你。」
太後最喜歡承安,因為他居然長得越來越像駱王。隻能說幸好承安不是我親生的, 否則真有些跳進黃河洗不清的意味。
承安十三歲的時候也長成了一個鮮衣怒馬的明亮少年,我叫他去西南看看平遠伯, 他居然趁機遊歷了兩年才回來。
承安回來那天, 我的侄女兒蕭念念正在宮裡陪我做針線。
念念是二哥哥與華安郡主的獨女, 像我小時候一樣,也痴迷刺繡,雖然才十三歲,已經繡得十分像樣。
承安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遊歷天下的見聞,最後說到他去了北地。
Advertisement
他說駱王一直駐守在北地, 那裡的百姓現在生活得富足安定。
他說駱王有一把寶劍叫油米劍, 鍾靈毓秀, 又殺敵無數,隻因劍是用燈油和大米換的,所以叫了這麼一個質樸的名字。
他說每年重陽節北地都要舉行一次天下刺繡博覽會。
他說駱王在北地的王府裡種滿了花兒, 說著承安問我:「母後你猜是什麼花兒?」
我正發著愣,遲疑著說了「牡丹」。
承安笑道:「不對,是紅梅, 駱王叔說世間隻有傲霜鬥雪的紅梅最美。兒臣也覺得雪地裡的紅梅最好看,像母後一樣好看。」
我愈加怔住了, 卻聽念念搖著我的手道:「姑母,我也要去天下刺繡博覽會。」
承安笑意盈盈地看著一襲紅裙的念念:「你嫁給我, 我帶你去。」
念念笑著揚起了頭:「好啊!」
承安笑得更加開懷:「那我就帶你去瞧駱王叔珍藏的一幅吳山居的《江南秋雁圖》, 據說是鎮府之寶,我瞧不明白, 你若去了一定能看懂。」
我問了安,假裝知禮地站在一旁侍候舅母,一次次將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炫耀的心按捺下去。
「□隻」大雁是忠貞之鳥, 我這一生, 卻愛了兩個男人。
駱王不到四十的時候就病逝了,大概北地苦寒, 隻剩一半的快樂終究不能支撐他走得更遠。
皇帝把承安過繼給了駱王,我做主把念念嫁給了承安。
不到半年, 我也病倒了。我是在皇帝的懷裡離開的。
皇帝抱著我,說:「朕知道, 你終究是要去找他的。」
我望了一眼窗外的燦爛星河, 合上雙目:「下輩子我不要再遇見你了。」
皇帝說:「好。」又說:「謝謝你這輩子成全了我。」
史書上說,我生於鍾鳴鼎食的書香世家,擅女紅,十六歲入宮, 十八歲立後,有四子,與皇帝伉儷情深,又福澤後宮, 雖壽數有缺,卻算得上一生喜樂順遂。
隻是,有少許遺憾呀。
【正文完】
番外一,華安郡主
我是皇帝姑母家的女兒,也就是皇帝的表妹,華安郡主。
但我與皇帝一向不是很熟,所以我決定先說點別的。
我有三個最好的朋友,文太醫家的文素素,平遠伯家的邱寧兒,還有尚書府的蕭又然。我們從小在女學裡一塊兒調皮搗蛋,又一塊兒挨罰抄書,結下的都是革命的友誼。
其中,我最喜歡的還是蕭又然,我知道文素素和邱寧兒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因為她一向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女娃娃,總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上天似乎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她有除皇室外最高貴的家世,有恩愛深情的父母,有兄長和姐姐的關心照拂。她是被所有人的愛呵護著長大的,所以她那麼善良執著,溫暖徳像個小太陽。
因此,當我知道駱王心許於她時,並沒有那麼驚訝。沒有人比駱王更能與她相配了,也沒有人比她更配駱王,一般好看的模樣,一般明亮的笑容,光是並肩站在那裡,都叫人覺得美好。
在我心裡駱王也是個萬般周全的男子了,當然我心裡還有另外一個,那是後話。
然後皇帝表哥第一次主動召見了我,他向我問起蕭又然,我說就是去年中秋宮宴那個穿著紅裙的女孩時,也是第一次在皇帝的臉上看到了淡淡的笑意。
他是少年登基的皇帝,一向老成莊重,總是滿臉心事,常常叫人忘了他其實也還不到二十歲而已。但是這一回,他終於顯露出一個年輕男子對於理想愛情的美好設想,並且寄託到了駱王和蕭又然的身上。
於是他從最英明的皇帝,變成了最溺愛的兄長,他縱著駱王在京城舉辦了一場接著一場的燈會,又為他選址造府,籌備賜婚。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著這一場盛世良緣的締結時,將軍府蕭又然的大表姐病逝了,出於皇室天生的政治敏感,我越來越感到不安。
皇帝又一次召見我,問我:「如果進宮,會不會要了蕭又然的命?」
他臉上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慘然,我明白他已經是殚精竭慮之後的無計可施,心中不忍,便說:「以她明豁通達的性子,大概隻會要她半條命吧。」
蕭又然就這麼帶著剩下的半條命進了宮。
好在還有邱寧兒陪著她,我也能偶爾去宮裡走動走動。更多時候我會去蕭府陪一陪她娘親,這是她進宮前託付於我的。
有一次快到蕭府的大門時,馬車的輪子因車夫疏於檢查而意外松脫,就在我要墜車之際,有人伸手將我穩穩地接在了懷裡。
是蕭家的二哥哥,蕭言。
我鎮靜下來,施施然行禮道謝,蕭言亦是飽讀聖賢之書的謙謙君子,不拘小節,將這一場意外的觸碰止乎於禮。
隻是從此我再也不能忘記自己跌落在他懷裡那一刻的緊張和踏實。
輾轉反側的一個晚上之後,我下定主意要慢慢靠近他。我想出的計策就是向他借書,蕭又然從前說過,他二哥哥並非一味死讀書的書呆子,還收集了許多歷史傳記和話本,我再去蕭家的時候,便主動向他開了口。
蕭言很是慷慨,打開了藏書閣讓我隨意挑選,還說若有弄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可以問他。
我便常常拉著文素素一起捧著書絞盡腦汁地想出些刁鑽古怪的問題,然後在還書的時候去問蕭言,以顯示我的好學聰慧和與眾不同。
可無論多麼奇怪偏門的問題,蕭言都會似笑非笑地為我一一作答。
後來蕭又然告訴我,他二哥哥惜書如命,大部分的書都不肯外借的,連她也隻能親自去藏書閣裡坐覽。我才知道,原來這蕭言真的不是個書呆子。
我就這麼沉浸到了自己的愛情裡去,借書,借字帖,還書,還字帖,每個月總有機會見上兩三回,蕭言依然總是對著我似笑非笑,顧左右而言他,一直克己復禮,不曾戳破窗戶紙,但我知道,我們都在靜靜等待著命運的成全。
不久宮裡突然傳來消息,一路順風順水,進宮半年就被晉為明昭儀的蕭又然,被褫奪封號,打入了冷宮。
宮裡對外說的是她御前失儀,等我親自進了宮才知道,她居然讓大著肚子的邱寧兒踩在她的肩上去扒牆頭偷看平遠伯,真的是活該她最後被邱寧兒坐折了兩根肋骨。盡管從小我們都這麼幹過,我也明白在宮裡這樣做是多麼不可理喻。
邱寧兒因為懷著龍嗣被寬大處理,可我還是忍不住狠狠罵了她一頓,邱寧兒哭著說她比誰都後悔,又自我安慰說皇帝應該不會太為難蕭又然,因為那天蕭又然疼暈了之後,皇帝讓人用自己的步輦送她去的冷宮,從沒聽說過有廢妃是坐著皇帝的步輦被貶入冷宮的。
邱寧兒分析皇帝這麼做是因為同樣來上朝的駱王一直在外頭看著,皇帝總得顧及心疼的駱王。我想起皇帝曾問我,進宮會不會要了蕭又然的命,他既這麼問,便是從一開始就要護著她的命的,我稍稍安了心。
駱王似是與皇帝達成了什麼共識,一直安靜地在東郊大營練兵,後來甚至心無旁騖地帶兵去了江北演練,既然視蕭又然比生命還寶貴的駱王都如此淡定,我更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後來聽母親說皇帝登基以後,冷宮就被改造得和從前大不一樣了,永遠都被陽光照著,不會再有陰暗邪惡滋生。
可是蕭又然被關了三個月之後,皇帝依然沒有要放她出來的意思,她的娘親在我跟前急哭了幾次,我最後決定進宮去求見一次皇帝表哥。
盡管蕭家的大哥哥一向是皇帝的手足心腹,男人之間卻有許多話是不能言明的,但或許可以和我這個表妹說上一說。
我到養居殿的時候,皇帝不在,讓我在屋內等著,我瞧見書案上的託盤裡放著一件新制的寢衣,一眼就能看出是蕭又然的手藝。相熟的宮人告訴我,這寢衣放在書案上好幾天了,皇帝不穿也不讓收起來,隻是沒事的時候盯著發一會兒呆。
我也盯著那寢衣發了一會兒呆,皇帝回來了,我立刻說明了來意,問他什麼時候可以放蕭又然出冷宮。
皇帝卻說:「就一直住在冷宮裡不好麼?衣食無憂,又有姐妹作伴,晚上還能看星星。何況皇宮於她本就是囚籠,出不出冷宮又有什麼區別?」
我明白皇帝的意思,讓蕭又然一直呆在冷宮裡,便不用在外面與皇帝周旋,皇帝也不用再夾在她和駱王之間,也算成全了他們的兄弟之情。
可是……那寢衣……
我嗫嚅著開了口:「可是你一直在思念她呀。」
「那又如何,」皇帝並不打算在我面前掩飾,「今日的局面於我們三個人而言,已經是最好的安排。」
我鼓起勇氣道:「駱王與她此生早已無緣,你大可以選擇由自己來護著她的。」
皇帝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是要朕自我欺騙,要她假意逢迎,再要駱王冷眼旁觀嗎?」
我的語氣不禁激動了起來:「所以你不是要她關在冷宮裡,你是要把自己的心關進禁閉,因為你已經愛上她了,愛到你怕自己多看見她一眼就會再也無法自拔……」
皇帝緩緩打斷了我:「華安,自古帝王都是配不上『情愛』二字的,你不需要用你小女孩的心思繼續猜測朕了,把這些心思都留給蕭言吧,朕答應過她會成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