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若是不得闲,便買了甜嘴零食,哄著自己的妹子去幹。
連他娘親都取笑他,這哪裡是娶媳婦,分明是祖宗。
便是我闲得不行,拿上針線繡上兩針,他瞧見了,都奪了去。
見我不依,一個大男人取了籮筐,竟模仿女兒家,繡起花來。
「珺珺要是喜歡,我繡給你用。」
見他如此,便連我也覺得李子墨可能瘋了。
晚間,我躺在他在懷裡,字字斟酌著跟他講起這些反常。
李子墨卻突然把我的臉摁到他的懷裡。
「珺珺,我曾經做過一個長長的夢。我夢見師傅師娘突然離世,有兩個自稱是你叔伯的男人把你帶走,我帶著婚書去苦苦哀求,他們才勉強答應,等你及笄,就送你回來與我成婚。
「可是後來我等了七年,你一直沒有回來,反倒是村裡突然來了一群土匪,他們一路放火殺人,不過一夜之間,大家都死了。
「我死了,心有不甘,魂魄隨著屍首來到瞭城。卻見滿村老幼如牲畜般,被人宰殺,被人分食。我目眦欲裂,卻無可奈何。
「再後來,我在瞭城遇到了你。可你已經嫁給了守城的將軍,但是他對你不好,不僅動手打你,連你辛苦生下的孩子也強行抱走。我見你日日垂淚,恨不得殺了狗賊,卻連揮上一拳的本事都沒有。
「後來你又隨他走了,但是我的魂魄沒有辦法離開瞭城,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年,我循著記憶又回到了遼縣,你那時候靜靜地躺在院中,我便附身在你身旁的柳樹上。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心中十分驚痛,想要抬起頭,卻被李子墨狠狠摁在懷裡。
我感受他咚咚的心跳聲,感受著ťŭ̀ₚ他渾身緊繃的肌肉、感受著頭頂泄露的抽噎聲。
我緊緊抱著這個男人:「子墨哥哥,那隻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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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此後,李子墨對我寵溺更盛。
婚後第三年,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
後來聽小桃紅說,李子墨聽到我時不時的慘叫色,一個大男人竟扒著產房的窗戶痛哭起來。
一家人焦頭爛額,又看著他哭笑不得。
後來聽著我的慘叫聲弱了下去,李子墨就急著要衝進產房,幸得被我爹爹拉住。
再後來,嬰兒的啼哭劃破小院,李子墨松了一口氣,卻昏厥在產房門外。等我被收拾妥當,娘親和小桃紅抱著孩子歡喜進來。
我伸手接過孩子,輕輕用下巴磨蹭孩子稚嫩的額頭,一股酸澀湧上心頭,原來孩子竟是這樣的柔軟啊。
小桃紅見我要哭,邊幫我打理頭發,便給我形容李子墨的滑稽樣,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慫的男人。
我聽了,笑得合不攏嘴,那點悲戚立刻被衝散了。
娘親見我倆這樣,無可奈何地搖頭:「整日裡,就知道欺負子墨。」
「就沒見過這麼不頂事的,嫂嫂有孕,他上吐下瀉的,嫂嫂生孩子,他又是痛哭又是昏厥的……」
我急急捂了小桃紅的嘴,嘴角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下去。李子墨,就是個呆子啊。
抱著孩子逗弄了一會,娘親和桃紅見我乏了,便抱著孩子出去,讓我好好休息。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總感覺有人在盯著我瞧,可是我太累了,又沉沉睡去。
等我醒來,就見李子墨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瞧,眼睛還紅紅的。
我用手輕輕描繪他的眉眼,他順勢把臉貼在掌心:「珺珺,我們以後都不生孩子了,我太害怕了。」
這個男人啊,果然就是個呆子。
12
有了孩子,小院子每日歡聲笑語,日子也如流水般哗哗地流過。
小家伙一歲會走路了,一家人成天跟在後面,生怕磕了碰了。
小家伙兩歲了,跑起來已經虎虎生威,卻被鄰居家的小姑娘揍得哭爹喊娘。
小家伙三歲了,我爹爹教他啟蒙,摔摔打打鬧了幾日,最後吹胡子瞪眼地說道:「罷了,罷了,也不是誰都要走讀書這條路。」
小家伙四歲了,小桃紅出嫁了,嫁給了主家娘子的小兒子,小家伙做了壓床童子,躺在新床上呼呼大睡。
小家伙五歲了,被我拿著藤條滿院子追打時,國公府大公子帶著侍衛突然踏進了小院。
小家伙力大如牛,隻顧著回頭朝我挑釁,一不小心撞到大公子懷裡,大公子生生被撞得往後退了幾步,他身邊的侍衛立刻就要拔刀。
大公子眼神制止,侍衛悻悻地退出小院子。
公子單手拎起小家伙:「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威虎將軍,快放開我,要不小爺打得你滿地找牙。」
「粗魯。」
小家伙扭頭,一口咬在大公子虎口處,公子吃痛,不得不松了手,小家伙一溜煙跑到我身邊,扛起種地的耙子,龇著牙,把我護在身後。
「你是誰?幹嗎闖進我們家?再不走,小爺我削了你的狗頭。」
我急急捂著孩子的嘴巴,他在我手裡嗚嗚嗚地反抗。
從他跨進來,我就好像被定在那裡,一動也動不得,恐懼仿佛一隻手直壓在我的肩上,我被這隻手壓得膽顫,畏怯得恨不得立刻下跪求饒。
可是心中卻又有另股力量,它把我高高託起,給我尊嚴,讓我像個人一樣挺直了腰杆。
我被兩種力量瘋狂地撕扯著,可是當小家伙衝到我面前時,那隻壓迫我的手,瞬間被擊退。
我站直了身體,目光無懼地望向公子:「敢問公子,所謂何事?」
傅岐山將小院掃視一遍,卻說了句風馬牛不相關的話:「你如今過得很好。」
然後他俯首作揖:「在下傅岐山,國公府大公子,此番前來隻為尋求故人,貿然闖入小院,還望姑娘諒解。」
說罷,又抬起眼皮,死死盯著我,冷寒的眼眸中波濤洶湧,似有千ṱũ̂⁻萬萬語凝噎在口,卻最終隻化作一句告辭,轉身離去。
我心口驟緊,竟然真的是他。
13
傅岐山出了小院,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記得他的,可她眼裡隻有憤恨和恐懼。
他想起前世,他上門拜訪老太君,在將軍府對她驚鴻一瞥。
她那時於花叢中翩翩起舞,ṱũⁿ一曲霓裳羽衣舞,真正冠絕天下。
他隨將軍貿然出現時,她顯然受了驚,長長的舞袖拂過將軍的臉龐,也從他的唇上輕輕掠過。
驚豔的不止是將軍,還有他傅岐山。
再後來,他借著將軍夫人的手,哄得李廣賦帶她來國公府赴宴。
宴會上,他讓她當場獻舞,李廣賦答應得很痛快,她應酬得滿臉愁苦,他當時心裡在想什麼呢?
他當時暗中竊喜,冷眼瞧著,李廣賦並不把她放在心上,過些時日,不如趁機將她討來。
宴會過後,他被天子派去黃河賑災。等他辦完差事回來,隻聽聞她在宰相府被人刺傷。
他派了心腹去暗暗打聽,知道真相後怒不可惡。
李廣賦竟如此作踐她,好好的高門良妾,卻如卑賤的舞姬,穿梭於高門大戶之間,供人娛樂,且差一點被宰相府的庶子捷足先登。
又想起宰相府在貪汙案中的百般阻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定要好好清算一回。
沒幾日,大公子龍陽之好,最後死在小倌身上,小兒子當街強搶民女,羈押大牢,獄中驚懼而死。
這波清算,宰相府元氣大傷,後輩男丁,僅餘襁褓中嬰孩。
若不是李廣賦極力保全,首輔隻怕要告老還鄉。
等他騰出手,想要以黃金萬兩,贖買她時,她已經被折磨瘋了,她的貼身丫鬟桃紅也死了,她一個人被丟棄在廢棄的莊子裡,整理日瘋瘋癲癲。
他曾去莊子偷偷看過她,她一會發呆,一會傻笑,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再不復初見的嬌豔。
他心中百感交集,這是第一個讓我心動的女子,又多番求之不得,如今再見這般模樣,他說不出心中的酸澀是為哪樣。
後來他將消息遞到老太君處,見她被老嬤嬤接走,他那時便想著,是他害她淪落至舞姬,如今幫她,以後便是兩不相欠。
此後八年,他們之間再無往來,最後一次想起她,是皇帝將他秘密招入皇宮,天子拿著手中的書信和賬冊,興奮得鼻尖冒汗。
李廣賦這幾年在瞭城聲望極重,已經到了百姓隻知將軍不識天子的地步,而瞭城又是大夏國北防門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且李廣賦這些年越發擁兵自重,打著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的旗號,幾次三番抗旨回京。
最後隻能以他夫人的性命相要挾,雖然逼得人回了京,但君臣之間的情誼也徹底撕破了臉。此次若是放虎歸,必成大夏心頭之患。
但李廣賦行事缜密,前朝後宮耳目親信眾多,天子多方籌謀,卻終是無所獲,如今卻是喜從天降。
先是老太君病逝,他借著守喪,逼得李廣賦逗留京師,甚至為了做足面子,他親臨將軍府吊唁,又收獲了額外驚喜。
老太君生前的管家拿著老將軍生前的丹書鐵券秘密求見,李廣賦虐殺平民充當糧草、勾結富商以權謀私,聯合外族養寇自重,明明可以一舉殲滅,卻偏偏故意縱敵逃竄,意圖養著外族,換取榮寵,甚至圖謀著自立為王,割據一方,毫無忠君思想。
而這些證據出自誰手,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饒他浸淫官場數十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隱忍與謀算,他心裡又燃起對她的渴望。
14
將軍府大公子成婚當日,他帶著官兵將全府老小押入死牢,宰相府兔死狐悲,也難逃厄運。
他本來可以多留李廣賦幾日,卻不知出於何種念想,當場將他誅殺。
可是他尋遍了將軍府,也沒有再見她。
後來,他又尋著管家的蹤跡,快馬加鞭趕到遼縣,那時她已經病入膏肓,面無血色地躺在桃花樹下,昏昏欲睡,他卻依然看迷了眼。
可他仿佛近鄉情怯,始終沒有推開她的院門。他們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後來直到探子報來她的死訊,他又鬼使神差地來到她的墓前,卻不知所謂何來。
再後來他位極人臣,嬌妻美妾在懷,卻還是於無數夜晚,想起她來。
直到許多年,他病逝床榻,回想一生,志得意滿,卻隻有想起她時,道不明是不甘還是遺憾。
等他再睜開眼,卻時光鬥轉,他竟然做回了國公府的陌上公子,而她也雲英未嫁。
他立刻派人到遼縣打聽她的下落,卻意外得知另有兩股勢力也在遼縣探查。
他顧不上許多,一邊小心地尋找她的下落,一邊又幫她掩藏蹤跡。
可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得她也是重生而來,且遠遠地躲到北魏去了。
如今跨越兩世再見,他高興她還記得他,卻也隻記得是他把她往地獄更深處推了一步。
他見她梳著婦人的發髻,卻依然喊她姑娘。
他瞧著小院井井有序,牆角圍著雞鴨兩三隻,並一塊菜園子,院子中間晾曬著男人的衣物,身邊也有小兒緊緊護著。
他突然就釋然了,前世死前噎在胸口的那口氣突然就散,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隻是想看見她笑,想看著她安安穩穩地過上好日子。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他竟不知,自己原是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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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兩邊,傅岐山走後,我扶著牆壁緩緩坐下,冷汗已經浸湿了羅裙。
小家伙見我如此,急急端一杯熱水,小心伺候我喝下,我喝了熱水,冰涼的身體才透出點點熱氣。
小家伙又急急扶我起來,我仿佛走過了千山萬水一般,疲憊得很,踉踉跄跄地倒在榻上。
小家伙一直不安地守著我,我卻連我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一直等到傍晚,一家人下工回來。
小家伙顛三倒四地把事情說了,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害怕得也是語無倫次。
我一直以為我躲到關外,就能躲開所有的人和事,卻不想該來的終歸是要來。
而這一年,也剛好是李廣賦即將駐守瞭城的一年。
此時,一家人坐在一起愁眉不展。
李子墨突然站出來,握緊了拳頭說:「我們走,再往北走,往西域去。」
爹爹按著李子墨坐下,長嘆一聲說道:「都是我惹的禍端。」
娘親走上前,緊緊拉著爹爹的手,接著說道:
「這端禍事因我而起,我自小被賣進國公府充當舞姬,及笄後,因一曲霓裳羽衣舞得宮中貴人贊譽,一時風頭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