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又說:「原來,剖心這樣痛,難怪你那個時候生生掐斷了我的手臂。」
我收了劍,欣賞著他無力抵抗的脆弱,笑得很含蓄:「時隔久遠,我本是忘記了,可是看到你,我又想起來了。是啊,那會兒可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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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櫻撲上來,震驚道:「你為何能用鐵錘劍!你又為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布下困神陣!這是上古陣法,早已失傳。」
我笑道:「鐵錘本就是我鑄的劍,我為何不能用。我的妖獸饕餮是天穹聖山的看門人,它布下陣法沒什麼稀奇。至於早已失傳……那是因為我死了兩百年,自然無人再知曉。」
齊櫻想去扶臨滄,被我一腳踹開,施了定身法。
我走過去,瞧著那隻禿毛老鳳凰,一劍斬斷他的手臂。
他驚恐交加地吼道:「是你!你居然復活了!」
「她到底是誰,竟然如此膽大包天!」
「你快放我們出去!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一些小輩還在叫囂,一些認出我的老輩全都沉默不語。
就連那隻禿毛老鳳凰被我斬了一隻胳膊,也隻敢仇怨地盯著我,不敢多罵半句。
我懶洋洋地喊出饕餮:「告訴他們,我是誰。」
饕餮瓮聲瓮氣道:「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法力滔天,澤被蒼生的天降聖靈——靈主宋柔。」
我滿意點頭,拍了拍他的大虎頭:「被關了兩百年,看來還沒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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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和老頭撓了撓頭,一臉愁苦地站出來道:「終究是我們欠了你的,你說要如何收場。」
這個問題一下子難住了我。
我有些為難,用劍戳了戳臨滄,柔弱地問他:「劍主,這畢竟是我們大婚的日子,你說我該怎麼辦呀?」
「當年困殺她之人,盡數誅殺。」臨滄又吐了一口血,看起來搖搖欲墜。
他這話一落,禿毛老鳳凰第一個要跑。
我隨手斬下一劍,他斷了雙腿。
我嘆了口氣:「一把年紀了,這麼沉不住氣,當年可是你聯合那些烏合之眾圍殺我的。」
禿毛老鳳凰不甘心地大罵道:「還不是你犯賤,愛上臨滄,生出了人心,才給我們可乘之機。」
16
我是建木成精,生來便有靈智,可借天地之力。
十萬大山的眾多精怪,被我照拂,尊稱我一聲靈主。
草木成精是沒有心的,天生空殼。
生愛便生心,有了心,離開靈山修為便會大減。
現在想想,這是上天在告誡我,不生情愛,屁事沒有。
劍閣毗鄰靈山,我生有靈智那會兒,臨滄早已天下聞名。
他喜靜,總是來靈山練劍,而後在我的枝葉上睡覺。
我那會兒頑皮,喜歡晃蕩著樹枝將他拋來拋去。
我修成人身以後,他總是揪著我讀書寫字。
我不耐煩學那些,他卻嘆道:「阿柔,你貴為靈主,要為十萬大山的精怪們以身作則。如果蒙昧度日,將來遇事該如何決策。建木是神樹,取你靈軀煉藥可獲長生。你從沒出過靈山,不知人心險惡。」
我聽得懵懵懂懂,卻也乖乖跟他一起讀書,一起雲遊。
隻是我越長大,臨滄待我的態度越怪。
我依稀記得那一晚,我跟臨滄坐在雲海中賞月。
我問他:「山裡的小精怪都說咱們在談情說愛,臨滄,你說什麼是情愛啊?」
他答不上來,隻是忽然抱住我,咬住了我的嘴唇。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唇齒交纏,令人心慌。
我靠在他的懷裡,抓著他的手按在我的懷裡。
我又高興又忐忑地說道:「诶诶诶,你快聽,我有心了。」
臨滄教會了我情愛,讓我生出了心。
而這顆心,終究是被他親自剖開了。
當年我用自身枝木為他鑄造鐵錘劍。
鐵錘劍可破萬法,可斬一切。
可笑,臨滄剖了我的心,用著我的劍永封魔域之門。
他成就無上威名,而我魂飛魄散。
我想起那些往事,唏噓道:「既然臨滄你說要斬盡當初負我之人,那就由你來動手吧。鳳凰山、蓮花洞、福壽洞,我要動手之人受盡折磨而死,我要他們的後人給我為奴為婢!」
齊櫻最先哭喊道:「宋柔,你這是要讓師兄背上萬千罵名!何必,何必呢。」
「真是哭得讓我心煩。」我嫌她不爭氣,「等你師兄殺完人,我讓他日日陪你顛鸞倒鳳,豈不快活。現在哭,將來你還得感謝我。」
臨滄卻單膝跪在我的身前,親吻著我的手,他一字一句道:「從今往後,我不再是劍閣之主。我原為靈主驅使,為奴為婢,莫敢不從。」
他的心口還在流血,嘴唇沒有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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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養魂的這兩百年,靈山自封,周遭的十萬大山萬物沉睡。
建木高聳入雲,黯淡無光,無法溝通天地之力。
我站在雲頭,看著沉睡的萬物,心頭十分自責。
當年若不是我生出了心,怎會連累它們。
饕餮看出我的難過,安慰我:「你本體沉睡以後,靈山就封禁了。許多依靠你精氣活著的小精怪都被帶到了劍閣,我看著它們,它們沒被欺負過。隻是沒了你的精氣,它們失去記憶,這兩百年過得有些呆傻。」
我一步入靈山,剎那之間,天地靈氣被我引入。
萬物復蘇,百花爭豔,千鳥來朝拜。
那些蟄伏沉睡的精怪們,從四面八方趕來跪拜我。
三千小精怪們,懵懂一瞬,想起前塵往事。
它們又開始號啕大哭,幾乎要淹了靈山。
小人參精抱著我的腿哭道:「靈主!你終於醒了!當年你本體沉睡,我們差點就活不成了。劍主穿過靈山封印,把我們帶到了劍閣。」
臨滄之所以能夠在靈山出入自由,是因為他有鐵錘劍,這把劍是我的本體枝木錘煉出來的,是靈山的鑰匙。
饕餮支支吾吾道:「臨滄這兩百年想盡一切辦法為你修補魂魄,每次外出都受傷歸來。他為了取魂燈,被東海妖獸所傷,差點就死在了海上。他送你入凡間養魂,看著你跟齊羽生活,每次回來都要枯坐到天亮。」
「靈山百廢待興,我們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闲散度日。」我無視饕餮的話,狠厲道,「以後都打起精神修煉,否則敵人來犯,我們隻能束手就擒。」
當年那些人為了殺我,虐殺了多少靈山精怪逼我就範。
如果我聽臨滄的話,好好逼它們修煉,是不是就能保住性命。
我回歸靈山的第十日,臨滄殺光了最後一個人。
當年圍攻我的十八人,盡是鼎鼎大名的修者。
臨滄渾身是血地出現在我面前,虛弱的說道:「不負所託。」
從今往後,他再不是劍主,而是我的奴隸臨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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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夢到了被剖心那一日,是天下蒼生的劫,也是我的劫。
魔域之門千年一現,每次都是生靈塗炭,死傷眾多。
臨滄說南海老叟算出魔域之門將會出現在靈山,他要跟我早做防備。
我也是那時候,允許那些修者出入靈山。
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生了異心,想要將靈山據為己有。
也許是看到取之不盡的天才地寶,也許是得知靈山靈氣永不枯竭。
又或許是他們知道我是建木成精,可溝通神靈。
臨滄憂心道:「你不該告訴他們你可溝通神靈,阿柔,從今日起,封了靈山。」
那時,我不懂人性貪婪,隻想著與他們共進退,抵御魔門現世。
食建木之精可長生不死,那些壽元將近的老家伙們瘋狂動心。
以禿毛老鳳凰為首,聯合了一批將死之人要殺我。
我告訴臨滄,我有辦法將魔域之門挪出靈山。
隻是到時候要那些修者配合我,布下困神陣,讓魔物無法穿過魔域之門。
臨滄立馬說道:「那就挪到東海深處,到時候我與你共進退。」
我讓饕餮去東海布下困神陣。
我又悄悄告訴臨滄:「建木之心可以永封魔門,千年之劫可破。」
臨滄當時的表情非常肅然,他要我永遠不要告訴別人。
那是我第一次在臨滄臉上看到驚懼的神情,他十分不安,抱著我親了又親。
他又說:「我還是太弱了,阿柔,我怕有一日我護不住你。」
我不以為意地說道:「隻要我在靈山,就沒人能夠傷我。」
魔域之門果真出現在靈山,我化作本體將那道門封住,轉瞬移到東海深處。
饕餮早已布下困神陣,鎖死周遭天地。
魔物從魔門穿過,被我們一一誅殺。
那一晚,殺得天地失色,海水染成了紅色。
魔域之門越來越小,魔物也越來越弱。
我離開靈山太久,有些虛弱。
那些人將我困住的時候,我幾乎無法抵抗。
禿毛老鳳凰貪婪地看著我:「建木之精,食之可與天地同壽。怪就怪你生出了心,出了靈山便無法自保。今日,你乖乖受死吧。」
我那個時候被他們吸食精氣,已經神志不清。
我隻記得臨滄抱著我,用鐵錘劍剖開我的心。
太疼了,疼得我幾乎想當場去死。
臨滄渾身都在抖,他吻住我的臉頰,冰冷的淚落在我臉上。
我疼得已經失去了知覺,隻聽到他哽咽的聲音。
「阿柔,睡吧,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醒了,臨滄成了劍閣之主,無人能敵。
他隻有半身修為都能斬殺掉曾經困殺我之人,可見修為高深。
如今,他擁有了保護我的能力,我卻不再喜歡他。
沒了心,我不通情愛,瞧見他跟路邊的草木沒什麼兩樣。
要不是為了恢復修為,我都懶得跟他睡這十年。
小人參精哭哭啼啼走進來,話都說不清楚。
我被它吵得頭疼,揪著它的小辮子讓它先別哭。
它這才哽咽道:「劍主要死了。」
「不對,是劍主已經死了。」
19
臨滄睡在我的本體下,周遭花木繁盛,將他團團圍住。
我過去的時候,三千精怪守在他邊上,都在默默垂淚。
臨滄照顧了它們兩百多年,它們對他感情很深。
他大概知道自己要死了,今日打扮得十分妥帖。
穿著我最愛的玄色衣袍,靜靜地躺在那兒。
我看著他道:「死了就埋了,哭什麼。」
饕餮唉聲嘆氣:「他為你聚魂,這些年本來就大傷未愈,後來盜取女娲泥傷了仙骨。重傷之下去誅殺那些惡賊,傷勢加重。在靈山這些日子,天天吐血。小人參精要割掉半身為他入藥,他也不肯。今早發現的時候,發現他躺在這兒沒了氣息。」
他這一番話,惹得精怪們更傷心了,幹脆哭鬧起來。
「靈主,求你救救他吧。」
「劍主他很可憐的,這兩百年他都沒睡過一天好覺。」
「是呀是呀,他日日畫燈籠,夜夜望著靈山,就盼著靈主你醒過來。」
我嫌它們吵鬧,敷衍道:「好了好了,我且試試。」
我用本體為臨滄聚靈,天地靈氣盡數往他靈脈湧動著。
就在那一刻,他醒了過來。
臨滄用鐵錘劍剖了半顆心分給我。
我如今本體與他靈脈相連,一時間竟然無法逃脫。
我怒罵道:「臨滄,你裝死!」
臨滄緊緊地抱著我:「阿柔,我分半顆心給你,隻求你再愛我一次。沒有你的愛,我活不下去。」
他竟然說著這樣肉麻的話,淚水滴落在我的脖頸。
我惡語相向:「那你怎麼不幹脆去死。」
臨滄苦澀地說道:「我怕我死以後,你為旁人生出心,從今以後徹徹底底忘卻我。」
那半顆心在我的胸口跳動,一時間陌生的情感在我的四肢百骸湧動著。
我承受不住,昏死過去。
依稀聽到饕餮憂心忡忡道:「咱們這樣算計靈主,隻怕她醒來要大發雷霆。」
小人參精出謀劃策道:「哎呀,別胡說,我們真當劍主死了,才這樣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