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隨後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
接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等到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眼神卻開始躲避我的視線。
他色厲內荏地冷著聲音道:
「沒病吧你,發什麼癔症?」
我撇撇嘴,從地上撿起那盒牛奶:「我沒病。
「你為什麼不敢看著我?」
他抿了抿唇,沒接話。
我又道:
「你就不能表現得鎮定點嗎?你現在這個反應,會讓我覺得,我的猜測……」
都他媽是真的。
譬如,你真的總在尋找各種理由靠近我。
譬如看似巧合,其實是落進了算計裡的重逢。
譬如明明幾乎每天都在吵架,卻又有人忍不住偷偷懷揣真心的那麼多年。
再譬如……
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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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說,我天生就是個打直球的料子。
我鮮少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感到後悔。
也從不在心裡主動美化自己未曾選擇的那條道路。
在不觸碰法律,不違背道德的前提下,沒有錯誤選項的存在。
我作的任何決定都是正確的。
我的人生我出卷,亂寫也是滿分卷!
所以在第一期節目錄制結束,我和江慕南暫時退出了遊戲的當晚。
我當機立斷,敲開了他的房門。
……我後悔了我的上帝。
眼前高大的男人上身赤裸,隻在腰間圍了條白色的浴巾,流暢漂亮的肩頸線條毫無遮掩地暴露在我面前。
自發梢落下的水珠順著精致的下颌線,一路滑落進頸窩裡。
我咽了咽口水。
啊不是。
我捂著眼睛連連後退。
「你你你你你你幹什麼呢你江慕南!你把衣服穿上!你不守男德ṱù₇!!」
對面的人沉默了。
他的沉默震耳欲聾。
良久。
他輕聲嘆息,隨後走過來,手搭上我的手腕,試圖把我擋著眼睛的手拿開:「睜眼。」
不行。
他這是誘導犯罪啊。
我拼命搖頭。
「不睜!」
「睜眼。」他冷聲重復。
「已經穿上了。」他又道。
我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睜開。
還好還好。
沒騙我。
可能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和江慕南抬槓。
我一見面就總想挑他點刺兒。
我說:「你在外面拋頭露面這幾年把男德全都給忘了?為什麼不穿衣服!」
江慕南:「?」
江慕南:「我洗澡呢,你洗澡穿著衣服洗?」
我沉吟片刻。
「好吧跳過這個環節。
「我來找你,是有別的事情想問。」
「嗯?」他眉梢微挑,似乎饒有興致,
「問。」
有很多疑問都亟待解答。
並且,很大概率,隻有他能解答。
我抬眸,目光認真地看著他:「你主動要求和我坐同桌的事,那兩年多送早餐的人,還有……」
江慕南笑了笑:
「你果然是想問這些。」
他喃喃自語:「應該讓你知道的,也算是給我自己一個交代。」
燈光昏暗。
他抬眸看向我,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
隨後把手放到我頭頂,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
是此前從未有過的親昵舉動。
我沒有絲毫躲避。
或者說,我根本已經避無可避。
16
那天晚上江慕南說,這麼多年的真相,有關我想知道的一切,ŧū¹都隱藏在後續的遊戲情景裡。
第二期節目的錄制。
時間線跳躍到高三下學期,百日誓ŧú⁹師大會的前一天。
高考逼近,復習正是最緊張的時候。
學校組織了一次天臺喊話活動。
所有高三學生排著隊上臺挨個兒喊話。
我社交恐懼症間歇性發作。
所以那天請病假溜了沒去。
也不知道現場是什麼模樣,大家喊話的內容是什麼。
隻在後來聽說江慕南好像上去說過什麼炸裂的話,表白了誰誰誰。
但這一次,我以遊戲玩家和節目嘉賓的身份親臨了現場。
大家喊話的內容五花八門。
二號同學:「三班的陳佳琪是個臭棋簍子,別和她下棋。」
五號同學:「我一直覺得我們學校食堂買油根本不需要花錢,懂自懂。」
七號同學:「真的受不了某些男的,走路上空氣投籃的時候能不能看看自己身邊有沒有人,打到老子三回了還不道歉!」
九號:「我去你媽的數學題難死了!」
……
名單又翻過一頁。
主持人高聲念道:「下一位,高三九班的江慕南同學。」
全息遊戲裡,尚且還是少年模樣,穿著一身藍色校服的江慕南從從容容走上臺。
他先朝臺下鞠了一躬,稍作停頓後,緩慢開口。
嗓音如山泉擊石般清冽:
「我想告訴一個人,我很喜歡她。已經喜歡過很多年,不出意外的話,還會有更多年。
「希望有一天我的喜歡,能當著她的面,宣之於口。
「就這樣,謝謝。」
這是今天走上臺的所有人裡,第一個上來表白的。
雖然沒說對象是誰。
臺下有不少人開始起哄。
笑鬧聲如同潮湧,一浪接著一浪。
我不自覺地攥緊了手心,盯著他緊抿的唇角。
心跳驟然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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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期節目錄制。
距離高考隻剩下 56 天。
蟬鳴聲劃破盛夏燥熱無比的空氣。
和記憶裡一樣,我在午休時間捧著一堆試卷去空教室自習。
倒數第三排,靠窗的座位。
木質的課桌上端端正正擺放著一本餘華的《活著》。
書沒有完全合上,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中間似乎夾著什麼東西。
現實世界裡的我,出於禮貌,沒有打開看。
但在這裡,我翻開了這本書。
裡面是好多張草稿紙和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紙條。
草草畫下的幾何圖形,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和演算過程,挨挨擠擠地鋪滿了潔白紙張。
但湊近了仔細看,各種數學符號間的空隙裡,有不少稿紙主人留下的可愛字跡:
「如何證明 AD 和 CF 垂直?我的眼睛就是尺,我說垂直就垂直。
「完犢子,語文一診那道閱讀選擇題好像選錯了。都怪微博,我考試的時候滿腦子林黛玉倒拔垂楊柳,魯智深風雪山神廟。
「笑瘋了,今天去幫地理老師整理答題卡,在描述湖泊成因的那一題下面,有個女生寫的答案是:上帝落下的眼淚。
「整得還挺浪漫,就是不太科學。
「其實每天和她吵架也挺好的,好歹有交集,總比平行線好。
「這次一診的成績出來了,她排年級第三。無所謂不就差了幾百名嗎。
「不知道她想報哪個學校,不能同校那同城總行吧。不過一個和她見面就掐的人突然問她想去哪個學校是不是很奇怪,她會不會以為我想追殺她?
……
越看到後面就越是能夠確認。
書和草稿紙都是江慕南的。
這裡提到的「她」,指的就是我。
我感覺自己心髒在毫無章法地胡亂跳動。
窗外,枝繁葉盛的梧桐樹上,有三兩聲蟬鳴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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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期節目錄制。
我和江慕南受邀擔任本檔戀綜的飛行嘉賓。
這是合同期內,我們需要錄制的最後一期節目。
遊戲裡的時間線也來到了高考結束的那一天。
我們學校的老傳統,歷年都是高考結束以後再拍畢業照。
六月八日下午四點五十五分。
最後一門,外語。
陽光透窗漏葉灑進來,落到試卷上,形成一片斑駁的光影。
整間考場鴉雀無聲,隻有頭頂上的吊扇在「吱呀吱呀」地轉動。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最後一次核對自己的答題卡填塗是否有誤。
五分鍾後,鈴響。
廣播隨之響起:
「本堂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若考生再作答,則視為違規處理……」
我長舒一口氣,合上筆帽,等監考老師確認過答題卡無誤以後,走出考場,坐上學校的車,回去拍畢業照。
和記憶裡一樣。
那天太陽很大很大,但大家都很興奮。
校門口聚集了一大群家長,有的穿紅衣服,有的手捧鮮花。
不少拍完照片的同學已經拉著行李箱離開學校。
有人擁抱哭泣,有人相互祝福。
我們費了好半天勁兒才把高三這一年堆積成山的習題和試卷都收拾好,然後走到操場拍畢業照。
攝影師準備按下快門,老高站在前面偷偷抹淚。
江慕南站在我身後。
我注意到了,先前站隊的時候,他和我身後的同學商量著換了位置。
拍完照片,大家道別,打算各自離去。
江慕南突然說,畢業快樂,以後或許不會再見了,我和大家擁抱一下吧。
這當然是現實裡也發生過的事情。
但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過來。
他這個提議,是為了什麼。
「分別那天,為了能光明正大地擁抱你,我擁抱了所有人。」
他從隊列的最末一排往前走。
一個一個地擁抱,微笑,祝福。
最後一個,輪到我。
我大概此生都不會忘記那個畫面。
穿著藍白校服的少年伸開雙臂笑著走向我,眸光燦若星辰。
相擁那一刻,他在我耳邊,輕聲道:
「林羨北同學,祝你前程似錦,一生快樂。」
……
「叮」的一聲,意識忽然間陷入一片混沌。
遊戲結束了。
19
有關於江慕南或許暗戀我這件事情。
其實在錄制第一期節目的時候,我ťű̂₆心裡就已經有了假設。
在當時的我看來,這是一個異常大膽的假設。
如果他高二那年,在天臺喊話表白的對象,是我。
如果他高三偷偷寫的那本日記裡面,時常出現的那個身影是我。
如果他後來在訪談裡提及的那個很美好的人是我。
如果刻意唱反調隻是為了引起注意。
如果所有我以為的巧合都是他蓄意接近。
如果他現在仍舊喜歡我。
那他對我的喜歡,已經持續了整整十一個夏天。
整整四千多個日夜。
我那時覺得這是天方夜譚,告誡自己別想太多。
可是現在。
這些假設裡的好幾條,都在那個全息遊戲裡,在我們過往的記憶裡得到了證實。
高中那幾年。
他沒有得到我回應的好幾個瞬間,都在遊戲裡以另一種方式重見天日。
都被他的心上人看到。
我突然又想起在公司見面那天,他問我:「還記得上次見面那天,你跟我說了什麼嗎?」
我以為他說的「上次見面」指的是幾天前我們在豆瓣撕逼。
其實不是的。
上次見面,是畢業那天。
他擁抱住我,跟我說,祝你前程似錦,一生快樂。
我回抱住他,告訴他:
「你也一樣。」
20
節目錄制正式宣告結束。
我走出化妝間,在走廊裡和江慕南迎面撞上。
我那時已經被這或許是長達了十餘年的喜歡砸得暈頭轉向。
於是我向他求證我的假設。
功成名就,年近而立的江影帝站在我面前,像少年時期一樣紅了眼眶。
他說:「你的每一條假設,都沒有錯。
「還有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十餘年,明明喜歡卻不敢靠近。
唯一的接觸隻能靠吵架來維系。
我之前怕自己無法得體且正確地回應這份感情。
從遊戲裡出來後。
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意已經變得明晰。
所以化妝間外面的過道裡,我單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主動仰起頭,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我說:
「江慕南同學,我也喜歡你。」
21
又過去很多年。
我路過母校,恰好趕上了高考結束那一天。
一張張青澀且稚嫩的臉龐哭著笑著分別。
不遠處的花店裡,店主彈著吉他唱歌。
有一句歌詞是:
「愛你的每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