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在這幾天陳煙雨都不在,不至於看見這些骯髒齷齪的事。
煩死了,沒良心的一點都不在乎我,我卻整天想著替她報仇,我上輩子肯定欠了她的債,這輩子才這麼悽慘。
這天晚上回家的時候,有個自稱警察的男人在爛尾樓下等我,說有些事要問一問我。
警局裡,他拿出了我給女瘋子的那件外套。
他告訴我外套是在爛尾樓裡發現的,下面還有一灘血跡。
他一路調查,有人說曾經看到一個女瘋子穿著這件外套,外貌特徵很像他的師娘。
這個師娘已經失蹤很多年,他一直在找人。
我把女瘋子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他,他讓我暫時在門外等著。
旁邊的死孩子哭得我心煩,於是我一把捂住了他的臉。
他在抱怨小女生騙他,我心裡也開始抱怨陳煙雨,說走就走,真把老子當提款機了。
女人的承諾真不靠譜。
4
宋淼言的事還是被陳煙雨發現了,明明有柔和的風吹過來,我知道她還在。
可下一秒,整個山裡就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打開車窗,山風呼嘯,冰涼得像要刮斷我的骨頭。
回去之後開始發燒,我自虐一般把自己扔在潮湿的房間裡,不肯吃藥也沒有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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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心疼嗎?
算了,老子才不需要。
電視很吵,之前陳煙雨看的狗血電視劇已經大團圓結局了,那對狗男女竟然也能圓滿,真搞笑。
你說呢,陳煙雨?
風鈴一動不動,風永遠好像停了。
5
這天下了大雨,我打著傘往爛尾樓走,過馬路的時候有個女人攔住我。
是那個瘋子,她已經換了幹淨的衣服,頭發挽起來,身上再沒有發瘋的痕跡。
她解釋說她經過爛尾樓的時候發現一個摔了一跤、全身是血的老人家,於是暫時用外套把人遮住,後來救人的時候太匆忙,把外套落下了。
又說什麼要報恩,非得請我喝一杯。
順手而已,她想太多了。不過鬼使神差,我好像隻是走神了一會兒,就跟著她進了旁邊的茶館。
竟然有人請喝一杯是喝茶?連陳煙雨都不會這麼離譜。
「我叫葉橙,很多年前被拐賣了。」
這個女人剛坐下,就開始回憶起往事:「被解救的時候正全身赤裸縮在角落裡。」
「有個男人走過來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把我護在了身後。」
葉橙眼裡閃著光,那樣的溫柔我曾在陳煙雨眼裡見過。
「我一直跟著他,直到後來有一天,我親眼看見他被槍殺。」
她微微發抖,下意識端起手邊的茶,喝下之後緩了緩,終於開口:「於是我瘋了。」
我盯著手裡的打火機,並沒有接話,因為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話。
明明我隻是個不相關的人。
「那天你把衣服扔到我身上時,我突然想起那一年,他的衣服就是這麼輕柔地落下來,遮住了這個世界的髒髒和所有我不願面對的過往。」
「魂魄恢復記憶回到身體裡,人就清醒了。」
見我不吭聲,葉橙兩手捧熱茶抬起頭:「人會瘋是因為魂丟了。」
「我的魂失去記憶四處飄蕩,你知道這些年我去了哪裡嗎?」
她放下茶:「在地府,陳煙雨手下做事。」
「我是陳煙雨的助理。」
打火機從我手裡飛了出去。
6
葉橙告訴我,發瘋這種事對人來說,叫劫難。
魂魄離開身體之後會失去記憶,雖然跟身體還有聯系,但如果沒有契機沒有信念、想不起來過去的一切,那麼一輩子都會是遊魂;身體也會因為沒有靈魂失去思考的能力。
而如果想起來,魂魄就會回到身體裡,劫難也就過去了。
「如果不是你,我恐怕過不了這個劫難,等到這具身體死去的時候,會被關在地府不見天日。」
「不過這一趟很值得,我見到了他……」
葉橙眼中的希冀讓她的聲音柔和起來:「雖然……雖然當時我沒有記憶,他也不是曾經的樣子,可我知道那就是他。等生死簿上死期到了的那天,我按照寫好的結局死去,就能留在他身邊了。」
「你和煙雨都是我的恩人,有些事不能由身為鬼的她說出來,就讓我來告訴你吧。」
她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我:「這個人叫隋青。」
7
我根據葉橙給的地址找了過去,那是個很髒很舊的小區,每一棟房子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門口像個巨大的垃圾場,散發著一種腐爛的味道。
我低頭看詳細地址,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有人從 5 樓一躍而下,驚叫聲充斥著整個小區。我打了醫院的電話,又衝過去抱著她上了救護車。
跳樓的就是照片上的隋青。
葉橙告訴我,陳煙雨和地府籤了合同和保密協議。
五年之內她如果能湊到足夠的錢,就有回到人間的機會。
這是個巨大的數額,但她不能將這件事告訴生前的親人。第五年,也就是今年,她的錢快湊夠了,隻缺每年清明我給她燒的那筆巨款。
所以她才會慌張地來人間找我,非要我給她燒紙。
她湊夠錢得到機會之後,還要挑選一個這段時間裡死期到了的人,此人得完全失去求生意識。並且為了不引人注目,這個人必須孤僻、沒有親人和朋友。
也就是說,必須得出現一個自願赴死、死期也剛好到,卻又沒人在意他死活的人。
「人是我走之前挑好的,這段時間隻有這麼一個符合條件的人。」
葉橙當時說:「剛寫完這個人的名字,我的靈魂突然回憶起過去的一切回到了身體裡。」
陳煙雨之所以能有這個機會是因為生前積德,但是這件事成功率很低,一旦失敗就會被打入地獄,因為這本身就是違背生死輪回的事。
地府開設這個業務是為了彰顯人道主義,讓想死和想活的人各得其所,卻不會管成功率。
陳煙雨需要在這個人的靈魂離開身體那一刻落到這具身體裡,而這個時候身體已經受了重創,靠著現代醫學未必能救下來。
也就是說,她費了那麼大一番功夫,賭上自己的所有,最後卻可能因為這個身體撐不下去功虧一簣。
甚至因為落到了這具身體裡,她自己也會受盡折磨、意識模糊,隻能靠求生意識和信念來撐。
撐得過來是造化,撐不過就是天意。
我能做的,除了快些叫來救護車盡力救下這具身體,也隻有陪著她了。
8
隋青全身是血,那麼陌生的一張臉,碰到她的時候我卻止不住發抖。我害怕,我怕這具身體裡裝的是我的陳煙雨,又怕不是她。
未知的恐懼席卷著我全身,這是第二次了,我不敢想象再一次失去陳煙雨會怎樣。
她很快被送進手術室,我坐在走廊裡聽到一陣哭聲,旁邊的房間推了個蓋著白布的人出來。
五年裡糾纏著我的噩夢在腦海裡重現,我總是夢見陳煙雨在我面前笑鬧,我剛伸手碰到她,她就變成了一抔灰,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我兩手交握在一起,整個人止不住戰慄。
這些年的一切走馬燈一樣在我腦子裡閃過,每一帧都有陳煙雨。
她已經長在了我的骨血裡,可我卻不知道,怎樣才能救她,怎樣才能留住她。
我突然很後悔,她在地府好好兒待著也不錯,我為什麼非要讓她回來,讓她遭這種罪。
要是……要是我一開始就不願意她回來,她會不會放棄那個幾乎不可能成功的機會?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其實隻要她開開心心的,好好兒的,在不在我身邊又怎麼樣?
相愛並不是隻有一輩子在一起這一種結果。
相愛?
人為什麼要相愛?
我和陳煙雨為什麼要相愛?
相愛是為了不再孤獨,而不是為了受盡折磨。
愛不是成全也不是佔有,是傳說中的美好事物,哪怕是世人的謊言,也要為此荒廢時光。
可是陳煙雨,你告訴我,我們這麼固執真的對嗎?
「你王八蛋!」
「(像」手術燈熄滅了,我腿軟得幾乎站不起來,隻能硬撐著走過去。那道沉重的門被打開,醫生走出來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腦子片空白, 全身都失去了支撐,直到第二個醫生走出來, 他說:「先轉重症監護室吧。」
我虛脫一般順著牆癱坐下去,幸好,幸好還有一絲希望。
整個人根本無法思考, 我隻能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按照醫生的吩咐麻木地做事,直到幾天之後。
這個時候情況似乎好了一些,醫生允許我進去看她。
這具叫隋青的身體插滿了管子, 分明是陌生的一張臉, 可我的眼眶突然就紅了。
陳煙雨她很怕疼。
我走過去的時候, 床上的人好像突然動了動,我不敢碰她,害怕她真的變成一具屍體。
她戴著氧氣罩,手指微微動了動, 旁邊年輕的護士小聲對我說:「可以跟她說話,她能聽見的。」
我蹲下, 伏在她床邊輕聲說:「陳煙雨,我愛你。」
快二十年的時間裡, 我沒有一刻, 不愛你。
哪怕你成了鬼, 哪怕你落到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裡變成別人的模樣。
你或許不是世界的寵兒,但你是段橋的唯一。
10
隋青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清醒了, 隻是還戴著氧氣罩,她微微側著脖子, 就那麼盯住我看。
最後她將目光落到我好幾天沒洗的頭發上,眨了眨眼,意思是:沒眼看。
我揉了揉邋裡邋遢的頭發,看向窗外, 真是個好天氣,是該剪頭發了。
回去的時候護士已經把病床搖了起來,她正靠在床上看落到病房裡的陽光,還伸手抓了抓陽光下的灰塵。
混世魔王陳煙雨,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我站在門口看她折騰了好一會兒,眼睛發澀, 沒良心的小東西,你還活著, 真好。
可我還是不敢上前, 我怕她開口問我是誰,又怕這隻是一場夢。直到她發現我, 向我招招手,笑了。
我走過去坐到病床上,她立刻伸手抓了抓我剛剪好的頭發,手慢慢往下移, 描我的眉毛。
接著指尖落到了我的眼睛、嘴唇上, 她好像在回憶我的樣子。
我顫抖著手低頭抓住她的手貼著她的手心,那麼溫暖那麼柔軟,讓我觸碰到就再不想放開。
她也抬頭看我,眼裡有閃爍的淚光, 夾雜著我懷念眷戀的溫柔。
像一陣柔和的風撲到了我的懷裡,我聽見她靠在我胸口輕聲說:「段橋,我回來陪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