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眼底驟然湧現強烈的恨,唇角卻始終淡笑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傳進我的耳朵:
「是你說,要變成凡人與我重新開始的……江稚魚,你騙我。」
啪嗒……
血滴入我的唇縫,血腥氣慢慢在唇齒見擴散開來。
遠處一道閃電驟然落下,匕首消散於無形。
與此同時,四肢百骸如被絲線絞緊,我慘叫出聲。
……
痛。
痛入骨髓。
仿佛要割裂我的靈魂,軀體墜入極致的冷中。
好像……我早已不屬於人間。
江景淮的力道逐漸變得微不足道,我汗如雨下,一口咬在江景淮的肩膀上,血腥噴湧入喉。
轟隆……
雷聲一個接一個。
妖邪嗚咽聲自四野中傳來,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了。
血霧四起,帶血的匕首最終融入我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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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下面,望著江景淮那張死都忘不掉的臉,突然笑了。
「江景淮,你好天真啊。」
「……對著我的肉體凡胎也能動心,活該你一敗塗地。」
7
江景淮怒極,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
我伸手插入他胸前的血肉,笑著掏了又掏,看著他愈發蒼白的臉,問:「你把心藏哪了?」
看得出來,江景淮眼底滔天的恨幾乎要將我焚燒殆盡。
可惜他身受重創,輕輕一推,我們便換了位置。
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挑起江景淮的下巴,無比輕佻地問:
「鬼君大人,受制於人的滋味,如何?」
當日他背叛我,怕也如我此刻般,愉悅至極。
這樣想著,我手上的動作越發狠辣,恨不得將他胸膛捅穿。
一百年前,大婚當日,他將我沉塘,又焚江家滿門,七日後我們二人雙雙化作厲鬼。
隻不過他運氣好,得天地垂憐,化作掌控一方鬼蜮的鬼君。
我卻隻是躲在陰暗處見不得光的紅厲鬼。
一強一弱,他灑下天羅地網懸賞我。
而我,恨不得叫他挫骨揚灰,魂飛魄散。
天道不公。
若在尋常,我一介紅厲鬼奈何不得他。
甚至連江景淮的鬼蜮都無法靠近,更別提殺了他。
直到我們互相折磨百年後,我才知曉,江景淮想把我的肉體凡胎困在身邊,為他孕育子嗣,從而變成不死人,三魂七魄盡毀,不入輪回,生生世世受他折磨。
他太想讓我得到報應了。
於是我坐在橋邊,遙遙望著遺世獨立如仙人似的江景淮,壓住心底的恨意,柔聲說:
「江景淮,我累了,若你仍覺得我欠了你,我甘願化作凡人,任你折磨。」
這蠢貨竟也信。
其實哪有小鎮子上的貧苦姑娘阿茵,不過是我掩掉野心後純真的皮囊。
他把茅屋選在鬼蜮之外,迎我成了他的妻,一心讓我誕下子嗣。
而我隻需要尋找合適的時機,給他致命一擊,就可以踩著江景淮這條半死不活的命,成為鬼君。
湖底兩條貪婪的孤魂野鬼,恰好做了我的棋子,為「阿茵」指明道路。
「想殺我嗎?」我輕輕咬在江景淮的頸子上,感受牙齒之下血脈的搏動,忍下吞噬掉他的欲望,用鎖鏈捆住了江景淮的脖子,扯起。
紅厲鬼兇惡之處,在於一旦出手,此人靈魂必將遭受烈焰般炙烤,三日不絕。
江景淮身體虛弱,剛好淪為我的階下囚。
鎖鏈剛觸及皮肉,便消失於無形,成為我暗中控制江景淮的枷鎖。
我笑盈盈道:「鬼君迎妻,該是什麼排場?快讓我開開眼。」
江景淮推開我的手,冷漠起身,我欣然跟在他身後。
走出小屋,外面已然換了天地。
不遠處,鬼府拔地而起,瑩瑩金火掛滿了整個宮城,宛如人間佳節時的火樹銀花,絢爛美麗,竟比人間的宮殿還要氣派幾分。
小屋被風一吹,湮滅於虛空。
江景淮站在我身後,受萬鬼朝拜。
這才是江景淮真正的鬼蜮,一條銀色的河自幽暗的天空懸掛而下,如白練一般,繞宮城而過,流向遠方……
籌謀多年,如今,我要進去了。
我不懷好意地勾起嘴角,倏然拉動鐵鏈,江景淮便拉彎了身子。
當著百鬼的面,我吻住他的唇瓣。
看似深情,實則羞辱。
我聽見了風帶來的竊竊私語,笑得更加歡快,「挾天子以令諸侯,原來這麼爽啊……」
江景淮玉白色的臉上毫無波瀾。
門前是一條望不到頭的婚嫁長隊,一個個奇形怪狀的鬼怪著紅色禮服,扭脖望著我和江景淮。
隊伍中間是一頂綴滿金飾的大紅花轎,雕梁畫棟,做工精致,抬轎子的四個小鬼,已經是諸鬼中最像人的了。
難為江景淮如此用心,為了讓「阿茵」死心塌地地嫁入鬼蜮,他費了不少心思吧?
一個沒鼻子的小鬼戰戰兢兢上前:「請鬼君上馬,夫人上轎。」
「不必,我要他跟著。」
「這……」四周傳來竊竊私語,「不合規矩吧?」
我輕聲笑著,兀自坐上花轎,將問題丟給江景淮。
手中的鐵鏈稍微收了收緊,便傳來江景淮冷漠的聲音:「可。」
鬼君迎妻,百鬼開路,嗩吶震天。
我身著鳳冠霞帔,掀開簾子,支頭望著走在一側的江景淮,
「當年沒做完的事,我替你做完了,怎麼不高興啊?」
當日我滿心歡喜地穿上嫁衣,等他來娶,卻等來他命人扎住我的口鼻,四肢捆綁,墜上巨石沉了塘。
這世上有人該死,那便是江景淮。
變作鬼,也要永世不得安寧!
嫁娶的隊伍一路進了宮城,城內亮如白晝,我望著窗外朵朵懸浮於半空的金色野菊,出了神。
「請夫人下轎。」小鬼的喊聲傳來。
我倏然回神,提起裙擺風姿綽約地邁出轎子。
諸鬼在殿前停住腳,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跟著。
我則旁若無人地推開洞房的門,在看清眼前景物時,一股戾氣驟然四溢,臉頰浮現猩紅的血線。
當年,我也是坐在那個小凳上,滿心歡喜等待江景淮的到來。
亮銀色刻著我閨名的小梳,此刻正端端正正擺在鏡子前。
提醒我有多愚蠢。
門砰地關上。
滔天的憤怒在胸中翻湧。
我掐住江景淮的脖子,推至門邊,雙眸血紅,發出悽厲地尖叫:「江景淮!你好惡毒的心思!」
江景淮淺色的瞳仁盯著我,半晌勾起唇角,聲音低啞:
「在我生辰這日剜我的心,你不惡毒?既然你不肯做人與我長相廝守,那咱們——誰也別放過誰。」
8
我惡狠狠地盯著他,良久突然招招手,梳妝臺上飛來一支金鳳釵。
是江景淮為了迎娶我特意打造的。
我物歸原主,把它狠狠插進江景淮胸前的傷口。
「沒有心,就用這個替代吧。」我扭了扭,看鮮血四溢,恨意才消減一些,「反正你有心沒心,都是一樣的。」
如此,他的傷口會日日破潰流血,無法愈合。
他的虛弱期有三日,我不想讓江景淮死得過於痛快,便掐著他脖子倒在床榻間。
「你記住了,折磨你的,是阿茵,也是江稚魚。」
我俯身,湊到他的唇邊,輕輕懸停。
江景淮便啟了唇……
我攥著金簪,狠狠扎入江景淮的血肉,見他悶哼一聲,譏諷笑道:
「都這幅模樣,還想著親我。江景淮,要不要臉?」
看著他唇角被我咬破的傷口重新開始淌血,便開心地笑出聲來。
江景淮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起身發了狠咬住我的唇瓣,伸手壓住我的腰肢,狠狠貼近自己。
以至於金釵插入了更深的位置。
他是真的狠,寧願鮮血淋漓遍體鱗傷,也不肯放過到嘴的獵物。
一場「洞房花燭」,我們兩個都傷痕累累。
到最後,是江景淮先倒下的,他臉色慘白,雙眸閉合,手卻死死攥著我的裙擺不肯松開。
我跌下床,抹掉嘴角傷口裡流的血,想爬走,卻被拽住,於是回頭惡狠狠地說:
「江景淮,別逼我把你指骨撅折。」
江景淮沒動,死了似的。
我不甘心地扯了扯鏈子,他的頭微不可查地轉個角,也沒有睜眼。
屋中靜悄悄的,血順著他的小臂滑落手腕,到達指尖,為我紅衣增添一抹豔色。
我慢慢靠近,伸手探上他的脈息。
突然間,江景淮睜眼,抓住我的手拽入床榻,翻身而起,將我拖入軟帳深處。
狡詐之徒!
我發出憤怒的尖叫,墨發在空中浮動,江景淮撥開,扣住我的後腦。
他仿佛什麼都不顧了,預備將我吃拆入腹。
「給我生個孩子。」江景淮嗓音發啞。
他一介囚徒,膽敢命令我?
「滾!」
「我們是怨偶……你逃不掉的……」
他捏住我左耳的紅痣,用力揉著。
世間有情人,因愛生恨,化為厲鬼者,會背負一層斬不斷的聯系——怨偶。
欲望與愛恨伴生,糾纏不休。
成為兩顆一模一樣的小痣,綴於耳垂。
紅帳內,不時傳來我囂張的怒罵,很快便被封堵於寂靜長夜,窗外的天河無聲流淌,紅燭徹夜未滅……
鬼蜮的天不會迎來光明。
我一覺醒來,窗外是暗沉的天,窗前擺著一盆盛放的朱瑾。
不知過去了幾天。
江景淮不見了,我心一沉匆忙下床,赤腳披發站於屋中。
衝出門抓住一路過的小鬼:「我幾天前成的婚?」
小鬼下破了膽,頭都掉了,咕嚕咕嚕滾到我腳底,結結巴巴道:「三……三天前……」
我怒從心中起,一腳踢飛了他的頭,五指隔空一抓,鐵鏈哗啦作響,隱約察覺有一絲阻力。
剎那間,我出現在一處寬敞的書房。
江景淮端坐案幾前,脖子上隱隱有鐵鏈的浮現。
我毫不客氣地伸進他前襟亂摸一通,金釵不見了!
底下匯報的小鬼捂著眼連滾帶爬地跑遠。
我功虧一簣,發出憤怒的尖叫,張口就要咬在江景淮的頸子上。
江景淮也不看我,一隻手掐住我張開的下颌,推遠,「夫人,你該學會管好自己的脾氣。」
「江景淮,我殺了你!」
江景淮恢復了往日波瀾不驚,「三日已過,你敗了。」
可我沒想到他是以下三濫的手段取勝的,氣急敗壞怒罵:
「你卑鄙無恥,我真後悔當年救你那條賤命!」
咔嚓。
江景淮手中的人骨筆被生生捏斷,他迎著我的目光,反用鐵鏈將我的手拽到自己手中狠狠掐住,語氣森冷:
「我下三濫?你用阿茵騙我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你自己?說我惡毒,你惡毒更甚!」
「哈哈哈,是你賤,既要害我,何苦做出那副深情模樣,令人作嘔!」我反唇相譏,不甘示弱。
江景淮怒瞪我半晌,突然恢復了平靜的神色,隻嗤笑一聲:
「如今被我這個賤種娶了,你能奈何?」
啪!
清清脆脆的耳光甩過去。
江景淮被打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