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也終兌現對大哥所言,我高家的女兒,也能叫這天家換下卑鄙儲君!
44.
東宮內。
太子被廢幽禁,太子妃裴氏卻未隨行,陛下恩準她仍居於東宮。
裴恬帶我去看皇太孫元賾讀書。
元賾念的是《孟子》,「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闢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
童聲稚嫩,卻念出了天家居於高位俯視天下的決心。
裴恬遠遠凝著元賾,道:「太孫今後絕非尋常守成的帝王。」
我道:「長姐若是在天有靈,必然安心。」
元賾會成為怎樣的帝王,那不是我或者高家能左右的事情。
自從太子被廢,陛下下旨恢復我爹與大哥的官職,北境戰事緊急,大哥領旨後便立即前往北州戰場,而我爹卻以病老為由,謝恩不受。經歷太子一事,對於天家,我爹已深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
秦王與高義上將軍重回大夏北境之軍,一時軍民同喜,王師作戰一掃從前萎靡,軍中捷報接連傳來京城,朝堂上下齊賀陛下病體痊愈,兼而收復北州。
我望向皇城之上的皓廣蒼穹,白雲空悠,似是歷經千載,也亙古不變。
與我並肩的裴恬,同是望著這樣景色,道:「我許是一生都走不出這天家皇城,可我也不虧,這裡是天底下最尊貴之地,有的是寶卷藏書,有的是浩瀚文史,獨我一人,渺於一粟,餘生閱覽,此生也受矣。」
而我呢。
此番入京本就是為了刺殺,我一開始並沒有想過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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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離家,我在家中的妝匣中藏好了一份書信。
信中囑咐爹娘,帶領全家收拾軟細,前往白鹿山投奔我二哥。若是北州守不住,而朝中奪嫡又起波瀾,大可舉起義旗,重拾高家在軍中勢力,據燕幽二州,南下清君側。時而,天下各州郡多是爹多年舊部,白鹿山學子桃李也遍布朝野,兵權聲勢,豈不站我高氏。
可看今日,爹與大哥仍舊是留守在高縣,並知他們並未將我的話放在心上。許是我的計謀太過天真,又許是我爹已無心再為誰而背水一戰。
而今,我亦在這座京城中,也有了一可等之人。
45.
我出了皇宮,明鏡在秦王府前候著我。
大仇得報,我見到他時,亦是流露出如釋重擔的輕松與快意。
明鏡眸中一動,仍舊雙手雙十,對我念了聲佛。
我笑意嫣然地下了馬車,問:「明鏡,你怎在此處?」
明鏡看著我穿廣袖華袍,身後拖曳著長長的裙尾,繡著海棠春意團花,彩絲金線,光彩熠熠。
我也往身後一看,笑道:「這是進宮的禮服,自是隆重繁復了些。」
明鏡恍然大悟,這才與我行禮。
我忙扶他:「不必多禮。」
明鏡緩緩道:「貧僧見過秦王妃。」
我道:「我與殿下的婚事,宮中操辦倉促,並未來得及頒布朝中。」
明鏡並不喜色,隻淡淡道:「賀喜秦王與王妃……」
我邀他入府,明鏡此番前來,正是聽聞太子已被廢,皇長孫被冊封太孫一事。
他沒想到,我竟不靠刺殺,便真的換下了太子。
我道:「權謀之術,利於刺殺。我不過是借秦王與裴氏之手,才到達了目的。」
陛下安神香中確實是有一味藥,致使他這四年來久病不愈,而近日他能出得了寢宮,便是因為我秘密潛入了皇宮,在寢宮中發現的。
而無意中揭開安神香之謎的人,很是微妙。
「你可記得陛下身旁,有位伺候多年的大監?」
明鏡思索片刻,道:「是高維平,高大監。」
我微微一笑:「他也姓高。」
陛下出寢宮的時機,與嫡長孫被兩庶子欺辱的時機也很是湊巧,除了高維平的引導,更需太子妃裴恬相助,才能叫陛下親耳聽見,那兩名庶子說的宮中識太子而不識陛下之言。
「師父教的我殺人,可天家教的我誅心。」
「此二招之下,如何不能叫他們父子離心,加上這四年來,太子監國,早將陛下苦心經營二十年的朝野和睦、君臣和樂局面打破,致使百官失衡,人人自危。連裴氏都要辭官而去,陛下還能再庇護太子?我就是要讓他們父子相疑、相憎、相惡,甚至是……相殺。」
明鏡不安地撥弄手中佛珠,眉頭緊鎖,不發一言。
「明鏡,是否覺得我過於狠心?」
明鏡停下手中的動作,閉眼一嘆:「王妃,貧僧隻願王妃心中憤恨之事已平,今後莫再造殺業。」
我冷靜下來,道:「我已經再也無法舉刀揮劍了,自入京來,我想報仇,便唯有將自己化為刀劍,破開那些骯髒歹毒的人心世道。而今,太子被廢,我不會想讓他那麼快下去,髒了我長姐輪回的黃泉路。」
明鏡起身,朝我深深一拜。
我莫名,隻當他是為我也幫燕氏報仇,而心懷感激。
豈料,他道:「王妃,皇陵之下葬著的並非令長姐。」
我睫毛微顫,想起燕破嶽身側那個墓碑的名字,猜測道:「……那是……難道是……」
……我長姐。
明鏡點頭。
「那下葬皇陵的是誰?」
明鏡未言,而是做出佛家蓮花手勢。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天家的明月終於不必困頓於皇城,而是與心愛之人長眠於黃土之下。
從前奢望一世而不可得的皇後之位,到底是在死後給了她九泉之下的容光。
她們終其一生不可得,到底是身後,得償所願。
我屈下身,朝明鏡拜謝。
「你無需謝我,是我需謝你,是燕氏替他們二人完了生前夙願。」
46.
大夏永安二十五年,七月。
太後薨逝,帝痛心疾首,攜百官送太後棺椁,赴皇陵下葬。
鶴瞰監發送京中密報,廢太子反了。
當大監高維平把密報遞給陛下,陛下昂頭大笑:「此逆子,終究是反了。」
百官皆驚,均不明,廢太子是如何從層層封鎖的幽禁中被解放出來,又是如何來的兵力足夠造反。
裴相最為冷靜,先下令給距皇陵最近的大營通報軍令,接著盤點皇陵行宮中的守將士兵幾何,如何布陣如何防守,一絲不亂。
我見之,心中欽佩,難怪裴相會是爹一生都津津樂道的對手。
廢太子率領之兵,乃是北境退下的長信侯的部下,在京畿大營備受排斥。
然而,長信侯因是後族,即便在朝中幾次被打壓,到底還是保存了一些勢力。
於是,這群對北戎作戰隻會一味退縮的烏合之眾聚在一起,趁著秦王出徵在外,御駕出城,京城空虛之機,亂軍一舉佔領了皇宮,一翻劫掠,搜出了玉璽。
廢太子便在朝會殿中,自稱為帝。
陛下與百官囑咐,調兵殺入皇城後,如遇廢太子,不必審問,就地處死。
而後二日,皇宮一直久攻不下。
鶴瞰監來報。太子已失心智,竟將生母皇後推至城樓,威脅諸將,諸將見狀,皆不敢殺入皇城。
太後下葬,皇後哭至昏厥,此次便無隨駕赴皇陵。豈料,竟成了廢太子手中的擋箭牌。
陛下憤慨:「此豎子,連禽獸不如,怎可迫其親生母親!」
廢太子再瘋魔,也不會明白,自己不過是強弩之末,他圍困皇宮,本來是想令遠在皇陵的陛下服軟,恢復他的太子正統之位。
可長信侯,非要洗掠皇宮,搜出玉璽。
廢太子在亂軍中被叩拜,稱萬歲之聲起,他便是成了不折不扣的亂臣賊子。
長信侯身為母舅如此迫他,他為何不敢威迫皇後。
陛下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陣,忽然讓大監高維平喚道:「秦王妃,何在?」
百官紛紛自覺讓出一道,陛下從遠處看了過來,我隻得往前徐步走去。
陛下免了我行禮,問:「你是否還是天家磨煉的那把刀?」
我怔了怔,迎上陛下審視與猜疑,道:「高雯不隻是天家的刀,也是天家的兒媳。」
陛下環顧四周,感慨道:「朝堂上下,臣工諸多,到頭來,不及你為天家的一把刀。」
許多大臣隻知我是高太尉之女,靈州大捷中有功被封的永安縣主,卻甚少有人知我是大長公主之徒,是天家曾磨煉十年的一把刀。
陛下親自下令,讓我前去誅殺廢太子。
我帶鶴瞰監諸多暗衛,殺入皇宮,眾暗衛為我清掃障礙。
幸而,太子妃裴氏與嫡長孫因匿於宮中密道中,躲過了宮變中的多次搜捕。
皇後被找到時,已經舉止瘋癲。
皇宮大殿中,屍橫遍野,廢太子身穿天子龍袍,高坐龍椅,手持染血長劍,而他腳下躺著的竟是雙目瞪圓的長信侯。
終於,我步入大殿之中,見到了廢太子。
廢太子似經殺戮,已疲倦不堪,見了我,輕蔑道:「竟是你?陛下在皇陵之中,當真身側無人了麼,竟會讓秦王妃前來。」
我道:「亂臣賊子,人人皆可殺。」
廢太子思索片刻,道:「你殺我,是為了高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