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嗯。”於舟點點頭,眼眸在一瞬間彎起,純淨得天地同色。
兩人到小賣部裡買了飲料和瓜子,混到了解散的體育課學生裡,坐在草地上,看著跑道上奔跑的學生和爬單雙槓的學生,淡淡微笑。
微風吹來,伴隨著於舟溫柔的聲音。
“尹同學,我最近總是看你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赫連尹搖頭,一腿放直,一腿曲著,尖削的下巴撐在膝蓋上,玩著足球場上的小草,聲音清溫,“沒事呢,就是最近學業中,覺得有點悶而已。”
“是啊,你報了所有的培訓班,有點壓力是正常的,其實說句真話,如果你覺得太累,就少報幾個競賽班吧,選自己以後要專研的專業就可以了,高三我們就要分文理班了,如果你選理科,就不要報文科這邊的競賽,如果選文科,就不要報理科的競賽了,這樣休息時間就能多一點了。”
“這個倒沒問題,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學習進度了,如果不去上課,反而覺得空落落的,不知道要幹什麼。”
“好吧,對了尹同學,你以後選文科還是理科?”
赫連尹抬頭微笑,“你覺得我會選什麼科?”
“你是數學金牌,應該是選理科吧?”
“嗯哼。”她點點頭,“機智。”
見到她笑了,於舟也舒心了不少,認真地觀察著她,面容小心翼翼,“尹同學,世事如舟掛短篷,或移西岸或移東。幾回缺月還圓月,數陣南風又北風。
你知道這是什麼詩嗎?”
“歲久人無千日好,春深花有幾時紅。是非入耳君須忍,半作痴呆半作聾。”赫連尹隨口接住下半段,笑道:“是唐伯虎的警世,怎麼?你想安慰我?”
“嗯,尹同學,你學文造詣這麼高,一定懂我的意思,世間變遷滄桑,人生如船上掛的短篷,因著風向不同而不停轉換,由不得自己操控,當我們無能為力時,那就半做痴呆半做聾,想太多,也是令自己傷心而已。”
赫連尹靜靜地聽著,眼神寧和,“這就是你的人生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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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世事無常,尹同學,其實人活著就像一盞風箏,風吹向何處,我們就飄向何處。左邊為生,烈火鮮花,烹灼遊戲。右邊為死,清靜滅寂,陰陽輪轉。無論自己怎麼選擇,沒有對錯,無怨無悔就好,保持目光清淨,心中明覺,相信自己,所有人都不可以左右你。”他不知道赫連尹有什麼煩心事,所以隻能以自己的生死來安慰她,他的人生因為病魔已經失去了太多選擇,有時候覺得痛苦,想放棄。可一想到放棄自己就隻能面對死亡,他還是猶豫的,而既然他明白自己會猶豫,那就是還想活著。
治療為生,可以繼續享受人世間的溫暖與美好。
不治為死,從此滅寂人間,陰陽輪轉。
也許活著並不是那麼快樂的,因為有各種磨難,各種阻礙。但比起死,活著更能讓人更有希望和期盼。
赫連尹凝視著眼前這個臉孔蒼白的少年,他是那麼地善良美好,令人感動。
“謝謝你的安慰,我真的沒有想死,隻是出於發泄寫了幾個字而已,人脆弱的時候難免胡思亂想,但你放心,我的人生我會好好掌握,就像你說的,堅持是烈火鮮花,放棄是從此滅寂,為了烈火鮮花,我怎麼也要堅持到底的,你說是不?”
於舟莞爾,輕輕道:“是。”
“你也是,於舟,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要放棄自己,你的思想很好,令我受益匪淺。”他的話道破了她心中的陰雲,宛如清澈溪水,緩緩從心底流過。也許吧,聽著一個生死不定的人講道理,是要比一個正常人更有說服力的,這樣的人,總能讓人敬佩。
過去那人的海誓山盟,她就當隻是個玩笑話了。
而今日的言語中傷,她亦當做過眼雲煙,從這一刻開始,她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
她已經失去了一隻手。
她已經失去了他。
她不能再容許自己在失去自我。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失去不一定代表痛苦,也許,今日的發生,是上天的注定,斷絕她念情的道路,讓她心無旁騖地開闢未來之路。
愛情道路上,總是這樣,有的人很快看開,有的人永世沉淪,不能說誰對誰錯,不能說誰愛誰不愛,隻不過觀點不同,有的人愛得無法放手,則有的人,放下也能出彩的活。
寒冬來臨之前,她抵御住了痛苦,重新清醒過來。
*
很快。
她又重新投入忙碌的學業中。
赫連胤似乎也是豁出去了,將過去戀愛的歲月統統打碎,化身為初識的霸道哥哥,對她冷嘲熱諷。
他的心痛,他就要她也痛。
這招還是赫連尹教他的,她說愛上兩人她,就不準再愛別人,那他就學她,招惹了自己,就別想全身而退,要痛苦,兩人一起受著。
赫連胤過去對她的寵愛與憐惜好像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了,他將她當成卑微的保姆一樣對待,什麼事情都要她幹,寫作業,買零食,打飯盒,撿籃球,如果她不妥協,他就鬧得她無法安靜學習,到哪個培訓班他就跟到哪裡,有時候將她禁錮在樓梯間,有時候把她抓上天臺,有時候又扯進花圃裡進行恐嚇加諷刺。
為了自己的手不被發現,也為了有個安靜的學習環境,赫連尹統統答應了,她的左手仍然沒有力氣,在寢室裡練習端水杯,總是端不穩那個塑料杯子,如果她對赫連胤還手,一定會被他發現不對勁的。既然決定好好拼搏了,她更不願他發現自己的手,不想看到他的憐惜與後悔。
隱瞞的人是她。
分手的人是她。
哥哥生氣,情有可原,隻要他不講太過分的話,赫連尹還是可以當做沒有聽見的。
她每日跟在他後面跑腿,就像多年前的自己,淡漠的就像一個影子,美麗帥氣的他,就像被天神眷顧著,其光芒可以令萬物失色,亦可以令她黯淡無光。
就算她已經是個天才一般的存在,站在他身邊,仍然略輸一籌。
好在自己身體好,多跑幾趟小賣部也沒關系。
赫連胤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跟著她報了所有競賽班,每日陰魂不散地跟著她,美曰其名幫她這個妹妹擋爛桃花。
但其實他根本就沒有聽課,趴在競賽班裡,吸引著各路同學愛慕的眼球,呼呼睡自己的大頭覺。
赫連尹是無奈又無法避免。
所以他們的相處就變成了這樣。
他打籃球的時候,她在邊上認真看書。
她上競賽班的時候,他在旁邊忘情大睡。
他參與鬥毆的時候,她在邊上冷漠圍觀。
她在教導處裡幫老師批改作業的時候,他翹著二郎腿與老師們聊天喝茶。
老師們根本就不管他在學校的所作所為,第一樣子帥,第二有名氣,第三多金,人家幾根手指就值幾億元了,跟自己這種每個月領死工資的人不同,萬一碰傷了他,賠都賠不起,聽說他全身上到頭發下到腳趾都買了保險,哪裡傷著了都要負法律責任。所以他在校園裡可以說是橫行霸道,校長見了他,紛紛要笑臉相迎,因為他曾為金中免費做了宣傳,學校欠了他人情,隻能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他參與鬥毆事件都隻是看戲而已,人家叫他去看戲,他就去了,他雖然張揚,但還是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的,他是明星,父親也是大官,在怎麼樣都不能丟家裡的臉,所以表面上雖然玩世不恭,但心底裡還是有原則的。也沒有學生敢叫他動手,更沒有人敢打他,不過是覺得能叫上他去坐陣,就是天大的面子,一種榮譽象徵,大大地滿足了那些叛逆生虛榮的心理。
還別說,赫連胤真是有人格魅力的,他到哪裡都能受歡迎,不管是不是明星,三教九流,他通通能收服,所有人以認識他為榮,以被他討厭為恥。
赫連尹看見那些個女生來送情書,心裡還是有點不爽的,平時眼不見為淨就無所謂了,豈料赫連胤還讓她拿著那些情書,當眾念給他聽。
她撕開那封粉色的信件,一目十行看完,機械地說:“親愛的赫連胤同學,請允許我用同學來稱呼你,也許唐突了,也許冒犯了,但比起稱呼你為遙不可及的明星,我更願意親切地稱呼你為我的同學。赫連胤同學,現在是夜裡三點,我躺在床上,窗外的雨聲一直不斷。這是一個多雨的季節,瀟瀟細雨令人惆悵悽苦,就像心底裡鬱抑的淚,掩埋久了,將整顆心都浸泡得傷感停滯。”
念到這裡,赫連尹的聲音不覺停頓了,她低著頭,仔細地瀏覽著那女孩的信件。
這樣的心情,似乎跟自己一樣呢。
每夜聽著連綿不斷的雨聲,心中一片壓抑惆悵。
赫連胤亦是出神地聽著那封信,他的下巴撐在手指上,聽到赫連尹停住了,有些不滿地皺了眉,“怎麼不念了?”
這封信寫得情真意切,確實可以喚起人心底裡的惆悵,赫連胤現在每日都過得像毫無感情的機械般,看著沒心沒肺,瀟灑不羈,實則一點也不快樂,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肆無忌憚地想念著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兒,輾轉難眠。
赫連尹嘆了一口氣,當著所有男同學的面說:“你確定要繼續聽?你確定要我在這麼多人面前念這封信?”
聞言。
鬧哄哄的男生群安靜了下來。
好像感覺到了那封信裡有著什麼不可尋常的東西。
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露出如此於心不忍的模樣,好像那封信裡封塵著什麼不可言說的秘密,他低下頭,默默地想了一會,才道:“是不是那封信有什麼?”
赫連尹點頭,“這封信,我想你自己看會比較好。”
赫連胤沒說話。
“不要把別人的信當做兒戲,一顆赤子誠心,你傷害不起。”說完,她把信重新合上,放進他手裡,離開了。
赫連胤拿著那封信,久久沒有說話。
因為赫連尹說得那麼嚴重,他亦不敢貿貿然地打開那封信。
午後,他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才慢慢掀開那封信,仔細地閱讀了起來。
“赫連胤同學,在這樣冷寂的天氣以及這樣的深夜裡,給了我如許感動,如許期許,讓我決定寫下這封信。我也不知道你能否收到這封信,說實話,雖然我喊你為同學,但其實我們根本就不同校,因為我已經許久沒見過校園了,也許這輩子,你都不會知道我是誰,因為我隻不過是你生命中一個極其短暫的過客,一個得了血癌的普通女孩。我不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得了這個病,我不可以見血,一受傷,就很可能致命。然後很不幸的是,兩個月前我見血了,所以我到現在都沒有康復過來,面對無盡的化療,我感到人生茫然黑暗,那段日子讓我消極痛苦。是你,一個天才少年的演奏,重新喚起了我的堅強,你與我一樣歲數,你的出現給了我很多驚喜和希望,也許是因為我也有少女情懷吧,幻想著有一天可以見到你,所以我堅強地支撐了下來,我有很多你的唱片,海報,專輯……隻可惜,我去不了你的演唱會,胤同學,請原諒我去不了,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去不了,因為我沒幾天可以活了……胤同學,或許我在你心中不曾佔有任何位置,你也未必會拆開我給你寄的信,但是我仍然懷有一片期望,希望你可以看見萬千粉絲中渺小的我,醫院的伙伴說,我對你的情懷,叫做連面都不曾見過的愛情,的確是這樣,我一點也不否認,因為認識你,我的人生變得更美好,你的歌聲驅散了我心中的迷霧,你的才華淡化了我無言的悽苦,雖然我的迷戀很可笑,雖然我的眼淚很廉價,但是你,是我心中無比神聖的信仰。”
看完整封信,赫連胤整個人都很壓抑。
雖然這個女孩跟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如果有一個人告訴自己,是因為知道了他的存在,所以才勇敢地活了下來,這樣的情懷,令人感動。
不是出於什麼想法,隻是來自一個陌生人給的溫暖而已,沒想到自己當明星,還能鼓勵到一些癌症患者,這是他從前一直都想不到的。
尤其是剛才,他差點在大庭觀眾下曬出了她的期許,如果拿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來開玩笑,那真是豬狗不如了。
因著這封信,他一整天都沒有玩鬧,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晚餐的時候,赫連尹給他打了清湯牛肉面。
赫連胤是很喜歡吃辣的,所以一般看見清湯寡水,就會不高興,但今天他格外安靜,沉默地埋頭吃飯,沒有什麼表情。
“今天那封信你看了麼?”赫連尹輕聲問他。
“嗯。”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兩人頭一次沒有劍拔弩張,赫連胤沒有嘲諷她,她亦沒有冷著臉孔,兩人想著今天白天的粉絲信,默然無言。
“那……”赫連尹斟酌著怎麼開口,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突然鼓起勇氣說:“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她?”
“看她?那個患了血癌的女孩?”
“嗯。”或許是因為在病痛,赫連尹開始能感受到那些弱勢群體的心情,她傷了一隻手,就有過好幾次暗淡消極的負面情緒,這種無奈悲哀的事情,若換了一個活不長久的人,不知道是怎樣的沉重,病痛剝奪了她們的求學渴望,剝奪了他們追求生活的激情,同樣,也剝奪了他們對未來的期許,因為她們活不到未來了。
赫連胤沉默了一會,抬起睫毛看她,“你覺得我應該去看她?”
赫連尹點頭,“也許吧,不過主要看你,你覺得值得就去,不值得就不去。”
“去吧,就當去看看朋友了。”
赫連尹莞爾。
深邃如海的眼瞳亮盈盈的,就像陽光下的海洋,美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