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昏暗的光線裡。
於歌僵直地立在窗邊。
夜色寂寂。
他背對著赫連尹。
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斜長。
“赫連尹,我以前聽於舟說,你是彈鋼琴的?如果……”他的語氣略有猶豫。
“如果?”
“如果不能談鋼琴了,你會怎麼樣?”他的聲音很靜,手腳冰涼。
赫連尹的指尖輕輕顫了下。
那麼輕微。
她斜睨著他,笑容蒼白,“你是想告訴我,我的手以後都不能彈鋼琴了是嗎?”
“你手臂中的神經線斷了,赫連尹,若是其他手筋斷了,接上去也就沒事了,可是神經線不同,就算接好了,你的手仍然沒有力氣,你的手術很成功,隻是神經線要幾時恢復,就不好說了,醫生說短的話就幾年,如果長的話,可能是幾十年。”
“沒力氣到哪種程度?”
“可能連水杯都端不起來吧。”
赫連尹背脊僵冷,“這等於說,我表明看著和正常人無異,但其實我的左手已經廢了是嗎?”
“如果恢復得快,你幾年後也許還可以再談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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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的幾率為多少?”
“百分之三十。”
她的心髒驟然一緊,眼眸黯淡,“我受傷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班主任和我,需要我現在打電話給你家人麼?轉告他們你的情況。”
“不用。”她機械地說:“我受傷的事情,請轉告班主任,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們家的人都很忙,我不想他們擔心。”
於歌一怔,轉過頭來,眼神復雜難辨,“你還打算自己一個人扛著嗎?這不是小事啊,最好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等我明天問過主治醫生在說吧。”
*
上午的天空陰陰的。
雲層低低的壓在頭頂。
一隻白皙的手推開辦公室的門。
赫連尹捂住裹著石膏的手離開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她垂著睫毛,一動不動。
主治醫生說她的手沒有問題,手術也很成功,隻是斷了的神經線暫時跟她的原神經線融合不起來,有點兒排斥,並不關乎手術的問題,而是原神經線要跟斷開的重新融合,需要時間,短則幾年,長則幾十年,主要看她本身的恢復力和意志力。
她慢慢走著。
胸腔裡仿佛有血腥氣息正在翻滾。
眼下正意氣風發的她,突然廢了一隻手,雖然是不常用的左手,但也仿佛是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一般,無限壓抑痛苦。怎麼可以這樣?她還有許多事情沒去幹,就這樣廢了一隻手,這對她來說,是否太殘忍了?
她寧願相信這是一場噩夢,期待著一切痛苦不過是瞬間的錯位,等待著噩夢醒來,天旋日轉,世界復原的那一刻。
然而她的太陽穴嗡嗡作鳴。
胸口抑悶。
這一切都在提醒著她這是真的。
她的左手廢了。
赫連尹瞳孔失焦,渾渾噩噩地走到了醫院的後院。
一道閃電劃破了半空。
下起雨了。
暴雨傾盆。
她沒有任何猶豫,穿著單薄的病服走進狂風暴雨裡。
雨下得極密。
風極大。
方向旋轉不定。
一會兒吹得重如泰山。
一會兒又如和風細雨般飛略。
她渾身湿透。
向上仰望。
大雨打在她的眼睛裡。
視線中白茫茫一片。
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辨別不清。
一陣強風吹來。
赫連尹打了個哆嗦,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年,母親叫自己走到冰水中去坐著,她的心就已經冷了。後來,父親又死了。從此,她的心在沒有暖過,不爭吵,不抗議,不苦惱,一個人默默地追求著理想和未來,她以為她是幸運的,沒想到,噩耗總在人覺得幸福快樂的時候來臨。
她明明已經打進市隊了。
很快她就可以打進國家隊。
在打上國際。
那時候,她就可以提前獲取名牌大學資格,她的高中生涯也就可以提前結束了。
然後,她就可以放松下來追求音樂的。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的手廢了,這樣的話,她還可以繼續參加競賽麼?會被遣返麼?會功虧一簣麼?
赫連尹不受控制地捂住腦袋。
茫茫的大雨中。
她心中激蕩出從不曾言說過的痛苦和絕望。
整個世界都被雨幕隔開。
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了自己一個人,連冷冰冰貼在身上的衣服,仿佛也成了寒冷寂寞的氣息,隻有自己一個人對抗著的世界的一部分,她想要奔跑,想要蹦跳,可是劇痛難忍的腦袋正在漸漸失去意識,她雙目空洞,看著被風吹得凌亂的樹葉,嘴角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容。
“赫連尹!”
茫茫的大雨中,有一把傘撐在她頭上。
然後。
她跌進了一個冷冰冰的懷抱。
她沒有哭,瞳孔裡一片麻木和死寂,“我的手廢了。”
看著向來自律的赫連尹變成這樣,於歌明白她心裡有多苦,唇線蒼白,緊緊抱起她,心髒抽成一團。
“不要抱我!”她冰冷地說,“別動。”
“這樣下去會感冒的。”
“那就感冒吧。”她輕若耳語地說,笑容自嘲。
於歌一怔。
隨後放開了手,將雨傘撐到她頭上,自己在雨幕外淋著雨,“那好吧,既然你執意要淋雨,那我陪你。”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於歌沉默不語。
赫連尹也就沒在管他,靜靜地站在雨幕裡。
傾盆暴雨澆了兩人滿頭滿臉。
飓風吹來。
刮歪了於歌手中的雨傘。
黑色的傘面被風刮崩。
銀色傘骨露了出來,幾欲脫離傘柄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赫連尹緊縮的瞳孔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僵立著,聲音平緩,“冬令營的老師們知道我左手的神經線斷了麼?”
於歌一愣,“你還想繼續參加冬令營?可你的手……”
“沒關系。”赫連尹打斷他,“已經走到這步了,我不能放棄,不然這一年我所參加的培訓全都付諸東流的,隻要老師們不知道,我就說隻是骨折,然後繼續參加培訓,兩周很快就完了,其他的,等明年集訓我會想辦法的。”
於歌良久沒有說話。
“你的手靜養才會好得快的,如果這次你成功奪得金牌,我怕你回校後學業會加重好幾倍,對你的手極不利,左手雖然不如右手重要,但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而且如果你這樣勉強下去,很可能就真的一輩子都不能彈鋼琴了。”
“無所謂了,這手幾年內都好不了,我想我等不了那麼久,如果現下非要二擇一,那我選擇眼下的,至少這是我目前握得住的東西。”
她的眼神裡,透著幾分孤注一擲的味道。
於歌無端地覺得恐懼,緊緊盯著她,慢慢呼吸,“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就算你現在放棄了冬令營,以你的學業,還是可以順利考入重點大學的,為什麼要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