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觀察了許久許久,仿佛入了神,沒有任何動作。
赫連胤撐著下巴在看他們兩下棋,適當提醒道:“爺爺死局了了,認輸吧,然後再來一盤。”
說著手就要伸到棋盤中去悔棋,被爺爺及時抓住了,他緊緊扣住赫連胤的手,面容急切,“哎哎哎……先別動,容我想想,想想……”
這盤棋走得太絕妙了,每一步,每一棋,都可以用運籌帷幄來形容,這個女孩不簡單啊,思維清晰,心事玲瓏,每走一步,都讓赫連育驚嘆。
他摸著胡子,不肯放棄。
赫連胤隻好嘆了口氣,繼續等待。
其實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爺爺跟二叔一樣,痴迷象棋,眼下碰到赫連尹這麼個高手,就來勁了。
於是在無形之中,兩人的心靈溝通橋梁慢慢建立了起來。
赫連育的眉頭皺了又皺,有些想不通,“奇怪,怎麼會死局呢?奇怪啊……”
他一面奇怪,一面感嘆這女孩真有兩把刷子,這棋到底是怎麼走的啊?竟然盤盤能逼到別人無路可走。
“不行不行,真的死局了。”良久,赫連爺爺終於認命。
赫連尹卻道:“其實沒死局。”
她的聲音輕輕的,卻有一種鏗鏘的味道。
赫連爺爺聽她這麼說,不禁低下頭思考,奈何反復觀看棋局,也沒看出任何生路,紅子隻剩下四個棋了,上車就立刻死局,不上車就隻剩下馬和帥了,無棋可走啊。
又十分鍾過去了。
赫連尹見爺爺猜不透其中的玄機,便將手伸到紅色的馬上面,輕輕一推,“馬八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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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於是幫紅子走了一步。
“這樣不是沒棋了麼?”赫連爺爺看不透她的走法,但他又很想知道赫連尹要怎麼走,於是伸長手,推了黑子的仕上來,“仕四上五。”
這樣一來,紅子那方的馬就被吃掉了,隻剩一帥一車兩子,赫連胤靜靜看著,沒有說話。
赫連尹不急不躁,推出身前的帥,“帥五平四。”
赫連爺爺也悠悠推出一子,卒四平五緊跟著帥棋。
赫連尹一笑,眼露勝利,“車四平五叫將軍!”
赫連爺爺聞言一愣,低眉一看,六個黑子中居然沒棋可走了。
他不可置信,眼中卻裝著震撼,竟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這……”
小尹還是那副安靜的模樣,沒有什麼表情,“還下嗎?”
“下!”赫連爺爺大叫一聲,讓赫連胤起開,自己捋起袖子,瞪瞪眼,跟赫連尹較勁了起來。
他下棋至今,還沒被人這麼重重地打擊過呢,晚上不一洗雪恥,他是睡不下了。
一旁的赫連胤偷偷抿唇笑。
照目前這個情況判斷,不用幾天爺爺就能對小尹改觀了,不錯不錯。
那天晚上,爺爺一直跟小尹下到凌晨兩點才肯作罷,老人家意猶未盡,第二天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尹喚道書房裡,一同研究棋技。
緊接著三天,小尹的時間都是在書房中度過的,赫連爺爺對她刮目相看,一改往日的冰冷,贊嘆道:“真是年少有為,不得了,不得了啊……”
得到爺爺的稱贊,赫連尹會心一笑,她扭過頭,美麗的少年正在書架上翻閱詩集,她靜靜地凝視他,眼眸深處湧出感激。
因著這件事,赫連爺爺打從心裡喜愛小尹這個孩子了,都說棋技和棋品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情,她不驕不躁,不疾不徐,沒有特別想表現的欲望,也沒有刻意地退讓,本性耿直聰慧。
這天,赫連胤出去打球了,赫連尹坐在書房看書,手中的詩集是劉禹錫《浪淘沙》,言辭激越悽壯,叫人沉迷。
赫連爺爺午睡後,無所事事,走進書房中,問她在幹什麼。
“看書呢。”她站起身,禮貌回答。
“什麼書?”赫連爺爺對她似乎有濃重的興趣,這個小女孩太特別了,冷靜單薄的表面下,潛藏著博大的智慧,簡直可以用才華橫溢才形容她。
“劉禹錫的浪淘沙。”
“哦?看到哪了?給爺爺讀讀。”居然看這麼激越的詩詞,赫連爺爺饒有興趣,走了過來,女孩子不應該都是比較喜歡唯美的愛情詩句嗎?諸如那類君生住長江頭,妾住長江尾,日日不相見,共飲長江水的那種麼?
“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赫連尹輕輕念道,面容平靜。
這意思是說,不要說流言蜚語如同急浪一樣深得使人無法脫身,不要說被貶謫的人好像泥沙一樣永遠下沉。淘金要千遍萬遍的過濾,雖然辛苦,但隻有淘盡了泥沙,才會露出閃亮的黃金。
寓有屢遭貶謫,但鬥志不衰的樂觀精神。
這首詩,讓赫連爺爺想起自己初識這女孩時,對她的警醒,那天他的話確實是重了,其實他也知道,那些話是會傷害到她的,但為了自己的孫子,他不得不那麼做而已。
“小尹……”赫連爺爺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愧疚,聽阿胤說她父親死於災難中,母親又早早拋卻了她。
她是個可憐的孩子。
赫連尹知道爺爺在為難什麼,握住他的手,面容沉靜,“沒事的爺爺,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我已經忘記了,沒事兒。”
她的笑容燦爛。
讓赫連爺爺心生溫暖,多麼乖巧懂事的孩子啊,他這樣想,不禁下了個決定。
“孩子,你在這裡等爺爺一下,爺爺馬上就回來。”他說完,便抬起腳步離開了,沒過多久,又拿著一卷宣紙回來,面露喜悅。
爺爺將畫卷放在書桌上,鋪開,栩栩如生的青竹頓時出現在赫連尹眼中。
她一楞,爺爺已動手研了磨,拿過筆架上的狼毫,大手一揮,寫下幾句豪情壯志的詩詞。
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
一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
爺爺寫完,笑吟吟地摸了摸胡子,將這卷畫遞給她,“孩子,你的性情謙和高潔,這幅畫就送給你了,當是爺爺給你見面之禮。”
“不用了。”赫連尹受寵若驚,連忙擺手,“這畫太珍貴了,我不能要。”
其實爺爺剛才進書房來問她看什麼的時候,她就已經很感動了,她也知道這個老人初識時說的話不是故意的,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孫子,他想保護的人也是她想保護的人,所以她心裡沒有任何不岔,哥哥就該是那樣集萬千寵愛的樣子,所有人都愛他,都寵他。
這就是她心裡認為最大的幸福了。
“你配得起這畫。”赫連爺爺說,眼中的厲色斂盡,變得慈祥和藹。
“真的不用了爺爺,我粗手粗腳的,要是畫給了我,一定會被我弄壞的,爺爺還在自己留著吧。”這副畫卷會被爺爺隨身帶著,就證明這幅畫價值不菲,她不敢要,這太珍貴了。
赫連爺爺眉頭微皺,一字一頓道:“這是我給你這孫兒的見面禮,你若是不要,就是看不起我這個爺爺。”
他的言語上多了份相逼。
送這幅畫給她,除了稱贊她的傾世才華外,更多的是想表示他對她的歉意,若是她不要,他心裡反而覺得不好受。
從她看的詩和言行舉止上,赫連爺爺可以斷定她是個心中有遠大抱負的孩子,這個十二歲的女孩,舉手投足間皆透露出不符年紀的成熟,她的名字沒有取錯,以尹天下,就是治理天下,她配得起這樣的魄力,這樣的名字。
如此,赫連尹隻好接過這幅畫了,這是爺爺對她的肯定,她可以感受出老人的誠心實意。
揣著那幅畫,她的心中即溫暖又感動。
回到房間,她將畫卷輕柔地掛在牆上,神情愉悅,“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一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
徐徐清風,伴隨著少女愉悅的笑聲,恍如置身在雲端中,這種感覺如夢如幻。
得到了家人的肯定,這增添了她的信心,終於,她被赫連家真正的接受了,再沒有人排斥她。
傍晚時分。
裁縫鋪的人將赫連家定制的新年衣裳送了過來,赫連家喜歡在歡慶的日子裡穿喜慶的服裝,顏色多見鮮亮的朱紅色,可以體現歡樂融融的氛圍與福氣。
林婉言站在樓下喊赫連尹下來試衣服,“小尹,新年定制的服裝送來的,你下來試穿看看。”
“好。”赫連尹應了一聲,慢慢從樓上走下來。
剛好大姑姑在家裡做客,赫連尹便乖巧喊了她,“大姑姑好。”
“乖。”大姑姑吃著手中的魚翅,衝她甜甜微笑。
大姑姑是個離了婚的女人,跟未婚的四叔叔住在一起,有一個女兒,與小尹同歲,名叫涵涵,模樣清秀可愛。
都說朝廷也有三門窮親戚,赫連家也不例外,但大姑姑並不是窮,她是因為離了婚,沒有安全感,所以就拼命斂財,見了誰有好東西都要纏上去,分一杯羹。
住在四叔叔那裡,就是帶著女兒去投靠他的,大姑姑是個漂亮的女人,年輕時因為趕時髦,自己談了個對象,後來不小心有了孩子就結婚了,結婚後,又嫌棄自己丈夫沒用,離婚了。
而她自己又好吃懶做,不想找點生意或者事情幹幹,眼見四叔叔還沒結婚,住的房子也不錯,便呆在他那裡混日子了,二叔叔也沒有結婚,但他在艱苦的部隊裡,大姑姑不願意去那裡,部隊什麼事都要靠自己,如果她跟女兒去了部隊,那等於就是去吃苦的。
索性赫連家條件不錯,能養得起幾個闲人,大家親戚一場,也就由她去了。
“小尹,這衣服你試試看,要是不合穿,就趁著今天拿回去改,後天就要過年了,沒時間改了。”林婉言對大姑姑的到來並不熱情,把一套紅色衣服遞給赫連尹,這是專門定制的,獨一無二。
赫連尹知道媽媽的想法,大姑姑每次來就要搜刮一堆東西回去,聽說她最近談了個男朋友,那男人比她小六歲,模樣長得好看,正開了個酒吧在做生意,資金由大姑姑贊助的,可見她的荷包還是很肥的。
但她那小男朋友開的酒吧有沒賺錢,就無從得知了。
大姑姑佔人便宜的行為可謂雷厲風行,趁著赫連尹試衣服的空擋,她已經雙眼泛光地衝過來看衣服了,林婉言不好當面把衣服收起來,隻好僵著笑容讓她觀賞。
“哇,這些衣服好漂亮啊,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真漂亮……”大姑姑愛不釋手,拿起一條白色狐狸毛,那是林婉言的新年披肩,她貪婪地看著,便披到自己身上,笑容美麗,“嫂子,這狐狸毛可真暖和,價格不便宜吧?”
“還好。”林婉言的新衣被她披在身邊,有些尷尬,卻不好說什麼,其實她是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大姑姑的,不是說他們有錢所以看不起窮親戚,是這大姑姑的行為實在讓人欣賞不起來,財迷心竅。
“嫂子,這披肩要多少錢啊?”大姑姑锲而不舍,帶著華貴的狐狸披肩走到鏡子前,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滿意的樣子。
“好像是十二萬吧。”
一聽這價格,大姑姑的臉都樂開花了,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麼,眼珠的精芒細細流轉。
這時候,赫連尹也換好衣服出來了,她的頭發短短的,眼珠烏黑迷人,穿著藍紅相間的英倫範毛衣,很有留學生的味道。
看起來就是很聰明的樣子。
很好看。
但是衣服好像大了一些,松松垮垮的搭在她身上,有待改進。
林婉言打量了她許久,笑道:“不錯,就是袖子和腰的地方需要讓師傅改下,有點太寬了。”
赫連尹點頭,回房把衣服換了下來,剛要拿給林婉言,衣服就被大姑姑接了過去,她細細打量了一番,滿心歡喜。
“不用改不用改。”大姑姑諂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毛衣要是改了哪裡會好看啊?照我說,這衣服就應該給涵涵穿,涵涵的身材跟小尹差不多,略微胖一點,穿這衣服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