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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海上女匪 3485 2024-12-10 15: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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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七)


    刑期定在十二月,息寧月靠著牆,夜深人靜時,忽然想起段渠曾經教她唱的歲歷歌。


    那些依稀可辨的回憶中,他攬她在懷裡,哼出的旋律久久長長,每一個月份唱出來都是一口醉人芬芳,她學得痴迷不已,卻獨獨不願唱十二月。


    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搖頭,她說,十二月太哀傷,他們不要唱十二月。


    他笑她迷信,還是哼出了那段旋律,風裡飄蕩著——


    十二月,歲更始,可長歌可醉飲,唯不可離去。


    旋律入了耳,上了心,即使如何想要忘卻,卻始終記得清晰。


    月光透過天窗投射進來,陰寒的地牢裡,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息寧月竟不由輕聲哼出了這首歲歷歌。


    哼到十二月時,她喉頭有些哽咽,竟再也唱不下去了,卻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接著她唱了下去,溫柔得似在夢裡。


    息寧月驀然站起,牢門打開,月光下走出一道身影,青衫落拓,眉目如畫。


    空氣中傳來似有若無的綺香,絲絲縷縷鑽進她的心房,意識漸漸模糊起來,搖搖欲墜間,息寧月隻以為自己當真身在夢中……


    既然是夢,那便什麼也顧不上了,她抓住眼前人的衣袖,委屈得像個孩子,眼淚大顆大顆落下,全無平日半點威風,是將最脆弱的一面徹底顯露了出來。


    「夫君,我想不通,你為何要娶別人?你為何要設計害我?你原來在海上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嗎?你怎麼忍心騙我,我想不通……」


    顛三倒四的嚶嚀中,昔日叱咤風雲的海上霸主此時就像個無助的孩子,頭一回露出那樣悽惶無助的模樣,看得段渠心如刀割。


    他強忍住熱淚上前,一把將意識模糊的息寧月擁入懷中,緊緊得再不願松手。


    袖口的綺羅香彌漫在空氣中,愈發濃烈,守在門口的俏兒事先服過解藥,此刻不住在心中祈禱著一切順利,保佑她苦命的夫人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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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渠摟著息寧月,在她耳邊柔聲哄著:「阿寧,我的好阿寧,睡一覺就沒事了……不會有十二月,我不會讓你離去,絕不會……」


    ?


    像做了好長的一場夢,昏昏沉沉中,息寧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竟發現朗月繁星下,自己已身在白塔的背上,大風吹過她的長發,身後是山下的牢衙,火把通天,兵甲聲急。


    她腦中亂作一團,隻聽到白塔嘴中不停念叨著:


    「別回頭,別回頭,阿寧我會帶你回東赤,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頭越來越重,她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想不起今夕何夕,隻是回頭望去的那一眼,混亂喧囂中,大火突然蹿起,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聲,火光瞬間照亮了整片夜空,灼得她眼眸一片赤紅。


    她忽然慌得不行,腦中卻混沌不清,隻能按住心口,死死地抓住白塔,語無倫次:


    「好痛,白塔,為什麼,為什麼這裡好痛……」


    痛得呼吸不過來,像有什麼抽離出了她的生命,一分一毫,融入火光映照的半邊天中,隨風消散,再也拼湊不完整。


    ?


    (八)


    萬裡無雲,海鷗掠飛,無邊無際的海面波瀾壯闊。


    這是海上鷹之女息寧渠的三歲生辰,所有海船長聲鳴笛,歡喜熱鬧。


    息寧月牽著女兒站在高臺上,望著下面的慶宴,紅袍烈烈,威風凜凜。


    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昂首望向她,她揚眉一笑,把手邊女兒徑直向下一拋,引得眾人齊齊驚呼,她卻笑得爽朗:


    「去吧,去找你幹爹玩!」


    人群中的白塔身形似風,一把接住嚇傻了的息寧渠,仰頭衝那身紅袍大吼:「你就缺德吧阿寧,早晚有一天渠兒不認你,把你扔到海裡喂鯊魚!」


    息寧月拍掌大笑:「那我可等著呢,若連這點膽識都沒有,怎配做我海上鷹的女兒?隻是某人可別打歪主意,提前把我家閨女拐走就好!」


    滿船笑聲四起,愉悅的氛圍蕩漾在海上,水面波光粼粼,映照著藍天白雲。


    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年春天。


    息寧月在三年前生了場大病,醒來後便忘記了許多事情,她最覺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嫁了人,還懷了孕,像是從天而降的大意外,驚得她合不攏嘴,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白塔告訴她,她的丈夫在一次海難中殒身,她悲傷過度,一病不起,許是病中燒糊塗了,什麼也不記得了。


    她聽著聽著,白塔的聲音卻忽然低了下去,臉上明明帶著笑,卻又哀傷莫名。


    忘記也好,忘記就沒有痛苦,就能開始新的人生……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未了,推了一把白塔,促狹一笑:「我還以為我會嫁給你呢,我可記得你以前說喜歡我來著……」


    白塔拿開她的手,哭笑不得,轉過身卻捂住了眼睛,像是被陽光刺到了。


    孩子生下來後,認了白塔做幹爹,息寧月曾問過他,為什麼要給女兒取名叫息寧渠?她覺得不好聽,一點也不爽利。


    白塔抱著那時還在襁褓中的小嬰兒,笑道:「問渠哪得清如許,不是挺別致的名字嗎?」


    息寧月哈哈大笑:「你幾時變得這般文绉绉的?」頓了頓,她歪頭細想:「好像在哪聽過似的……」


    白塔心頭狂跳,不可抑制地就要脫口而出,卻到底忍住了,同船上被打好招呼的其他兄弟一樣,絕口不再提那個人。


    那個他曾最瞧不起的人,一襲青衫,手無縛雞之力,卻在那個生死關頭,給了他最大的震撼。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夜,段渠將昏迷的阿寧交到他手上時的神情,俊秀白皙的面容在月光下,一字一句說得極其吃力,他說:「拜託你,好好照顧阿寧,照顧她腹中的孩兒……」


    白塔從沒見過,一個人決然赴死的背影,能那樣落拓,那樣平靜。


    而那些沉浸在歲月長河中的真相,將隨著風的離去,長眠於地,永不會被人知曉。


    ?


    (九)


    沒有人知道,段渠有多愛阿寧,愛那個海上一顰一笑,瀟灑豪氣,卻會在他懷中悄悄紅了臉的阿寧。


    他故意答應奶奶娶表妹,隻是為了趕走她,因為那時已有風聲傳出,有他得罪不起的權貴,旁敲側擊,要他交出愛妻,「大義滅親」。


    他思前想後,強忍悲痛,隻得出此下策。


    他最了解她的性子,把話說開明明白白地勸她走,她是絕不會走的,若是知道他會因此獲罪,或是奸人以他為脅,她說不定直接就自投羅網了。


    並且他知道她在段家過得不開心,她是屬於東赤的海上鷹,他卻自私地折斷了她的翅膀,如今他隻盼她能回到屬於自己的天地,不再為任何人所縛。


    於是他娶了表妹,「背叛」了她,看著她掏出休書,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段家大門。


    可天知道他有多麼舍不得,他發瘋似地追出去,快馬趕上她,卻在她期待的眼神中,隻能無力地說出一句:「我,我……來送你一程。」


    她抽了他一鞭,回去後他堂也不拜了,抱著酒壇喝得昏天暗地。


    本來就是一場戲,他沒騙她,從頭到尾他隻愛她一人,心裡從未容下過其他女子。


    他不讓琴貞為他上藥,那是她留給他唯一的印記,也許他此生再也見不到她了,隻有這樣,他才會保有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錯覺,覺得她還在他身邊,從不曾離開過。


    當意料中的登門問罪到來時,他並無畏懼,他放走她時就想過後果,他願一力承擔——


    隻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知琴貞關上房門和那梁大人說了些什麼,出來時,梁大人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孺子可教也。」


    等到那場局設下時,他才終於明白梁大人眼中的贊譽是為何意,一切都是琴貞出的主意,將他的私放說成欲擒故縱,並以他的名義獻上妙計,隻為一網打盡那幫東赤匪徒。


    事情發展到最後,已完全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段家老小被請至一處別院,名為配合設局,實是軟禁交易,直到成功捉到海上鷹及其同黨為止。


    他痛不欲生,那日在看臺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身紅袍闖入法場,一路殺去,口中還高喊著:「夫君別怕,我來救你們了!」


    他幾乎就要忍不住衝出去了, 卻被身後的琴貞死死拉住,「想想奶奶,想想段家!」


    他看著她被困牢籠, 直到那一刻才能掙脫看守的官兵,跌跌撞撞地奔了出來。


    可他卻隻在她眼中看到恨意, 刻骨的恨意,看得他心頭大悸。


    他到底將一切都弄砸了,他是世上最沒用的人,他對不住她, 對不住他一直想悉心呵護的姑娘。


    十二月,歲更始, 可長歌可醉飲,唯不可離去。


    她的刑期定在十二月, 他握緊雙拳,在心中立下血誓。


    他不會讓她離去, 不會讓他們的孩子無法出生,他會讓她忘記他,忘記所有的痛苦, 重新開始一段美好的人生。


    縱然她的人生裡再不會有他,她會把他忘得一幹二淨,他也無怨無悔。


    他惟願她好,惟願她一輩子平安喜樂,做東赤最瀟灑自由的海上鷹。


    他將她託付給了白塔, 而自己則與換上囚服的俏兒將官兵全部吸引過去,灑滿火油的地牢一點就燃,他在大火揚起的那一刻, 問俏兒怕不怕。


    俏兒淚光閃爍地搖頭:「隻願夫人海闊天空。」


    紛紛擾擾徹底湮滅在了那場滔天大火中, 前塵往事消散如煙。


    一場大案就此蓋棺,不了了之, 隻得宗冊上寥寥數語:


    她不嫌髒地一把撈了出來,心疼不已地去找老太君,老太君卻閉門不見,最後倒是表小姐琴貞出了房,拖著一襲紗裙,對她細聲細氣道:


    「海模」?


    (十)


    陽春煙景,最是迷人。


    海上的春天來得不早不晚。


    息寧月在房中收拾衣裳時,不知怎麼翻出了一幅畫像, 畫像有些年頭了,畫中人竟然是一身紅袍的她。


    泛黃的畫卷上,她手握長鞭,立於船頭,側面的輪廓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捧著這幅不知何年何月的畫像, 她心頭一動, 似乎依稀聽人說過, 她逝去的丈夫很擅丹青。


    風拍窗棂,她望著畫像許久,不知怎麼, 忽然怔怔地落下淚來。


    模糊不清的記憶中, 像是很久以前,也是一個午後,好像有人握著她的手, 在鋪陳開的宣紙上,一筆一劃地寫道——


    海上春常早,相思正一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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