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下意識躲開。
「小……」他頓住,「晚晚,你真的沒事,要不要去醫院?」
其實沒什麼事。
我媽曾經吐槽過,在那方面,陸叔是人菜癮大。
但惡心作嘔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對不起。」陸聽遲第一次表露出這麼無措的樣子。
平日的他,總是遊刃有餘的,即便偶爾被我鬧得惱火,也隻是故意讓著我。
但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伸出手,又收回,在邊上虛虛地護著,臉上的擔心掩飾不住。
我突然反應過來,不會吧,他不會以為我會打開窗戶跳下去吧。
笑著搖了搖頭:
「哥,帶煙了嗎?」
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緊張解釋:
「之前已經戒了,最近課題壓力大,隻抽了一支。」
對啊,我以前催他戒煙來著。
但現在,我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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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最歇斯底裡的一面都被他看到了,還裝什麼不諳世事小白蓮。
接過煙盒,磕出一支,叼在嘴裡。
湊近陸聽遲點燃的火光,深深吸了一口。
動作比他要熟練得多。
我仰起臉,眯起眼睛。
煙草的氣息,在肺部循環,通過鼻腔緩緩噴出:
「哥,你看到了嗎?我根本不是什麼等著別人來寵的瓷娃娃。
「你不用自責,更不要道歉,如果有錯,一開始錯的人,是我。」
這一天,我早就預料到了。
41
做陸聽遲的妹妹,是我自己選的。
我媽曾經有很多潛在的結婚對象,也許是所謂的吸引力法則,那些男的都不怎麼樣,
被我給攪黃了。
很簡單,隻需要把滿是傷痕的胳膊給他們看就好了。
陸叔其實也不怎麼樣。
表面溫文爾雅,沒人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像毒蛇在看獵物。
但我沒搞破壞,反倒積極撮合他和我媽在一起。
因為我太想有陸聽遲這樣一個哥哥了。
像是快溺水的人,看到唯一的稻草,就要拼命抓住一樣。
「奉子成婚」「收買醫生」「威脅打胎」,都是我「童言無忌」不小心提醒的。
我媽是個漂亮的笨女人,在做壞事方面卻很有天分。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完美繼承了這點。
陸聽遲曾經提醒我,越多算計,就有越多變數。
我不以為然,自以為每一個小心思都達成了,不再算計也隻是怕他討厭而已。
現在聽著他一遍一遍地道歉,才發現,也許一開始的計劃就錯了。
——我不該成為陸聽遲的妹妹。
不是妹妹,就不會有這些荒唐的經歷,也不會有所謂世俗的非議。
不是妹妹,我就不用做這麼多偽裝,他也不會為自己的無力這麼自責。
看著桌子上的那束花依然樂樂呵呵地開著,我心裡恍惚。
一夜之間,多少遮蓋和逃避的問題被戳穿,很多事都變了。
陸聽遲一直在規劃的人生,也許會全部推翻重來。
但我不後悔。
錯的不是我和陸聽遲,從來都不是。
我們隻是兩個在爛泥裡掙扎求生的人,世俗憑什麼高高在上地審判我們。
沒有資格,不曾與暗處的惡犬殊死搏鬥的人,沒有資格嘲笑別人求生的姿勢不夠優雅。
煙很快燃盡,燙到了手,我又點了一支。
陸聽遲從我手裡抽回煙盒,取出一支,咬在唇間。
沒有按動打火機。
而是俯身湊過來,煙頭對著我叼著的那支煙。
輕輕一吸。
噌,煙絲燃起。
我仰起頭,詫異地吐出煙圈,撲了他滿臉。
「晚晚,你沒錯,你是我這輩子都要寵著的妹妹。」陸聽遲聲音低啞。
疲憊的心髒像是突然被泵入洶湧的血液。
那一刻,我做了個決定。
就把最真實的自己攤開給陸聽遲看吧。
如果他喜歡,自然最好。
如果他不喜歡,那我就想盡辦法讓他愛上。
42
我沒再回過陸家,也沒回過老房子。
陸聽遲用打工的錢,幫我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
每天不管再晚,也要打一通電話,確認安全。
陸叔被那一瓶子砸得不輕,落下了後遺症。
做事情丟三落四,還弄丟了重要的文件。
他原本近期會升任副處,都已經訂好了宴席要慶祝。
但因為頻頻出錯被人抓住了把柄,職位給了別人。
我這個拼命想往上爬的繼父啊,這輩子都要爛在現在的崗位上了,雄心壯志一夜之間全部落空。
據說他躺在病床上,剛睜開眼,就口齒不清地咒罵我和陸聽遲是養不熟的野種。
真可笑。
我們本來可以報警的。
隻是因為同在一個戶口本上,陸聽遲擔心他對我考學和工作造成影響才作罷。
這老禽獸應該慶幸,他有機會留住那份工作,已經是我們兩個「野種」的恩賜。
咖啡館裡,被我收買的陸家小保姆,手中捧著杯拿鐵,心有餘悸地說起。
陸叔經常拿我媽撒氣,對她拳打腳踢,她身上青青紫紫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
陸珍珍也被嚇得整夜整夜地哭。
「這應該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吧。」我笑得漫不經心,「以後還有更多呢。」
其實,我早就不在意他們了,那個窒息的家給我的影響越來越小。
注意力全放在學習上,我滿腦子都是,考上 A 大,去找陸聽遲。
光亮就在前方,唾手可及。
我從來沒有如此相信。
43
這次,換成陸聽遲在考場外等我。
他就站在門口,最顯眼的地方。
面上淡定自若,實際上緊張得很。
接過書包,遞給我冰水,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臉色。
我臉色很差,
是我裝的。
「放心吧!我考得超好,A 大最好的專業都沒問題。」
不忍心再逗弄他,我笑嘻嘻地攤牌。
無數個憋著一股氣、瘋了似的刷題的夜晚,讓我早就能對自己的每一次發揮心裡有數。
陸聽遲沉靜如水的雙眼驟然發亮,佯裝生氣,給了我一個腦瓜崩。
但還是按捺不住,激動地抱起我,轉了好幾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們晚晚很棒!」
我摟著他的脖子笑個不停。
是啊,我們離未來,又近了一步。
旁邊有人掏出手機拍 dy,一邊拍一邊解說:
「啊ẗůₔ啊啊現在的小情侶也太大膽太讓人羨慕了吧。」
陸聽遲臉色一變,眉峰微蹙地看過去,側身擋住鏡頭:
「別拍了,她是我妹妹。」
一句話,我雀躍的小心髒突然被拽回現實。
最好的遮掩,也是最壞的枷鎖。
從我媽說我們惡心之後,兩年來,陸聽遲似乎已經做好了決定——他打算隻做我的哥哥。
44
去 A 大報到。
從家裡到 A 市,陸聽遲全程護送,直到學校門口。
「陸學長!」一個臉上洋溢著陽光的男生,跟陸聽遲打招呼。
又看向我:「這就是林晚晚吧,總是聽學長念叨你這個妹妹。」
很自來熟。
「晚晚,我有點事,這是大二的姜宇,他陪你去辦一下入學手續。」
陸聽遲不自然地開口。
沒等我回答就匆忙走開了,
像逃似的。
我看著我的行李箱,從陸聽遲手中遞出去,現在被姜宇接到手裡,暗暗失笑。
這算什麼?
哥哥把妹妹託付給了妹夫?
我的腳步跟著姜宇,視線卻被陸聽遲的背影牽扯。
哪有這麼容易。
我沒辦法隻把陸聽遲當哥哥的。
我也不信他可以。
45
陸聽遲在學校旁邊幫我租了個房子。
我本來是拒絕的。
陸叔安排不了大學的宿舍,我分到的房間其實很好。
但陸聽遲執意要租。
「晚晚,哥現在攢了點錢,想把前面 20 年你應該過的生活,慢慢補給你。」
應該過的生活?
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活該被虐待。
沒想到,都成年了,竟然又被富養了起來。
出租屋不大,不過一室一廳五髒俱全。
「哥,你也一起住過來唄。這樣你早出晚歸的會方便很多,不用擔心打擾到室友。」
我比劃著,「可以在這裡做個隔斷,客廳擺一張床。」
通過姜宇,我才一點點拼湊起陸聽遲大學的生活。
他們都叫他大神。
課題、實習、兼職,每一項都兼顧,每一項都能到最好,他甚至還是籃球社社長。
姜宇說,羨慕陸聽遲這種一天有 48 小時的超人。
但我知道,他不是什麼超人,他隻是在努力往前跑,生怕慢下來一步,就被黑暗拽回去。
我也是這樣。
陸聽遲看著擺好行李後還略顯空蕩的出租屋,猶豫了一下,
還是沒答應。
「我一個男的,跟你一個女孩子住在一起,讓別人看到不好。」
因為是哥哥,所以不能在一起。
但即便是哥哥,也不能住在一起。
這是什麼道理。
連姜宇都勸:「學長,寢室晚上斷電斷網的,像你經常凌晨才回來,太不方便了。
「而且你和晚晚是兄妹,一起住很正常啊。」
一句話讓陸聽遲拒絕得更加徹底。
姜宇不知道,我們一點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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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聽遲很努力地撮合我和姜宇。
周末,我想去找他,他都以忙為借口打發。
然後很快,姜宇就會給我打來電話,叫我出去玩。
可即便這麼忙,陸聽遲卻每次都能抽出時間,開著他專門買的二手車送我回家,不管多晚。
情人節,
姜宇提前一天約我,我拒絕了:
「抱歉學長,我說過的,我們真的不合適。」
他的臉色隻稍稍暗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成滿臉陽光的樣子:
「你不用說抱歉,該抱歉的是我。
「我能感覺到,你心裡已經有一個喜歡的人了,但我一時半會還沒辦法放下對你的喜歡。」
徵得我的同意,姜宇輕輕抱了我一下。
禮貌,小心,珍重。
「不管怎麼樣,林晚晚,我希望你幸福。」
他說得誠懇。
姜宇其實很好,眉目清秀,幹幹淨淨,陰天裡都能自帶陽光的鮮活少年。
很難有人不喜歡,
包括我。
但我走過太多夜路,即便向往陽光,也不敢靠得太近。
太陽會照出每一個陰暗面的,我會羞愧到無地自容。
這種感覺,也許隻有我心裡的那個人能懂。
刷到姜宇的朋友圈:「單身狗不配過情人節。」
我給陸聽遲打電話:「哥,明天我約會,你開車來接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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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等到姜宇,所以買好的電影票,隻能由哥哥陪我去看。
因為沒等到姜宇,所以訂好的餐廳,隻能由哥哥陪我去吃。
遊樂園,我從售票窗口回來,拿著兩張票。
「這也是你早就訂好的?」陸聽遲倚在牆邊,掐滅了煙,淡淡開口。
我毫無愧色:「不是,剛剛買的,你不陪我進去嗎?」
這是我第一次來遊樂園。
雖然早就過了新奇的年紀,但還是忍不住興奮。
因為陪我來的是陸聽遲。
玩過山車,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下來之後發現被我掐得青青紫紫。
玩跳樓機,我腿腳發軟地被他抱出來,頭抵在他胸口嗚嗚嗚半天。
「晚晚,今天就玩這幾項吧,其他的下次再來玩。」陸聽遲攔住我。
我搖搖頭,鼻子有點酸:
「下次還是你陪我嗎?我想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是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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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垂落。
我終於坐上了心心念念的摩天輪。
剛一進轎廂,我就趴在玻璃上往外看,看外面的人和物逐漸變小,看萬家燈火盡收眼底。
真的很沒見過世面啊。
但我知道,陸聽遲不會嫌棄。
「哥,我是第一個陪你坐摩天輪的人嗎?」我問。
陸聽遲很直男,誠實地搖頭:「第一個人是媽媽,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曾經看過陸媽媽的照片,是他偷偷藏起來的。
車禍後,陸叔燒毀了她所有的東西。
陸媽媽是個溫柔嫻靜的美人,陸聽遲童年裡僅有的快樂,都來自於她。
並不是所有的母親都像我媽一樣,我當然知道,但還是忍不住ṱṻ⁴嫉妒別人家的好媽媽。
可是對陸媽媽,我隻有惋惜,惋惜她沒能陪陸聽遲更久一點。
「抱歉,我媽這樣的人,現在卻佔據著你媽媽這個稱謂,她根本不配。」
我很羞愧,尤其是想到這件事裡還有我的「功勞」。
陸聽遲揉了揉我的頭發:「這不是你的錯,你才是最痛苦的。」
是啊,因為那層血緣關系,我很難擺脫。
大學報到的時候,我曾想過把戶口遷入 A 大的公共戶。
我媽不肯,陸叔也拒絕。
我還記得她癲狂笑著說出的話,像刀子一樣鋒利:
「林晚晚,你想擺脫我?不可能!我過不好,你也別想有好生活!
「陸聽遲,你想跟我女兒在一起?行啊,那我就去告訴所有人,你們不要臉,你們惡心!」
一刀一刀,刺得陸聽遲顫抖著唇,面色慘白。
我媽還催著陸叔去派出所打招呼,不準給我開證明。
在做壞事方面,她真的很有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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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其實你想讓我死心,沒那麼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