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大著膽子,撲進他懷裡,
把剩下的眼淚全都蹭到他身上。
預想中,應該很快就會被嫌棄地推開。
竟然沒有。
陸聽遲渾身僵硬,很久之後才慢慢放松。
開口,他的聲音很不自然:
「算了,你還小,還不懂這些。」
最讓我詫異的是,下一秒,一隻手撫在我的背上。
動作很生疏,但掌心暖烘烘的。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一個哥哥的感覺是這樣的,
是這樣滿心難言的委屈被穩穩接住的踏實。
陌生、熾熱,想要緊緊抓住。
「挺好的,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懂。」他嘆了口氣,聲音淡淡的。
但裡面的哀傷和疼惜,勾得我眼淚越流越多。
「哥。」我輕輕叫了他一聲。
陸聽遲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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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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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懂的人,是陸聽遲。
他不知道,抽煙不是那樣的。
要從肺裡面過一遍,將煙氣從喉嚨咽下去,再從鼻腔呼出來,尼古丁才能刺激大腦分泌更多的多巴胺。
他也不知道,我住校是心甘情願的。
想離他近一點,也想離陸叔遠一點。
因為我媽懷著孕,陸叔偶爾看向我的眼神,黏膩骯髒。
「等你再長大點吧」,他隨口說的這句話,讓我隱隱不安。
但我不打算告訴陸聽遲。
我喜歡哥哥把我當成一張白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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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人前我依然叫陸聽遲學長,和他保持距離。
私下裡,我總是故意找機會叫他哥哥。
陸聽遲一般不回應,實在被叫煩了會嗯一聲。
不到一秒的一聲「嗯」,經常能讓我暗暗開心兩小時。
「晚上 10 點,你在宿舍樓後面等我。」
早操後,陸聽遲經過我身邊時,面無表情說了一句。
於是我胡思亂想了一整天。
高中,男孩女孩們就像一夜長大似的,很多事突然開了竅,我也一樣。
他想做什麼?我想讓他做什麼?不好不好,他可是哥哥啊。
數學課上,我心不在焉地塗塗畫畫,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
「太難了,我想不出。」我誠實作答,引起一片哄笑。
終於熬到晚上快 10 點,我提前 10 分鍾跑下樓。
陸聽遲就站在樓下,看到我,不悅地挑了挑眉。
我在前面走,他遠遠地跟著,兩道人影縮短又拉長,繞到宿舍樓後。
陰影裡,他眉頭蹙起:
「你下來這麼早幹嘛?晚上要注意安全,幸好我提早到樓下等你。」
我笑嘻嘻地摸摸鼻子:
「以前沒人跟我說過嘛,以後會注意的,哥。」
他勉強嗯了一聲,算是饒過我。
手一抬,丟了個袋子到我懷裡。
漢堡、煎餅果子、烤豬蹄,
都還熱乎著。
「瘦得跟小雞崽一樣,跑操都跟不上,以後好好吃飯知道嗎?
「不過晚上也不能吃多,隻能選一樣,挑你最喜歡的。」
一貫清冷命令的口吻。
試圖掩蓋他因為不了解我的口味,大晚上特地買了好幾樣吃食的窘迫。
原來被哥哥投喂,是這種感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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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悄咪咪的「地下接頭」,後來還有過幾次。
當然,陸聽遲不光是帶吃的給我,還給我帶習題冊。
「我掃了眼高一月考排名,你才排 300 多,用腳踩出來的答題卡也比你分數高吧?
「下次至少考到前 200。」
學霸如陸聽遲,根本不懂學渣的疾苦。
他一句輕飄飄的命令,在我腦海中砰的一聲,炸開。
那麼長的排名榜,陸聽遲是怎麼掃到我的?難道一個個找的?
之前每次聽到同學抱怨,被家長要求考試必須多少分,哭天搶地的樣子像是活不下去了,
我都忍不住酸澀地吐槽。
喂!有人關注你的成績哎,你的每一點進步退步都能牽動別人的注意力哎!這是多幸福的事。
所以現在,被嫌棄成績,被要求一下子進步 100 多名。
我心裡美滋滋放起了煙花,根本不在意有多困難。
指尖偷偷摩挲著習題冊上他用飄逸的小字做好的批注,我重重點頭:
「放心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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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的月考,我真的考進了前 200。
學習不難,找學習的動力才難。
但我找到了。
把成績單按在心口,我忍不住期待晚上的秘密接頭。
總是冷著臉的陸聽遲,應該會小小地開心一下吧?
那我能不能提出想要一個抱抱?
不行不行,肯定會被大義滅親……
亂七八糟的想法飄來飄去,我漫不經心地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
忘記了,有人在暗暗地盯著我。
周婷。
她是我們副班長,光明正大地暗戀著陸聽遲,也光明正大地引導著對我的霸凌。
新生入學典禮那天,她把我的書包扔進廁所,逼著我下跪,用汙水澆了我一身。
我沒有默默忍耐。
在這個世界上,ŧũₘ光是面對「親人」,我需要忍耐的已經夠多了。
面對這些校園裡施暴的人渣,我沒什麼好怕的。
像不要命的小獅子一樣,我奮力反擊,甚至還曾經臉上帶血地鬧到老師那裡。
周婷才終於有所收斂,不敢再對我那麼肆無忌憚。
但囂張慣的人,又在這樣的年紀,蠢蠢欲動的嫉妒心,往往能超越理智。
自從周婷聽說,陸聽遲幫我搬過行李,她看向我的眼神就總是陰惻惻的,
像隨時打算反撲的毒蛇。
「九點半」「宿舍樓後」「陸」。
我無意識地寫下幾個字。
不小心被周婷看到,
並串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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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半,我在宿舍樓後,等來的是周婷和她的小姐妹。
「嗬,大半夜的,小狐狸精出來勾人了啊。」
她嘴裡叼著煙,話說得含混,惡意更加明顯。
其他幾個小姐妹配合地跟著嘻嘻哈哈,幾十釐米長的棍子,拿在手裡一下一下地敲。
「想勾陸學長啊?」
周婷看了看四周,確認陸聽遲並沒有來,惡狠狠地把煙屁股吐在我臉上,
「先跟我們玩玩唄。」
幾個人一點一點靠攏,把我圍困在牆角。
周婷用棍子挑起我的下巴,湊近,惡心的煙草味撲面而來。
「嘖嘖嘖,跟你媽一樣,都長了張不安分的臉。」
她眼裡的惡意像刀片鋒利,「沒關系,留下幾個疤,就安分了。」
我強迫自己穩住聲音:
「我勸你別動手,不然你會後悔的。」
她警惕地環顧周圍,一片安靜,笑了。
輕蔑地拍我的臉,鮮紅的指甲左右比劃:
「唬誰呢,想拖延時間?讓我看看留個什麼形狀的疤比較好呢?」
袖子裡,我攥緊了裁紙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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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人太多了,拿這麼一把小刀,想要全身而退很難,但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還是可以的。
我屏息,在大腦中一遍一遍預演逃跑方案。
「別磨嘰了,咱們是來打人撒氣的,又不是來給人整容的。」誰喊了句。
嘻嘻哈哈的笑聲過後,周婷露出一個嗜血的笑。
「砰!」
她猛地把我的頭磕在牆上。
疼,鈍痛。
大腦眩暈,一片空白。
眼角瞥見快要壓下來的血紅指甲,我握緊裁紙刀,用上全力,不管不顧地狠狠一劃。
皮肉綻開的觸感。
啊的一聲尖厲慘叫隨之而來。
不止,
啊啊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一個比一個悽厲。
我強忍著頭痛,艱難睜開眼。
心驚肉跳。
周婷抱著手臂,疼到打哆嗦,哭著喊著要去醫院。
但沒人顧得上她,其他人一個個東七倒八歪,趴在地上哭嚎。
中間站著的,是陸聽遲。
不改往日疏冷的表情,但拳頭捏得咔咔作響,眼底怒氣湧動。
「你們打了林晚晚?」
他緩緩開口。
視線凜冽,掃過掙扎著爬起來的幾個女生。
她們是校園群架的主力,見慣了大場面,但現在,被巨大的壓迫感嚇得不敢說話。
「我不想打女生,但你們不該動我妹妹。」
他一字一句,聲調不高,把「妹妹」兩個字咬得尤其重。
幾個女生聽得臉色煞白。
可惜,晚了。
陸聽遲彎腰,從地上抄起一根棍子,在手裡顛了兩下。
然後,破風聲響。
他側開半步,躲過一個女生背後偷襲的飛踢,緊接著一棍子抡了上去。
咔嚓,棍子斷成兩截。
那女生應聲摔在地上,抱著腿嗷嗷嘶吼。
看到戰力最強的被秒殺,其他幾個人驚慌地後退。
但陸聽遲又拎起地上的棍子,一步一步逼近,
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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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個人,一瘸一拐攙扶著離開,哭叫聲漸遠。
陸聽遲在我身前蹲下,表情依然冰冷,眼中糾纏著復雜的情緒。
伸出手,快要觸摸到我額頭的時候,
頓住,收回。
「受傷了沒?」他聲音滯澀。
我小幅度地搖搖頭:「我沒事的,哥。」
又是一陣眩暈,
隻能趕緊閉上眼,強忍住胃裡的翻湧。
突然,身體被抱住。
一隻手猶豫地撫上我的頭發,小心地在我頭頂揉了揉。
「別怕,哥哥在。」
幾個字,他說得磕磕絆絆。
這個連打架都遊刃有餘的學霸,第一次學習如何自稱「哥哥」,生澀卻又堅定。
「哥,哥……」我回抱住陸聽遲,一遍遍叫他。
他一遍遍回應:「別怕,我在。」
我說不清,自己是哭著笑了,還是笑著哭了。
20
第二天,陽光很好。
陸家小別墅的院子裡,陸聽遲直挺挺地跪著,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
他已經跪了一天。
周婷一群人被打得很慘,鼻青臉腫都是輕的,骨折的骨折,破相的破相,
驚動了學校。
她們是施暴者,自然不敢主動告訴老師。
總是被欺壓的同學也不會去打小報告,她們高興都來不及。
隻是,我在危急時劃向周婷的那一刀,實在太深了。
胳膊上幾乎見骨,血流不止。
校醫怕出事擔責,向學校報告,追問之下,找到了我和陸聽遲。
陸叔推掉會議,匆匆趕到學校。
剛進辦公室,啪,重重地甩了陸聽遲一巴掌。
太沒面子了。
陸叔來學校,從來都是一副領導視察的姿態,哪有這樣被叫來問罪的?
他怒不可遏,沒能維持住一貫的儒雅。
陸聽遲本來正在向教導主任解釋事情的經過,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這一巴掌,打碎了所有。
在陸叔的呵斥下,他默默噤聲,嘴角滲出血色。
再問,他說架是他打的,那一刀也是他劃的。
「陸叔,是她們先打我的,哥哥隻是為了保護我,而且那一刀是……」我哭著解釋。
「閉嘴,小晚。」陸聽遲冷冷打斷。
沒有再多一句辯解。
21
我和陸聽遲第一次被叫回家裡,竟然是為了回來挨打。
陸叔是個「溫和」的人,自然不會打我。
我主動走到我媽面前,把醫生的診斷攤開,
輕微腦震蕩。
她看都沒看,把病歷扔飛出去,然後,生生給了我十幾個巴掌。
看來我媽現在真的很幸福啊,補得氣血十足,巴掌生風。
我腦子嗡嗡的,眩暈和惡心的感覺已經很熟悉了。
分神這麼一想,倒也不覺得疼,反倒想笑。
但院子裡,
「我養你是為了讓你給我丟臉嗎?」陸叔的罵聲不絕於耳。
棍棒打在身體上的悶響、陸聽遲忍不住的喘息,一聲聲全都刺進我的心髒。
疼,疼得心髒像被戳開一個大口。
我媽揚起手,卻沒有再落下來,很意外地看著我:
「你哭了?」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沒再哭過,不管被打到多慘。
哭沒用,反而會激起大人的掌控欲和徵服感。
隻要繃住不哭,似乎就不會完全輸掉。
但遇到陸聽遲之後,我輸慘了,眼淚比想象中還要多。
我媽抱著已經顯懷的肚子,在沙發上坐下。
看我腫著臉、狼狽擦眼淚的樣子,滿意餍足,仿佛大獲全勝。
「都說了別給我找麻煩的,瞧你們把老陸氣的。」
她打我十幾個巴掌,是為了給陸叔出氣。
俯視的角度,我垂眸,問:
「那你不生氣嗎?」
對上她疑惑的視線,我淡淡開口:
「給你找麻煩的、毀掉你人生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打我罵我,你以為你贏了?不是,你隻是欺負我是個孩子,沒辦法還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