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因著裴璉的容貌並非那種陰柔似女的美,他眉眼深邃、骨相分明,十分周正英氣。
也不知是不是因著他先前戴著面具假裝情郎的緣故,在明婳看來,戴上面具的裴璉更為溫柔可親。
沒想到到了戰場上,卻反過來了?
“婳婳?”
耳畔傳來母親溫和的喚聲,明婳回過神,這才意識到她發呆許久,那通信兵都已退下了。
“阿娘,我在。”
明婳稍定心神,看著肅王妃淚意朦朧的眼,心下一軟,再次牢牢握住她的手:“您別自己嚇自己,哥哥那麼年輕,又生得那樣健壯,一定不會有事的。再說了,您方才不是也聽到了,那個國師也受了重傷,我軍士氣大振,連連大捷!既有殿下領兵,天命加持,沒準再過不久,大軍便能凱旋了!”
聽到這話,肅王妃心底也是悲喜交加,五味雜陳。
再看女兒這些時日忙裡忙外日漸消瘦的小臉,肅王妃強壓下眼淚,頷首道:“是,有殿下壓陣,定能凱旋!”
明婳又陪著肅王妃好一陣,親自伺候肅王妃喝完安神湯藥睡下後,方才掩門退下。
即將步入五月盛夏,日頭漸毒,院中的樹木也都枝繁葉茂,濃綠明豔,時不時還能聽到幾聲清脆的蟬鳴。
卻也不知是天氣太燥,還是這蟬鳴太吵,明婳一顆心也亂了起來。
在肅王妃面前,她還能故作鎮定,笑著安慰阿娘不會有事。
可獨自一人時,她自己也慌得很。
既擔心兄長的傷勢,又擔心從幕後轉到前線的裴璉——
他能應付得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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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也受傷了怎麼辦?
她又想起數日前的那個可怖的夢,那回她還能自我寬慰,裴璉不上戰場,不會有事。
可現下,裴璉上戰場了,那個夢……
那個夢會不會成真?
一想到那個可能性,明婳整顆心都提了起來,無盡的恐慌如冰涼的潮水浸沒過胸腔。
不會的,他可是龍子鳳孫,有蒼天保佑的。
明婳心下默念,卻是越想越慌,最後幹脆提著裙擺,直奔後院小佛堂,燒香祈福。
也不知是明婳的誠心打動了佛祖,還是裴璉於軍事上也是天賦異稟,五月初,大淵軍在太子的帶領下,直搗東突厥王庭。
東突厥國師斛律邪下落不明,汗王莫鐸往西邊逃跑途中,被太子抓住,梟首示眾,腦袋還被掛在高高的旗杆上,繞城三圈,以示大淵國威。
大捷的消息傳回北庭時,百姓們奔走相告,齊呼“大淵萬歲,太子千秋”。
明婳得知這喜訊,卻不知為何,總覺得心底空落落,莫名有些不對勁。
可具體哪裡不對勁,她也說不上。
但看著大家伙兒都喜氣洋洋的,她也隻好將這一絲不對勁壓在心底,權當自己多想,也與眾人一道期待著大軍凱旋。
五月二十日,太子帶著負傷的肅王父子,先領了五千軍馬回城,副將崔公瑾帶領餘下兵馬留駐東突厥,平息餘亂。
雖隻是部分軍馬歸來,但入城那一日,百姓們夾道歡迎,擲果盈車,熱鬧非凡。
肅王妃帶著明婳親自去城門迎接,遠遠看到那飄著“肅”字的虎紋旗時,便抑制不住淌下眼淚,牢牢抓著明婳的胳膊:“回來了,可算是回來了!”
明婳心裡也是歡喜不已,踮起腳尖,滿懷期待地望向那烏泱泱行來的五千兵馬。
領頭並行兩人,一人著金銅色甲胄,身形魁梧高大,正是大淵戰神,肅王謝伯缙。
而與肅王並肩騎棗紅馬的另一人,身著銀甲,戴銀色面具,雖瞧不清面孔,但看那高大挺拔的身形,也是一派威風凜凜,貴氣逼人。
遠遠見到打頭的隻有兩人,肅王妃心下一陣揪緊——
這大半個月來,無論是前線傳來戰報,還是她給肅王寄信,至今都未得到長子傷勢的確切消息。
她還記得出徵那日,長子一身戰甲,與太子並肩而騎,兩個年輕兒郎都健健康康、精神奕奕。
可現在......
陪在自家夫君身旁的,唯有太子,再不見長子的身影。
作為母親,肅王妃心下酸澀難言。
但作為王妃,大軍凱旋的大喜日子,她也努力擺出一副歡喜的笑臉。
待到大軍走近,肅王妃先看向肅王。
見他面龐剛毅沉靜,眉眼間卻難掩大傷未愈的憔悴,她眼眶微熱,卻也隻得在心裡安慰自己,起碼平安健全的回來了,已是萬幸。
隻是再看肅王身旁那道蕭蕭肅肅的高大身影,卻是一陣恍惚。
太子的身形,如何瞧著這般像……阿狼?
她以為自己是太過思念兒子而產生了幻覺,用力眨了眨眼。
而一旁的明婳也盯著馬背上那道銀色身影,呼吸屏住。
這不是裴璉。
哪怕身形瞧著相似,哪怕他的臉被銀色面具罩得嚴嚴實實,但這絕不是裴璉。
同床共枕那些日夜,裴璉熟悉她的身體,她亦熟悉他的。
既然不是裴璉,那這個戴著面具,膽敢頂著太子頭銜的人是誰?
疑問同時浮現在母女倆的心裡。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疑惑。
馬背上的肅王也看到了城門前迎接的妻女,原本緊鎖的眉宇也微微舒展。
他先安慰般地朝妻子點了下頭,再看一旁的小女兒,神色似是一滯,而後偏過臉。
若說方才明婳還能自我寬慰,也許裴璉此番上戰場殺敵,背肌練壯實了些,腰也練得粗了,脖子也曬黑了……
現下見到自家父親避開的目光,霎時隻覺一盆冰水兜頭潑下,從頭到腳透心涼。
“婳婳。”
冰涼的手指被捏了兩下,明婳怔怔轉過臉,便對上肅王妃盛滿擔憂的美眸:“先別憂懼,回家再說。”
原來在真正憂愁難過時,這種安慰的話語,真的不痛不痒,毫無作用。
明婳勉力扯出個笑容,道:“好。”
心裡卻是不由自主地想,前些時日她安慰阿娘時,阿娘是不是也是這般感覺?
看來,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感同身受可言。
從城門回到王府的一路,明婳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她靜坐在馬車裡,不言不語,腦中卻閃過無數可怕的猜想,每一個都叫她心口鈍痛,不敢細想。
然而再如何害怕,終有面對現實的一刻。
甫一邁進王府,百姓歡呼雀躍的聲響隔絕在朱色大門在外,明婳便再顧不上其他,踉踉跄跄跑到那身形高大的銀甲男人面前。
她仰著臉,目光顫動,嗓音也因過度緊張而沙啞:“你是誰?”
那銀甲男人垂下的拳頭攥緊又松,松了又緊,好半晌,終是開了口,聲音透過面具格外沉悶:“婳婳,是我。”
這聲音!
是哥哥!
明婳驚愕地睜大雙眸。
一旁的肅王妃也是震驚不已:“阿……”
狼字還未出口,便被肅王一把按住,以眼神示意她先別出聲。
肅王妃也從乍時的驚喜中回過神,意識到另一件可怕的事,面色陡然變了。
“他呢?”
明婳紅著眼眶,定定地看向銀色面具後的那雙眼:“他在哪。”
面具後的是哥哥,那裴子玉去哪了?
謝明霽一時有些不敢直視妹妹的眼睛,喉頭艱澀地滾了滾,才道:“隨行的馬車裡。”
明婳原以為那隨行一路的馬車是載著哥哥,卻原來……
她面色一白,轉身便朝側門跑去。
“婳婳!”謝明霽擔憂喊道。
“讓她去吧。”
肅王面容凝重,沉沉壓下一口氣:“遲早會知道的。”
第102章 【102】
【102】
跑去側門的途中, 明婳腦中閃過無數的猜想。
她原以為有了心理準備的,然而看到暗衛阿柒推著輪椅走來時,心髒還是猛地縮緊。
輪椅上的人從頭到腳都被一頂帷帽遮得嚴實, 瞧不清模樣, 但那自然垂在腿側的手, 還有那高大颀長的身形,皆是撲面而來的熟悉感。
怎麼會認不出呢。
畢竟是那樣喜歡的人。
阿柒也沒想到太子妃會在這時過來,看著她跑得滿臉通紅, 卻又戛然止步,遲遲不敢上前的模樣, 阿柒的目光微動。
他推著輪椅上前, 躬身行禮:“謝二娘子。”
明婳的視線始終落在輪椅之上, 見那人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具無知無覺的木偶般, 心又沉了沉。
“裴子玉。”她嗓音顫抖著:“是你嗎?”
輪椅上的人仍不聲不響。
明婳蹙眉, 有些迷惘地抬起頭。
阿柒面孔肅穆,語氣沉重道:“殿下身中奇毒,至今耳目閉塞, 昏迷不醒,還請您見諒。”
“中毒?”
明婳臉色陡然變了, 再看阿柒那凝肅的神情, 一顆心好似墜入無盡冰冷的深淵。
她顫抖著手指, 撩起帷帽輕紗一角, 映入眼簾的是被錦帶固定在輪椅上的男人。
他頭顱微偏, 倒靠在頭枕之上, 那雙素日清清冷冷的狹長鳳眸此刻緊闔著,根根分明的長睫在眼窩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多日不見, 他消瘦了許多,雙頰朝下凹陷著。
又因著隻掀起一角輕紗,他半邊臉籠在陰影裡,半張臉在明處,愈襯得長眉如墨,膚色如雪,骨相立體而深邃。
恍惚間,明婳想到了小公主裴瑤常常抱在懷中的那個磨喝樂。
此刻的裴璉,無聲無息,就像個瓷做的偶人。
漂亮,精致,卻安靜得叫人心顫。
淚水幾乎是難以克制地湧上眼眶,喉嚨也好似被一隻手掐住,明婳張了張唇瓣,想喚他的名字,可顫抖的聲帶隻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嗚咽。
怎麼會這樣……
明明出徵前夕,他還好好的,那雙醉意微醺的眼睛還灼灼盯著她,與她道:“孤定會平安回來,不給你改嫁的機會。”
當時她哼哼道:“都和離 了,我改不改嫁關你什麼事。”
他抓住她的手,攔住她的去路:“謝明婳。”
隻喚了這麼一聲,旁的什麼也沒說。
但明婳分明看出他眼裡的期待與渴望。
期待她的承諾,渴望她的愛意,哪怕隻是一句軟乎的話。
可她隻咬唇道:“你這醉鬼,松開!”
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可分開的這一個多月來,她每每想起,都心生悔意。
為何那般嘴硬,哪怕說一句“早日凱旋”也好啊。
而那份悔意,在看到眼前無知無覺的男人,達到了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