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才沒有,是他非得貼上來,我才沒原諒他。”
嫣色嘴角撇了撇,明婳道:“他過去晾我半載,我起碼得晾他更久,方才公平。”
“都這麼大了,怎的還跟倆孩子似的較勁兒。”
肅王妃笑著,又朝明婳眨眨眼:“不過阿娘支持你。”
“這男人啊,就是不能對他們太好,不然他們可要翹尾巴了。適當冷落,反叫他們更加愛重你。”
“……阿娘對爹爹也這樣嗎?”
“去。我教你呢,扯我與你爹爹作甚。”
肅王妃敲了下女兒的額頭,稍頓,她望著窗外絢爛明豔的楓葉,眉眼愈柔:“不過這回離開這麼久,還真有點想你爹爹了。”
“三日後,咱們便辭別你祖父祖母,啟程歸家吧。”
第088章 【88】
【88】
九月初, 在一片金桂飄香中,明婳隨著肅王妃一同辭別晉國公府的長輩們,啟程前往北庭。
隴西往上三千裡, 便是北庭都護府的都府庭州。
肅王妃原想著隻要在年前趕回就行, 未曾想今年氣候格外惡劣, 十月裡便大雪茫茫,行車艱難,還凍死了兩匹馬。
好在肅王妃在北庭居住多年, 應對這等嚴寒惡劣天氣,舉措得當, 有條不紊。
她指揮車隊人員布防預寒時, 裴璉也陪在一旁, 大多數時間沉默不言,能幫上忙時便同侍衛上前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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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行徑, 明婳縮在馬車裡, 裹緊身上的兔毛大氅,嗤之以鼻:“諂媚。”
這評價換來肅王妃一個腦瓜崩:“偏見。”
明婳捂著額頭,很是不服氣:“本來就是嘛。咱們的人手又不是不夠, 用得著他在旁裝模作樣?他個土生土長的長安人,怕是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雪, 他能幫上什麼忙?不好好在馬車裡待著, 巴巴湊到您身邊, 不就是獻殷勤?”
“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從前總是把人想的太好, 吃了虧, 栽了跟頭,便又把人想的太壞。”
肅王妃嘆道:“婳婳, 做人處世不能這樣走極端,世上的人與事哪裡就是非黑即白的?”
“阿娘怎的又在講大道理了。”
明婳捂住耳朵,腮幫微鼓:“我不管,您就是被他收買了,淨幫著他說話了。”
肅王妃無奈,伸手拉了好幾次,才將明婳的手拉了下來:“是,或許殿下不辭風雪在旁幫忙,是存了討好的心思,但你想想,一來,我是長輩,他是晚輩。二來,我是婦人,他是隊伍裡的年輕兒郎,於情於禮,他豈能像你一樣安然坐在車內,無動於衷?”
“撇去這些,他之所以下車來,還有很大一緣由。”
肅王妃正了容色,認真道:“他在學。學著如何在這風雪天氣裡,看天象看植物辨方位,學著如何保護馬匹、維養車架、如何化凍積雪、開闢道路,他還問了我好些北庭軍中的情況……”
事實上,打從凌源縣開始,肅王妃便注意到裴璉的勤勉好學。
“你與我每到一處縣城州府,遊覽名山大川,皆是抱著玩樂之心,他卻時刻觀察著當地的風土人情、吏治民生。”
二十歲的年輕太子猶如一棵挺拔的秀木,汲取著一切能為他所用的陽光雨露,茁壯而銳意地生長著——
長成一棵能大庇天下百姓俱歡顏的繁茂樹木。
作為大淵子民,肅王妃為國家有這樣勵精圖治、心系百姓的儲君而歡喜。
作為皇後舊友,她為李嫵有這樣懂事上進的兒子而高興。
但作為丈母娘.......
肅王妃深深嘆了口氣:“大抵人無完人,老天爺給了他一副聰明腦子和好皮囊,唯獨沒給他點開情竅,不然也不必大老遠遭這些罪。”
明婳沒想到肅王妃竟觀察的這麼仔細,現下聽她這麼一說,好像的確如此。
不過這男人還真是可怕,沒政務處理了,卻也沒讓自個兒闲著——
一直這麼卷,他都不會累嗎?
撇去這個插曲,之後一路因準備充足,倒再未出現過凍死馬匹的事。
轉眼又過了一月,車隊總算進入北庭境內。
冬日的北庭空曠遼闊,除了雪,還是雪,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的白。
與裴璉同行的暗衛們雖也都是吃過苦的,但頭一回來北庭,手足皆生出凍瘡,還有患上雪盲症的。
裴璉也不例外,修長手掌生出凍瘡,紅爛一片。
同桌吃飯時,明婳看著他的手都覺著痒,可他竟能忍著不去撓。
她心下暗嘆,是個狠人。
夜裡剛把這事與肅王妃一提,肅王妃就拿出一瓶凍瘡膏:“這是我特制的,僅此一瓶,你給他送去吧。”
明婳驚愕,抬手指了指自己:“我送?”
肅王妃斜她:“難不成這大晚上的,我去他房裡送?”
明婳:“那就明天再給他,反正他那麼能忍,也不差這麼一晚。”
肅王妃:“你舍得?”
明婳偏過臉:“又不是我生凍瘡,我有什麼不舍得。”
肅王妃啞然失笑。
若真的舍得,又怎會在她面前提到凍傷之事?
作為過來人,她也沒拆穿小姑娘的那點小心思,隻吩咐婢子春蘭:“你給殿下送去,就說每日早晚塗一遍,三日凍瘡便能痊愈。”
春蘭看了看肅王妃,又看了看明婳,見主子並未阻攔,忙抬手接過,轉身去了。
翌日早上出發時,明婳剛坐上馬車,車窗便被敲了兩下。
她疑惑推開一條縫,外頭凜冽的寒風立刻從縫裡灌入。
隨著風雪映入眼簾的,是年輕男人清雋如玉的臉龐。
他穿著玄色大氅,頭戴同色鑲羊脂白玉毡帽,冷白面龐也凍得微紅,隻那微彎的黑眸好似蘊著汩汩春水般,隔著蒼茫風雪看向她:“多謝。”
沒等明婳回應,便驅馬朝前去了。
明婳怔怔闔上車窗,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是在謝那個凍瘡膏。
一種說不出的別扭情緒在心底彌漫開來,她一會兒覺著那句“多謝”挺中聽的,一會兒又覺得他拿到凍瘡藥會不會洋洋得意,覺得她原諒了他?一會兒又恍恍惚惚想到他毡帽氅衣的裝扮,別說,還怪好看的,臉白的像是冰雪雕就,宛若雪中仙。
在這凜冽難熬的風饕雪虐裡,臘月初三,車隊總算抵達庭州界內。
“阿娘,再往前走一陣,便能看到庭州界碑了!”
鋪著柔軟毛毯的馬車裡,明婳趴在窗戶往外瞧,一張小臉被風雪吹得通紅,她卻毫不在意般,滿臉興奮:“可算回家啦!”
“好了好了,快把窗子掩上,風雪那麼大,你不怕冷,我還怕呢。”
肅王妃揣緊袖中的銅沉手,姣美眉眼間也滿是笑意:“說來也奇怪,沒到之前,我這心裡就盼著快些到。真的到了,莫名有些說不出的緊張。”
明婳闔上雙層木窗,坐正身子,狡黠笑道:“您這是想爹爹了吧?您這回出來快一整年了,爹爹定是日也盼夜也盼,盼的眼睛都要幹了。”
“你這沒大沒小的促狹鬼,竟還打趣起長輩來了。”
肅王妃伸手去拍她:“待夜裡見到你爹爹,我定要讓他好好管教你。”
明婳嘿嘿一笑:“我好不容易才回來,爹爹才不舍得罵我呢。”
肅王妃聞言,啞然搖了搖頭,“你啊你。”
馬車裡雖鋪著厚厚的絨毯,但架不住天寒地凍,車裡沒生爐子,依舊透著瑟瑟冷意。
明婳靠著肅王妃的肩膀,邊貼在一塊兒取暖,邊問起父母對裴璉的安排。
肅王妃道:“你與太子和離的事,我並未在信中提及,打算當面與你爹爹說。至於安排,到了王府裡,自是以貴客之禮待他。就讓他與你阿兄同住在西苑那片吧,你呢,還住在你從前的院落,如何?”
對這安排,明婳自然沒有異議。
倒是肅王妃輕輕撫著她的發頂,溫聲道:“不過,你現下對他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之前你說要晾著他,自五月離開長安,到如今回北庭,他也陪著咱們風裡雨裡走了大半年,這一路上的表現,你我也都看在眼裡,周到細心、缜密體貼,實是挑不出什麼不妥。就連咱們離開國公府時,你祖母和三叔母都悄悄叮囑我,讓我勸你收收驕縱,不能仗著太子性情溫和,就對人家橫眉毛瞪眼睛的,不知道的還當我謝氏女兒沒禮數。”
“裴璉性情溫和,我沒禮數?”
明婳驚愕睜眼,很是委屈:“她們是沒瞧見他先前如何待我的!”
肅王妃捏捏的手:“是,阿娘知道你先前受委屈了,但你祖母和三叔母不知前情嘛。”
雖是如此,明婳還是有些鬱悶,垂睫咕哝道:“好人都叫他當去了,我倒成壞人了。”
肅王妃失笑:“什麼好人壞人,在旁人眼裡,夫婦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祖母和三叔母也是盼著你們倆能互相包容,琴瑟和鳴。”
稍頓,她言歸正傳:“說千道萬,這日子是你自己過的,你是如何想的?”
“婳婳,不是阿娘催你,實是殿下的身份你也明白,他是一朝太子,並非咱家贅婿。他能拿出一年、兩年、或是三年的時間來挽回你,但絕不可能將一輩子都耗在北庭哄你。若真到那地步,莫說陛下和皇後了,我和你爹爹也是不答應的。”
這是事實。
明婳心裡也清楚,隻她也不知她到底要不要原諒裴璉——
她也不是那等眼盲心瞎之人,長輩們都看得出來裴璉的示好與體貼,這一路上的相處,她也將他的點滴改變看在眼裡。
他待她再不似從前那般冰冷淡漠,天氣冷了會給她添衣,同桌用膳會給她夾菜,爬山累了他會背她,下雨路上有水坑他便抱著她過,她若有個頭疼腦熱,他會給她送藥、買糖……
他會記住她喜歡的顏色花樣,買她愛吃的糕點果子,將她說的每句話都放在心上……
現在的他,簡直與剛成婚時的裴子玉判若兩人。
是以那日看到他手上生著的凍瘡時,她心底的某處好似被針扎了一下,悶悶的,酸酸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與他說:“裴子玉,你回長安吧,別遭這個罪了。”
繼續去做你一身清氣、無情無欲的太子殿下,待在金碧輝煌的東宮裡,錦衣玉食,風吹不著,雪也凍不著。
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麼樣的高門娘子娶不到呢。
便是七老八十了,都能娶十七八歲的美嬌娘,何必在這與她耗著。
明婳覺著,她的心好似一棵病了的樹。
蔫蔫的,垂頭耷腦,雖然還系掛著裴璉,卻好似沒辦法像從前那樣,一見到他,便咻咻冒出一朵又一朵歡喜搖曳的花兒了。
隻她也是第一次接觸情愛,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心緒是否正常,所以她下意識的選擇逃避。
可今日,肅王妃問起她。
“阿娘,我.......”
明婳抿了抿幹得有些皲皮的唇瓣,清澈明眸間是滿滿的迷惘:“我也不知道,我.......”
話未說完,馬車搖搖晃晃停了下來。
母女倆皆是一怔,肅王妃正色,朝外問道:“怎麼停了?”
答話的是採月,話語裡難掩喜色:“回夫人,好似是咱們府上的府兵來接了,奴婢瞧見旗子了!”
肅王妃微詫:“怎麼來的這麼早,還沒到界碑呢。”
採月道:“您稍等,奴婢下去看看。”
一陣咔嚓咔嚓的踩雪聲後,採月的聲音再次隔著車門傳來:“是王爺和世子!他們一起來接了!”
肅王妃一驚,而後頰邊溢出一陣甜蜜又無奈的笑:“這天寒地凍的,他們怎麼都來了,也不嫌凍得慌。”
明婳卻是迫不及待,掀開身上毛毯,就要下車:“爹爹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見阿娘了,至於哥哥嘛,肯定是想我這個妹妹了!”
“哎呀,你急什麼,外頭冷,將毡帽戴上!”
“知道啦。”
明婳思親心切,揣著毛絨絨的白色兔毛帽,邊下車邊往腦袋上扣。
相比於她的風風火火,肅王妃雖也思念丈夫和兒子,卻是穩重許多,不緊不慢地穿戴。
車外,風雪瀟瀟,滿目潔白。
明婳踩在雪地裡,咔嚓咔嚓朝前跑去,果見那茫茫天地間,赫然立著一隊整齊劃一的人馬,繡著“肅”字的赤金紅底虎頭旗在臘月寒風裡,獵獵作響。
而那騎馬立於前排的兩人,正是一年多未見的父兄。
雖隻隔著風雪遠遠瞧見個影,明婳的眼眶也驀得紅了。
她不自覺放慢了步調,心底生出幾分近鄉情怯之感。
恰好裴璉也穿戴齊整從前頭那輛馬車下來,回頭看到明婳紅著眼眶的模樣,他眸光輕動,提步走向她。
“怎麼了?”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