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魏明舟迷迷瞪瞪地看著眼前之人的笑靨,好似灌了一大壺的西涼春般,腦袋發熱,心口也酥酥麻麻的,似有什麼快要漲滿溢出。
她笑起來,可真……好看。
“我不能在外久待,客套的話也不說了。”
明婳執起那盛滿清冽葡萄酒的琥珀荷葉杯,“魏郎君,這杯酒,我敬你,感謝你於我身陷險境時,為我仗義執言。”
“不敢不敢。”
魏明舟也連忙舉杯,“您平安無事,便是最好。”
一杯酒水飲盡,明婳擱下酒杯,再看魏明舟那欲語還休的模樣,她道:“魏郎君有話便說吧。”
不然過了今日,這輩子也不會再見面了。
魏明舟抿抿唇,再看門口那僕婦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想來是太子妃信賴之人。
斟酌片刻,他終是問出聲:“外頭都在傳您去骊山養病,可您這是?”
明婳道:“我無礙,隻是想去骊山清靜一段時日。”
魏明舟聽她沒病,松了口氣,再聽她後半句,也不知是腦補了什麼,神情也變得憂慮。
想了想,他低聲勸道:“我知道您那夜定是傷心了,但……還是望您能展顏開懷,莫要因此與殿下生出芥蒂。”
明婳眉心微動,又聽魏明舟道:“您既然已為太子妃,這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您是遠嫁,山高皇帝遠的,身旁也沒個倚仗……我知我這些話可能有些僭越了,但為了您日後著想,您還是得盡早懷個子嗣,這樣您的地位也更為穩妥……”
明婳一時啞然。
卻也從這質樸話語裡,感受到對方的真心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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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
明婳輕笑,“此來長安,能與你結識一場,還是挺高興的。”
魏明舟怔忪,再一次沉溺於她的笑眸。
也不知是這酒勁兒太足,還是這初夏空氣太燥熱,他心頭忽的一熱,也激動上頭道:“太子妃,能認識你,也是魏六之幸。若是……若是能早些與你相識……”
“哐當——”
隔壁雅間忽的傳來一聲重物跌落的悶響。
屋內倆人皆是一怔。
魏明舟被這響動打斷,上頭的情緒也落了下來,再看面前之人,隻低低道:“我再敬您一杯。”
他仰頭飲盡。
明婳見狀,也倒了一杯:“這杯敬你,祝你日後前程似錦,萬事順遂。”
魏明舟忙喝了,也回敬道:“祝太子妃無病無災,萬福康泰。”
三杯酒入腹,明婳也有些微醺,雪白雙頰也因酒意泛起淡淡酡紅,宛若夏日池塘裡白中透粉的荷瓣般嬌嫩。
嬤嬤見狀,過來提醒:“娘子,該走了。”
明婳頷首:“好。”
她撐著桌子起身,盈盈朝魏明舟一拜:“魏郎君,山高路遠,有緣再會。”
魏明舟這會兒其實並沒喝醉,但他的心醉了,是以也沒聽出這話裡的意思,隻呆愣愣地抬袖回禮:“有緣再會。”
直到明婳離去,木門重新闔上,魏明舟仍聽到他胸腔裡聒噪不已的心跳。
再看對座那個琥珀荷葉杯……
上面好似還沾著她的口脂。
魏明舟知道這不對,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將那酒杯拿了過來。
的確是有個淺淺的唇印,小小的,櫻桃口。
是她的氣息。
魏明舟盯著那枚小巧的唇印,醉意朦朧的目光不覺有些痴了。
就在他端起酒杯,想聞一聞她唇脂的香氣,門忽的“砰”得一聲打開。
魏明舟一驚,抬眼看去。
便見兩名黑衣侍衛推門而入,身後緊跟著一位戴著銀色面具,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銀色面具!
魏明舟霎時清醒過來,在河北道密訪時,太子皆是以面具示人。
“殿…殿下……”
他忙不迭擱下酒杯,掀袍跪下:“殿下萬福。”
裴璉面無表情地掃過地下匍匐的男子,並未出聲。
隻視線落向那擺在一側的兩隻杯盞時,深邃眉宇陡然沉下,他們竟親密到同側而坐?
霎時間,胸臆之間好似燒起一陣燥火。
裴璉行至魏明舟面前,居高臨下地睥睨:“孤可曾與你說過,再接近她,後果自負?”
清清冷冷的話語如一枚枚冷箭,隻叫魏明舟面色發白,伏在地上:“殿下恕罪,某並不知是太子妃相邀……”
頭頂傳來一聲冷嗤:“若知道是她相邀,你便不來了?”
魏明舟面色僵住。
因著若知曉是太子妃相邀,他還是會來的……
“孤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話音剛落,便聽得一聲利劍出鞘的錚鳴。
魏明舟隻覺脖子上一陣刺骨的涼,稍稍側眸,便見到一把利刃架於頸間。
一張臉霎時蒼白如紙:“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饒命?
銀色面具之後,那雙狹長鳳眸一片暗湧的殺意。
理智告訴他,沒必要殺。
但一想到她離開長安前,還不忘與這個魏明舟見上一面,還說什麼與他結識一場很高興,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
她與他說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卻與這個不知所謂的魏六郎說“緣”?
他們能有什麼緣。
便是有,隻要他現下抬臂一劃,他們也隻能百年後地府再見。
握著劍柄的長指越攥越緊,男人冷白手背也鼓起青筋,他冷眼看著那劍刃一點點割破那脖頸皮膚,滲出鮮血……
殺個人罷了,於他而言,輕而易舉。
鮮血越滲越多,裴璉眸底閃動著一絲冷冽的暗芒。
殺了吧,一了百了。
他想,前幾次手下留情,已經足夠仁慈,這次也是他自找的。
“咚咚——”
門外忽的響起兩下敲門聲,而後一道清靈嗓音響起:“魏郎君,你還在嗎?”
第081章 【81】
【81】
明婳都走下樓了, 才猛地記起有件事忘了提醒魏明舟,便又折了回來。
未曾想敲了好幾下門,裡頭遲遲沒有回應。
難道這麼快就走了?不應該啊, 大門就一個, 也沒見他下來。
“魏郎君, 你還在裡面嗎?”明婳問:“若不出聲,我推門進了?”
屋內仍舊沒有回應。
直到明婳要推門而入,門陡然從裡開了。
她一時不防, 腳步趔趄,險些栽進去。
待站定之後, 看到屋內的場景, 她整個人呆住。
隻見門口左右各站著一名黑衣侍衛, 靠窗的桌邊,魏明舟正與一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對坐——
那銀色面具, 還有那身形, 赫然便是大半月未見的裴璉。
他怎麼會在這?
明婳滿頭霧水,身後跟著的嬤嬤也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忙上前護著:“娘子。”
明婳被這聲喚回了神, 櫻唇輕抿,道:“無妨, 嬤嬤在外稍候。”
說著, 她提步邁入屋內。
兩侍衛很是自然地將門闔上。
明婳掐著掌心, 故作鎮定地走上前, 目光看向那戴著銀色面具的男人:“你怎麼在這?”
哪怕有面具與帷帽輕紗雙層遮擋, 明婳仍能感受到男人灼灼投來的視線在她身上逡巡掃掠, 好似從頭到腳要將她瞧個透徹般——
還好戴著帷帽。
明婳心下慶幸,卻還是有些緊張, 打從邁進這道門,腔子裡的心髒就咚咚跳得厲害,仿若喝了兩斤烈酒。
“今日闲暇,孤來與魏世子敘舊。”
男人清冽嗓音如汩汩溪流,平靜又透著幾分沁人心扉的寒涼。
明婳一個激靈,腦子也冷靜下來:“敘舊?你和他?”
她偏過臉,這才注意到魏明舟蒼白的臉色,還有脖子上那道新鮮的血痕。
作為同樣被劍架過脖子的人,明婳一眼就看出那是劍傷。
也就上下樓的功夫,裴璉出現在雅間,魏明舟脖間還有了傷,這用腳趾頭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明婳一時惱了,憤憤看向裴璉:“你未免太過分了!”
裴璉鳳眸輕眯,“孤過分?”
明婳道:“當日不是說好了好聚……”
好散二字剛到舌尖,意識到這會兒還有第三人在,到底憋住,隻狠狠瞪了裴璉一眼,轉臉看向魏明舟:“魏郎君,你可還好?”
魏明舟此時可謂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太子妃關心他,悲的是太子就坐在跟前。
他如今算是明白為何色字頭上一把刀了。
“多謝太子妃垂問,某……還好。”
魏明舟擠出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幹巴巴道:“太子殿下與某的確是在敘舊,還請太子妃莫要誤會了殿下。”
明婳見狀,本來還想替魏明舟討說法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做臣子的如何能與君鬥。
且裴璉行事一貫雷厲風行,冷血無情,自己若是再幫著魏明舟說話,沒準是火上澆油。
想通這點,明婳深深吸了口氣,重新看向裴璉:“不知殿下與魏郎君可聊完了?若是聊完了,還請殿下高挪尊步,我與魏郎君另有要事相商。”
裴璉看她:“你與他能有何要事?”
明婳:“有何要事,也與殿下無關。”
裴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見她對他疏離冷淡,對那魏明舟卻是溫聲細語,兩廂相較,胸臆間的燥鬱愈熾。
“來人,先請魏世子離開。”
“是。”門口兩侍衛上前。
魏明舟臉色陡然變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明婳心下也是一驚,生怕裴璉口中的“請魏明舟離開”,是指“離開人世”,霎時也顧不上其他,張開雙臂就攔在了魏明舟身前,嬌叱道:“我看誰敢動!”
侍衛們動作停住,齊齊看向裴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