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範大娘也沒想到夫人身邊的婢子這般厲害,說殺人就殺人,這……這位夫人到底是何來歷?
沒等她多想,明婳問:“那對母女人呢?”
範大娘道:“就在外頭候著,唯恐夫人要問話,我將她們都帶來了。”
明婳:“外頭冷呢,快請進來吧。”
範大娘連連稱是,忙不迭出門叫人。
不一會兒,範大娘便領著一對身形纖瘦的母女走了進來。
那婦人瞧著二十出頭,秀氣白皙,隻多年苦難壓彎了她的脊梁,眼窩也深陷著,面容盡顯疲態,鬢角甚至還生出幾根白發。
而那緊緊依偎在她身旁的小女童,繼承她母親的秀麗,生著一雙靈動漂亮的桃花眼,小小的臉蛋,瞧著特別乖。
見著榻邊的明婳,婦人忙拉著女童跪下,含淚叩首道:“夫人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民婦這回吧,民婦不是有意棄女騙食,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這是做什麼?”明婳連忙示意天璣天璇將人扶起,又道:“先別哭,都坐著。灶上不是有紅豆湯嗎,端三碗來。”
秀娘被扶起,再看這榻邊神妃仙子般的年輕夫人,隻覺她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轉世,滿眼懇求道:“聽聞夫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善心人,求您大發慈悲,收下我家桃花吧。隻要您肯收下她,民婦今日便去投河,絕不再糾纏,隻求您給她一條生路!”
一旁的女童聽到這話,霎時哭著撲倒她懷裡,摟緊她的腰:“不要,娘不要投河!娘不活,我也不活了。”
母女相擁著,哭成一團。
明婳本就是個心軟的,再看眼前這一幕,想起了遠在北庭的阿娘,眼眶也不禁紅了。
拿著帕子擦了擦眼角,緩了好一會兒,她才道:“都別哭了,也不必誰去投河。該死的另有其人,你們倆都給我好好活著。”
秀娘和桃花皆是一怔,下意識看向範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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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大娘點頭:“夫人都知道了。”
秀娘面上通紅,又羞愧又難過地將桃花抱在懷中,想要開口,話到嘴邊眼淚先滾了下來。
苦啊,太苦了。
苦到一顆心都麻木了。
明婳讓天璣遞了塊帕子上前,又叫她們喝了一碗暖融融、甜絲絲的紅豆湯,苦澀的淚水好似也被這份甜意暫時治愈。
桃花連空碗也不想錯過,指尖悄悄锴著碗壁上沾著的湯汁,小心翼翼送入嘴裡。
明婳見狀,讓下人再給她端了一碗,又讓天璣帶孩子去隔壁喝湯。
沒了孩子,明婳看向秀娘:“你可願與那個劉達和離?若願意,我可以幫你。”
哪知秀娘一聽到這話,忙不迭搖頭:“不,不行,不能和離……”
明婳蹙眉:“難道你對這種人還有留戀?”
“不,夫人誤會了。這種畜生,我隻恨不能宰了他!隻是他說過,我若是敢和離,他就先殺了我,再殺了桃花,還要去殺了我爹我娘,他做得出來的,他壓根就不是個東西……”秀娘淌下熱淚來:“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這是嫁了個畜生,一隻惡鬼!”
她痛哭流涕,屋內其他人也都鐵青了面色。
“夫人,我知您好心,但您不必管我了,我這輩子注定是要和這畜生爛在一塊兒了,隻可憐我的女兒,她還那麼小,不該受這樣的罪。”秀娘說著,又噗通跪在地上,用力叩頭道:“求您收留桃花,給孩子一條活路吧。我下輩子給您做牛做馬,回報您的恩德。”
明婳看著這瘦骨嶙峋的憔悴婦人,心下五味雜陳。
怎麼不必管她呢?
怎能不必管她呢!
難道因著一時走眼嫁了個畜生,就得一輩子承受這份苦難嗎?
沒有這個道理的。
好生安慰了秀娘一番,明婳讓範大娘先將她們帶回積善堂。
秀娘原本還想回劉家村,怕劉達回家後沒發現人,回她娘家鬧。
天璇主動請示:“夫人,請讓奴婢處理。”
明婳悄悄問她:“你不會衝動殺了他吧?”
天璇抿唇:“不會。隻暫時打暈他。”
明婳想想也行,反正先把今夜平安過了,明日總得拿出個具體對策。
於是她便讓天璇去辦了。
待到天璇離去,明婳問天璣:“天璇平日瞧著也不是那等熱心腸的人,如何今日在秀娘母女的事上,如此上心?
天璣抿唇,到底沒將天璇的童年遭遇說出,隻道:“大抵她比較心疼小姑娘。”
想到那個乖巧懂事的七歲小女童,明婳心裡也怪不是滋味的,悶聲咕哝道:“大淵律法很該添上一條,像那種畜生直接閹了才是。”
她心下暗想,等裴璉回來,便與他提提這事。
隻是……
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這都已經二月了。
長籲短嘆一陣,夜晚也無聲降臨。
因著午後那事,明婳夜裡也沒什麼胃口,沐浴過後便坐回炕上,單手託腮,仔細翻看著從衙門借來的那本《大淵律》。
關於夫妻和離一事,對女子實在苛刻。
七出之條,男方隨便一條都能將女子休棄。反觀女子休夫,除了男方重大過錯的義絕,或是女方娘家勢力雄厚,能壓著男方和離,其餘簡直是無路可走。
至於父侮女這事,秀娘苦苦哀求,死也不肯上衙門。明婳也能理解,畢竟時人眼中,女子貞潔大過天,若將此事宣揚出去,劉達固然會受到懲罰,但桃花這輩子也算是毀了,且相較於劉達受到的懲罰,桃花的陰影更是會伴隨一輩子。
得想個妥善的辦法,既幫秀娘母女擺脫泥淖,又能讓劉達遭受懲罰.……
暖黃燭火透過平角白紗燈,靜靜灑在明婳恬靜的嬌靨上,她蹙著眉頭,逐字逐句看著那些繁復瑣碎的法條。
不知不覺,已是夜深。
她翻著書,眼皮越來越沉,腦袋也暈暈乎乎,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
在她又一次朝前栽去時,側臉被一隻修長溫熱的大掌牢牢託住。
明婳迷迷糊糊想,真好,可以睡了。
剛要闔眼,陡然意識到不對勁。
她一個激靈,猛地抬起眼,當看到炕邊站著的那道軒然霞舉的玄色身影時,整個怔住了:“你你你…!”
“一月不見,話都不會說了?”
一襲玄袍的裴璉抬了抬手,將她驚訝張開的下巴託住,又瞥過桌上攤開的書冊,漆黑眼底掠過一抹詫色。
竟然在看《大淵律》,而非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
“怎麼在看這個?”
“你怎麼回來了?”
倆人異口同聲,四目相對間,裴璉道:“事辦完了,便回來了。”
稍作一停,他在她對座坐下:“難道你不想孤回來?”
“我當然想……”
話到嘴邊,觸及男人灼灼看來的目光,明婳立刻矜持改口:“想不想的無所謂了,你回來就回來唄,反正腿長在你身上。再說了,我也有很多事忙。一忙起來,真是半點都沒空想你……”
裴璉看著她:“扯謊會長不高。”
明婳:“誰扯謊了,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裴璉:“真的?”
明婳:“真的!”
裴璉:“騙人是小狗。”
明婳瞪他:“你才小狗呢。”
裴璉看著她,忽的笑了。
這淺淡一笑,弄得明婳有些莫名其妙,他笑什麼?
再一想,難道真的是她表現得太明顯,露餡了?
啊,那可太討厭了!
明婳暗自惱怒她沒有他們這種七情不上臉的本事,再看裴璉那噙著淺淡笑意 的模樣——
哪怕他笑起來很好看,春風化雪般和煦,但她還是氣衝衝起身,伸手去捂他的嘴:“你不許笑!”
手還沒碰到男人的嘴,腰先被他攬住。
明婳心下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那攬在後腰的手稍稍一帶,她整個人就撲倒在他懷中。
“不是說不想孤?”
頭頂響起男人不疾不徐的聲音:“既是不想,如何迫不及待撲過來。”
“你!”
明婳漲紅一張臉,單手撐著他結實的胸膛,仰起頭來:“誰迫不及待撲了,明明是你拽的。”
裴璉並未否認,隻垂下黑眸,看在懷中這張近在咫尺的瓷白小臉。
月餘未見,她過年吃胖的臉依舊圓乎乎,光澤細膩,面色紅潤,肉嘟嘟的看上去很好捏。
因著傍晚沐發的緣故,此刻她一頭如緞子般柔順的烏發披在身後,散發著一陣淡淡的若有似無的茉莉香氣。
那雙明眸瞪得圓溜溜,仿若一隻被扼住後脖頸的兔子,難掩羞惱地望向他:“你撒開,讓我起來。”
可已經落入懷中的兔子,餓了一月的狼如何會松口?
裴璉摁著那截小腰,讓她往懷中靠得更近了些,一雙幽深黑眸直直凝著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孤?”
明婳一怔,再對上那雙洞若觀火般的狹眸,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這人……怎的突然問起這些了。
他不是一向古板木訥,不問風月麼。
雪白雙頰迅速泛起熱意,明婳偏過臉,咬唇咕哝:“不想,一點都不想。我一天天可忙了,哪有空想你,你便是在外待到明年二月都成,反正我也無所……!”
下颌陡然被抬起,沒等她反應過來,男人俊美的臉龐就低了過來:“明婳。”
他壓低聲音喚了句,那張臉也在眼前一點點放大,越來越近。
明婳的呼吸好似窒住了,隻盯著這張稜角分明的昳麗臉龐,心跳咚咚狂跳。
他這是要……
薄唇即將靠近,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然而那唇卻未覆上,熱息拂過她的臉,而後落在她的耳畔,男人磁沉嗓音傳入耳廓:“你閉眼作甚?”
明婳:“……!”
這個大、混、蛋!
“裴子玉!”
明婳雙手用力推開他,一張俏臉氣得通紅,怎麼會有這樣討厭的男人,一回來就耍她。
“你走,有多遠走多遠!”明婳掙扎著要從他懷裡起來,那隻大掌卻攬在腰間牢牢不松。
明婳惱了,低頭去掰他的手指。
掰開一根,他放下一根。再去掰,他再放。
這般來回幾次,明婳氣得都要炸毛,抬起一雙泛紅水眸:“你又這樣,一回來就欺負我……”
裴璉一看逗過頭了,面色微僵,攬在她腰間的大掌也松開。
“孤隻是與你玩笑。”
“誰要與你玩笑了!”
明婳掙扎著起身,才將站穩,裴璉忽又伸手,將人拉了回來。
明婳:“……!”
又來這招!
剛要開罵,卻見男人看著她道:“方才的確是想吻你。”
明婳尚未來得及驚訝他竟這般直白說出這話,又聽他一臉認真道:“但從早到晚奔波整日,尚未沐浴,便止住了。”
吻她和他沒沐浴有何幹系?這事不是有嘴就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