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醒了?”他問,嗓音透著幾分剛醒來的沉啞。
“你…你怎麼沒起?”明婳驚訝。
“今日送你們出宮,沒有朝會。”
他啞聲說著,看著她晨起時迷糊嬌憨的小模樣,大掌沿著衾被往下,握著她的腳踝,抬起。
“現下還早。”
他頭顱低下,親著她的後頸,再次欺了進去。
於是這個早晨,明婳又悟到了一個道理——
在床下再冰冷規矩的男人,到了床上會變成另一幅模樣。
一個時辰後,窗外天光明亮。
明婳照鏡子時都不敢看自己的臉,那眼波流轉間的嬌媚水色,簡直不正經極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著一襲蒼青色雲紋蟒袍,金冠玉帶,宛若青竹,端坐在外間看書。
聽到她從內殿出來的動靜,年輕男人擱下書冊,淡淡投來一眼。
觸及她粉光若膩的紅潤臉蛋,還有那略顯別扭的走路姿勢,他下颌微繃。
少傾,他大步上前,牽住她的手:“走吧,莫讓長輩們久等。”
第030章 【30】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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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距離長安不算遠, 但出宮儀仗人數眾多,浩浩湯湯一堆人,也得趁早出發, 免得正午日頭毒辣, 耽誤行程。
裴璉一直送明婳到了承天門, 臨上轎輦時,明婳還問了句:“殿下,你真的不去嗎。”
都到這個時候了, 這話問的太傻,裴璉道:“不去。”
明婳也知道問了句傻話, 但就是……有些不舍。
“那你記得給我寫信哦。”明婳烏眸清亮, 目光肯定:“我會給你寫信的!”
裴璉眸光輕動, 捏了捏她的手:“上車吧。”
左右還有許多宮人看著,明婳也不再耽誤, 彎腰鑽進馬車。
眼見寶藍色車簾落下, 裴璉也翻身上馬,在馬車旁隨行。
禮樂響起,長長的儀仗井然有序地朝朱雀門而去。
儀仗之中最為奢華的御轎裡, 永熙帝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眼。
待回身坐正,他搖頭嘆道:“也不知那小子是怎麼想的, 他不陪媳婦去骊山也就罷了, 也不知說些甜言蜜語將人哄著留下來, 成婚不到一月, 夫妻就分離兩地, 像什麼話?”
皇後斜靠在迎枕, 慢條斯理地剝著冰湃過的荔枝:“你以為璉兒像你那般油腔滑調,沒個正經?”
永熙帝湊過去:“在外頭朕還是很正經的, 但對自己的妻子如何能像對外人那般?”
“坐過去些,天氣熱呢,還膩在一塊兒。”皇後抬手推他。
永熙帝不肯讓,皇後無奈,將一枚剝好的荔枝塞他嘴裡:“要我說都怪你,好端端賜婚作甚!”
永熙帝吃著皇後送來的荔枝,這才心滿意足地坐正,隻是對她這話表示不贊同:“我若不賜婚,你哪有這麼好的兒媳?聽說你前幾日送了她好些合香,還留她用了午膳,可見你對朕挑的這個媳婦還是很滿意的。”
皇後道:“我滿意有什麼用,又不是我和她過一輩子,還得要璉兒喜歡。”
“這麼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給他做新婦,他還不喜歡?難道他想娶仙女不成。”
永熙帝哼道,見皇後擰著眉頭,又緩了語氣:“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必操心,況且我看璉兒也不是毫無情意,你沒瞧見他方才一路牽著明婳,還親自送上了馬車?”
皇後眉眼這才稍舒,又想到昨夜太子是在瑤光殿過夜。
隻是不知他是真心實意想去陪新婦,還是故意做樣子,免得被人非議……
不多時,儀仗隊伍到達朱雀門。
裴璉送到此處,便不再往前送,剛要往前頭與長輩們告別時,身後傳來一聲輕喚:“殿下!”
他驅馬的動作稍頓,側過臉,便見車簾後露出半張姣美的小臉。
她那雙烏眸清凌凌望來,“你沒有別的話要和我說嗎?”
裴璉想了想,騎馬靠近,朝車窗彎腰,低聲道:“玩歸玩,別惹禍。”
明婳道:“才不會惹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璉:“那就好。”
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騎著馬往前了。
望著馬背上那道高大身影漸行漸遠,明婳嘴角輕撇,放下車簾。
一回頭,正剝著蓮蓬的採月輕笑:“主子若是真的這麼舍不得殿下,不然不去骊山了?”
“去,作何不去!”明婳哼道,“骊山行宮可比待在這個悶葫蘆身邊有趣多了。”
再說了,他都沒有舍不得她,她幹嘛還要惦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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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仗出城後行了半日,及至午時,日頭正盛,永熙帝一聲令下,讓隊伍靠陰涼處休整一個時辰。
趁這歇晌的功夫,明娓派人請示過皇後,便歡歡喜喜鑽進明婳的馬車裡。
“到底是皇家的馬車,躺著就是舒服。”
明娓懶洋洋靠坐在迎枕上,從銀碟中抓了一把剝好的新鮮蓮子往嘴裡送,餘光瞥見妹妹心不在焉的模樣,疑惑:“怎的出來玩還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明婳垂著眼睫道:“是天氣太熱了,提不起興致。”
明娓也沒多想,安撫道:“再堅持一會兒,到了骊山就涼快了,這會兒正是花木燦爛,遊玩賞景的好時候呢。”
有姐姐陪著,明婳漸漸也放下那點離別思緒。
待到傍晚,馬車也到達骊山行宮。
夏日的骊山綠樹成蔭,天色布滿著絢爛的紅霞,群山在霞光籠罩下猶如蒙著一層緋色輕紗,而那依山而建的重重宮闕,朱牆巍峨,琉璃瓦青,金碧輝煌,富麗雄奇,當真稱得上“天下第一行宮”。
饒是生在北庭,見慣了雪山沙漠,孤雁落日,乍一看到這座雄偉宮殿,姐妹倆仍覺震撼。
馬車抵達行宮外圍,明娓便下了車,前往外臣居所。
“咱們先各自安頓,晚點宮宴上見。”明娓握著明婳的手:“反正在這見面,可比宮裡方便多了。”
明婳笑著應下,姐妹倆分開,儀仗繼續往宮牆裡去。
骊山行宮雖不如皇宮那般規矩森嚴,但皇家與隨行臣屬們的居住範圍邊界分明,馬車越往裡走,越是壯麗威嚴,朱紅盤龍柱高高豎起,重檐庑殿的黃琉璃頂窮極工巧,盡顯皇家氣度。
太後住在西邊的春暉殿,帝後同住在太極殿,明婳和裴瑤住在靠近梅花林的月華殿。
剛來行宮,收拾箱籠,布置規整,不知不覺便到了夜幕降臨時。
裴瑤東西少,一收拾好,便迫不及待跑到主殿,開口第一句便是,“嫂嫂,皇兄沒來,今晚我能和你睡了嗎!”
明婳一怔,而後噗嗤笑出聲:“可以啊,反正接下來一個月咱們都住在一塊兒,想何時同寢都行。”
裴瑤立刻歡呼起來:“太好了!那等到冬日來泡溫泉,皇兄也留在長安好了。”
小公主這般雀躍,明婳笑了笑,思緒也不自覺飄回皇宮。
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呢?
應該是在紫霄殿忙政務吧。
明婳實在想不通,怎麼會有人不愛吃喝玩樂,卻喜歡案牍勞形,忙個不停。
思忖間,裴瑤輕輕拉住她的袖子:“嫂嫂,宮宴也快開始了,咱們去麗正殿吧。”
明婳彎眸,頷首:“好。”
姑嫂倆牽著手,邊一道往外走去,邊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明婳問起怎麼不見許蘭君,裴瑤道:“是皇祖母吩咐的,她說蘭君姐姐明年便要出閣,得安心在家待嫁,便不再入宮伴讀了。”
明婳好奇:“那你之後就沒有伴讀了?”
裴瑤道:“母後想讓我入國子監讀書呢。”
明婳啊了聲:“國子監?那不是男子讀書之地麼。”
裴瑤知道自家嫂嫂長居偏僻北地,對長安很多情況並不了解,便將國子監的情況與她說了。
原本國子監的確為男子讀書之地,但從十年前開始,皇後特地在國子監設立了一處女學。
特設女學的本意是想讓世間女子也有讀書入仕,展示才學的機會,然而世家貴女們無一人願意。
畢竟她們若想讀書識字,家中自會聘請女先生,或是在族學讀到十歲,已是足夠。
反正女子不必科舉,讀再多書也不能當飯吃,倒不如將女紅、女則、女訓學好,嫁個好郎君。
皇後雖貴為國母,卻也不能逼著貴女們進女學,遂鼓勵宮中婢女報名,經過三輪考核,勉強湊出五十個資質尚可的宮婢入學。
第一個三年過去,倒真培養了幾位出類拔萃者,才學本領絲毫不遜於男子,皇後或提拔她們為女官,或幫她們在民間開設醫館、善堂、學社。
再往後皇後又擴大範圍,各州府有想進學讀書的女子,皆可通過遴選進入女學。
一屆又一屆的小娘子們從女學出來,雖說大部分學成之後還是相夫教子,但也有不少女子當官立業,有了一方全新的天地。
可惜的是,十年過去,仍舊沒有貴女願意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進入女學。
“所以母後想讓我以身作則。”裴瑤道:“我貴為公主都去了女學,她們應當也能少些顧慮。”
說到這,裴瑤深深一嘆:“不過這麼一來,我壓力就大了,若是學不好,那便是叫天下人看笑話啦。”
明婳沒想到皇後竟然還在推行女學,女子學堂在民風開化的北庭都是匪夷所思的事呢。
“你若覺得壓力大,那便和母後說說,不去了?”
明婳覺得堂堂公主何必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吃喝玩樂不就很好。
裴瑤卻是搖頭:“我想幫母後。而且母後說了,我是公主,享天下萬民的供養,自然也要給萬民謀福祉。皇兄是男子,不用她教,自有一堆人勸著他給男子謀福祉。但天下女子也是我大淵朝的百姓,也下地種田、販貨打漁,春秋兩稅裡也有她們的一份血汗,我作為公主,受她們供養,也得盡我一份力,為她們多謀福祉呢。”
明婳怔住,驀得有種靈臺被劈了一道的感覺。
直到步入宮宴,裴瑤晃了晃她的手:“嫂嫂,你怎麼了?”
明婳回過神,看著小姑子稚氣未脫的小臉,面露愧色,“沒什麼,隻是你比我還小五歲,心裡卻揣著天下百姓,而我卻從未想過那些,當真是慚愧……”
裴瑤彎起眼眸:“因為我是公主啊,和嫂嫂你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確是不一樣。
皇家主宰著這個天下,制定著世間的規則,皇家的女兒便也有改變規則的機會。
但現下,明婳也是皇家一員了。
她是儲君之妻,未來的一國之母。
恍惚間,明婳好似懂了,為何裴璉總是對她一副不滿意的模樣。
或許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她,的確不是他所期待的太子妃。
骊山行宮內觥籌交錯,歌舞翩翩,盛宴正酣。
長安東宮,紫霄殿。
裴璉處理完今日的奏折,一抬眼,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長指揉了揉眉心,他正要起身往外,餘光不經意瞥見掛在書架一側的墨荷圖。
視線一頓,他盯著燭光照映下愈發栩栩如生的荷花。
烏雲壓頂,荷花凌風而立,莖葉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竟顯出幾分不遜於梅花的傲骨。
若非看到她的婢子拿出那一堆畫作,裴璉實在不信這副墨荷圖,竟出自那個嬌嬌弱弱、糊裡糊塗的小娘子。
可惜老天爺賦予她此等才能,她卻渾噩懈怠,實在是暴殄天物。
裴璉背著手想,待她從骊山回來,還是得勸勸她,若是勸不動,便用些手段鞭策她,總之這事既叫他碰見,且這人還是他的妻子,便不能就讓她這般浪費天賦,蹉跎度日。
看著久久駐足於畫前的太子殿下,站在一旁福慶心下納罕。
殿下這是在想太子妃嗎?
也是,太子妃人間殊色,哪個男人能不動心。
可惜殿下功業心太重,明明惦記著,卻隻能獨守東宮,睹物思人。
福慶心下正嘆息,忽的聽到上首傳來聲音:“把這幅畫收起來。”